距离鲁迅文学院的开学典礼不到五分钟,受邀的嘉宾们陆陆续续到了。
    丁铃、冯木、石铁生等人也从聚雅亭,往校门口赶去,一路上有说有笑。
    “恐怕要让您两位失望了,纪实文学并非我所长。”
    方言说:“写给《华夏作家》的小说,我准备从现实主义的方向入手。”
    “现实主义也不错。”
    冯木扫了眼一排排的浮雕头像,“鲁迅先生,还有你的老师,都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大师。”
    丁铃颔首道:“小方你继承了他的衣钵,在如今现实主义式微的形势下,确实该挺身而出。”
    在大佬们殷切的目光下,方言笑了笑说: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具体怎么写,我一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这个不急,慢慢来。”
    冯木勉励了几句,随后就见到一张张板凳摆在校门后的空地上。
    人群熙来攘往,好不热闹,突然间,从里面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方言一问才知,合着是红学会的不同派系之间,因为意见不合,发生了口角。
    “心午同志,《红楼梦》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秦可卿是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你却说她是废太子胤礽的一个女儿,出生时被贾府收养在家,作为一个政治投资,这个说法简直是一派胡言!”
    “养生堂是什么地方?明朝时期的孤儿院,清朝承袭明朝旧制,改叫作‘育婴堂’。”
    “秦业又是什么官职?区区的营缮郎而已,就这等身份和背景的养女儿,你觉得当得起堂堂的宁国府嫡长孙贾蓉的正妻吗?能当得了未来的宁国府大奶奶,世袭得了四等爵诰命吗?”
    “这都是你的臆断,脂砚斋批注里写的清清楚楚,出明秦氏究竟不知系出何氏,所谓寓褒贬、别善恶是也……又知作者是欲天下人共来哭此情字,很明显,她是‘情’的化身,注定因情而死。”
    “不错,秦可卿,‘情可倾也’,她的判辞也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
    眼见一群评点派的围攻着一个索隐派,冯木摇头失笑道:“这个刘心午啊!”
    怪不得瞧着这么眼熟!
    方言望着舌战群红的刘心午,不由想起了他的那些《红楼梦》暴论和阴谋论。
    尤其是“秦可卿是废太子胤礽的女儿”的这个毫无根据的说法,最先就是他提出来的。
    “说他是索隐派吧,可偏偏总是轻率立论,荒诞不堪,很多观点都经不起推敲。”
    冯木无奈道:“虽说对《红楼梦》的解读有些剑走偏锋,但这人的小说还是写得不错的。”
    方言说:“我拜读过他的《班主任》和《钟鼓楼》。”
    “你觉得怎么样?”
    “《班主任》名气虽大,是伤痕文学的代表作品,但我觉得《钟鼓楼》才是他的成熟之作。”
    “是啊,《钟鼓楼》是一部充满燕京地域特色和生活气息的现实主义作品。”
    冯木咧嘴发笑道:“也正因为此,才能够进入这一届的茅盾文学奖候选名单。”
    “第二届茅盾文学奖已经开始评选了吗?”
    方言挑了挑眉。
    丁铃说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委员会已经成立,包括自己、章光年和冯木在内,一共有18名评委,评委会主任是李尧堂,大家评出的初选名单暂时有7部长篇小说,但没有一部是方言的作品。
    但这并不是黑幕,也不是方言的作品不够优秀,而是茅盾文学奖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同一作者不宜连届获奖。
    于是乎,就导致了一个作家在自己的创作高峰期内,很有可能就只能得一次茅盾文学奖。
    “你这两年的作品,有几部都值得入围茅盾文学奖的初选。”
    冯木安慰道:“不过这一次,可能要让你受些委屈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能理解。”
    方言语气认真说。
    “其实我们也犹豫了很久,争论了很久,不少同志都觉得至少该让你进入初选名单里。”
    丁铃拍了下他的背。
    “还是按规矩来吧,千万不能因为我,毁了老师创办这个奖的苦心。”
    方言摇头说:“只要茅盾文学奖能越办越好,我受多少委屈都可以接受。”
    冯木、丁铃、唐因等人眼里充满欣慰,不禁感叹着沈雁氷收了个好弟子。
    方言笑而不语,他虽然吃下的是委屈,但喂大的是格局!
    何况不还有下一届嘛,自己的《霸王别姬》可是能报名参选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的!
    …………
    集体合影拍完,开学致辞讲完,整个鲁迅文学院的开学典礼也接近尾声。
    但刘心午很评点派的争论并没有结束,刚刚只是休战而已,此时又再次开战。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秦可卿是废太子胤礽的女儿?”
    “《红楼梦》荣禧堂里的对联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这来源于胤礽的名对,‘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由此可以推断出,这里面的‘月’指的就是胤礽,秦可卿的原型自然就是废太子胤礽的女儿,被贾府的原型,曹家养在家中。”
    “那养在曹家的根据又是什么?”
    “这个嘛……”
    “说不出来了吧,这些完全是你的无端的猜想,根本就没有文献史料佐证,最可笑的就是把曹家说成太子党,历代考证,曹家效忠的都是康熙,怎么可能会是废太子一党!”
    就在两边针锋相对的时候,冯木再也看不下去,把陷入癫狂的刘心午喊了过来。
    “冯老。”
    “之前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认识方言吗,他现在就在这儿,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真哒?!”
    刘心午兴奋不已,尤其当面对面地和方言站在一起时,情绪更加激动。
    “幸会,幸会!”方言明显能感觉到他握手的劲儿很大。
    “方老师,能认识你简直是我的荣幸!”
    刘心午道:“我非常喜欢你对《红楼梦》的那些解读,特别是那篇魔幻现实主义的文章。”
    方言松开了手,“过奖了,一家之言,姑妄言之罢了。”
    “谦虚了不是!”
    刘心午说,文坛里一直有传言,茅盾熟记《红楼梦》,随便抽取一章,他都能背诵下来,既然方言师从茅盾,这《红楼梦》的研究和解读,想必是有学派传承。
    方言解释说:“家师虽然是茅公,但是我在《红楼梦》上的指导老师,其实是吴老。”
    刘心午满脸错愕:“吴老!?”
    方言点了点头,茅盾和吴组缃对《红楼梦》研究的方向和理论可大大不同。
    然后意味深长道:“如果非要说二老的相同之处,恐怕只能是他们都是社会剖析派的一员,也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一份子,就像你和我一样,都擅长现实主义小说。”
    “方老师说得不错!”
    一提到“现实主义”,刘心午两眼冒光,但很快就黯淡无光,“可惜现实主义已经没落了……”
    “这一点,我不敢苟同。”方言言辞凿凿道,“我始终觉得现实主义仍然有旺盛的生命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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