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雷·邦已经不耐烦了,他的嗓门越提越高,就像在跟人吵架。他对律师的话有时候答非所问,有时候又自己冷不丁儿冒出几句不相干的话来。比如现在,“你的办公室打电话到基纳德家里,给他留了一个号码,说是要我打电话去监狱。”
    “你记错了。”伊芮摇摇头。
    “我怎么会记错?”
    “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基纳德的地址和电话,你会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伊芮。我永远也搞不清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基纳德是做房地产的,他的电话号码总是登在报纸的广告栏里。”
    伊芮无心跟雷·邦纠缠,便以进为退,抛出另一个问题:“你知道季米的事吗?”
    “没听说过。我读了报纸才知道他被杀了。”
    “得,我们再回到曼斯菲尔德。里克·鲁斯想知道你们的行踪,对吗?”
    “他想知道贝蒂的行踪。”
    “你挂掉电话后多久彼茨夫人被捕?”
    雷·邦想了一阵:“半个钟头。”
    “当他们逮捕彼茨夫人时,是否也逮捕了你?”
    “他们先铐了我,后来又放了。”
    “彼茨夫人入狱后,你打过电话给她?”
    “对。”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
    “我恐怕这跟法院和陪审团有关系。”
    “我们谈了这个案子。”雷·邦很不情愿地说。
    两个人又吵起来了,雷·邦拒不回答伊芮的某些提问。不得已,法官杰克·荷兰只得出面干涉。
    “你在监狱里关押过多久?”伊芮·安鲁斯的最后一个问题。
    “七八年。”雷·邦回答。
    伊芮疲惫地挥挥手,把证人移交给公诉方。
    比尔·班迪拿起几张照片:“你知道这些地方吗?”
    雷·邦一一看过:“井式花坛……贮藏室……房车……”
    “请告诉我,谁侍弄井式花坛的花草?”
    “贝蒂。”
    “她也自己剪草坪吗?”
    “她从来不让人家动她的园子。”
    “你住在那里的时候,知道园子里埋了两个人吗?”
    “不知道。”
    伊芮·安鲁斯终于恢复过来了。他问雷·邦:“你当时是否知道,或彼茨夫人是否告诉过你,罗宾·布兰逊杀害了季米·彼茨?”
    “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
    “她也没有告诉过你她曾经杀了什么人?”
    “没有。”
    正如伊芮·安鲁斯对罗宾许下的诺言,贝蒂·彼茨在星期三下午走上了证人席。坐定之后,贝蒂以她惯常的神态对伊芮·安鲁斯羞涩地笑了笑,又朝陪审团点点头。
    伊芮关照贝蒂道:“请你讲话时大点声,让大家都能听见。”
    “好的。”贝蒂柔声地说。
    “你以前有没有触犯过法律?”
    “从来没有过。”
    “你恐怕应该稍微讲一讲那桩被撤诉的案子,关于你的一位丈夫。”伊芮提醒一句。
    “好的。我的第二位丈夫叫比利·约克·朗恩。他亲口对法官说,我用枪打伤他都是他的过错,所以法庭改判我‘行为不端’,罚款100美元,外加50美元手续费。”
    伊芮引导贝蒂重复了一遍他们去弗吉尼亚及回来以后发生的事。
    伊芮问:“如果我说季米·彼茨在雪松湖失踪,这句话是对的还是错的?”
    “错的。”
    “为什么?”
    贝蒂细细地讲述了季米在198年8月5日晚的行踪,他去了什么地方、跟谁说过些什么话等等。“我们驾船去加油站加油。季米对我说,这条汽艇他一直保养得非常好,现在被罗宾搞得乱七八糟的。然后我们就回家看电视,然后就准备睡觉。”
    “你们是睡在同一间卧室里吗?”
    “是的。但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睡成觉。”
    “为什么?”
    “季米躺下后,我出去把狗牵回厨房。我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这样做。等我回到客厅,罗宾从外面骑自行车回来了。”
    “你是说你的大儿子?”
    “对。季米听见他回来了。季米那天喝了一天的酒,他醉得很厉害,而且很生气。”
    “罗宾进屋以后,季米做了些什么?”
    “季米起身来到客厅,说罗宾,你是不是把工作辞掉了。罗宾说是的。季米就开始数落罗宾开了他的汽艇,把摩托车撞坏了,还有我的卡车,四个轮胎全瘪了,车上到处都是泥。家里也乱七八糟的,季米珍藏的钱币被扔得到处都是。我劝季米安静一下,等明天再说。季米回到卧室,罗宾去了卫生间。等罗宾出来时,我听见他俩打起来了。我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在卧室里打起来了,声音很大。”伊芮大声重复一遍,好让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他们在相互叫骂。我正准备往卧室走,就听见了一声枪响。”贝蒂开始抹眼泪,很响地擤鼻涕,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巾。
    “你听见一声还是几声枪响?”
    “我就记得听见一声。”
    “后来呢?”
    “我到了卧室,看见季米躺在地上,罗宾站在门口。我一下子就跪倒在季米身旁。”
    “罗宾的手里有枪吗?”
    “没有,但是后来我找到一支。”
    “是像这样的吗?”伊芮拿起物证台上那张点三八口径自动左轮手枪的照片。“你们是不是有两支像这样的手枪?”
    “我们一共有三支。”
    “季米躺在地上是什么姿势?比方说,脸朝下吗?”
    “他是侧身躺着,头上在流血,还有好多好多的血从嘴里冒出来。我抓过一条床单,我不太记得什么睡袋,只记得抓起一条床单。我坐在季米身边的地上。罗宾说:‘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要我帮助他。”
    “你有没有和季米说过什么?”
    “我紧紧地搂着季米,告诉他我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我相信如果季米现在在这里,如果季米现在能看见我,他一定会说他理解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帮助罗宾。”
    “你为什么没有别的选择?”
    “我一直觉得欠了罗宾。记得罗宾八岁那年,我送他去他父亲和继母家,他眼巴巴地望着我,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说很快。其实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一直长到了18岁才又回到我的身边。”
    贝蒂以下的证词和其他家庭成员提供的相差无几——她让罗宾出去找波比,又打电话给雪莉等等。贝蒂只是巧妙地将细节重新编排,使之符合她的故事。
    伊芮说:“咱们还没说完卧室里的事。你把床单盖在了彼茨先生身上?”
    “我把床单盖在季米身上。当我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时,发现了那把枪。我捡起枪放进了床头柜里。”
    “当罗宾回来的时候,季米的尸体在哪里?”
    “还在卧室里。”
    接下来,伊芮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问:“罗宾看到了季米的尸体吗?”倘若是罗宾杀了季米,他一定看见过季米的尸体。
    更绝的是贝蒂的回答,她居然说:“没有。”贝蒂指控罗宾杀人,又称罗宾没有看见过被害者的尸体,这样的自相矛盾岂非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贝蒂说,是她帮着罗宾,而不是罗宾帮着她,掩埋了季米。她也不承认事前已经准备好了泥炭沼秋海棠等物,而说成是第二天早上才去买来的。
    “你买泥炭沼时开的支票日期是8月6日吗?”伊芮问。
    贝蒂说是的,但是支票已经找不着了。
    “你知道季米的人寿保险金额吗?”
    “不知道。”
    “那退休金呢?”
    “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退休金。”
    “前几天你听见那位捷西潘尼的女士作证说,人寿保险申请表上季米的名字是你签的?”
    “是的。季米生前从不反对我签他的名字。出售汽艇的字据也是我签的。”
    “季米的尸体就埋在你的院子里,你感觉如何?”
    “我一直觉得心中不安,特别是晚上,我都不敢离开客厅,也不敢到园子里去。”
    比尔·班迪交叉取证:“还记得今年6月14日,你在保释金听证时说,你不知道季米埋在花坛下面?”
    “记得。”
    “你是那时候在撒谎,还是现在在撒谎?”
    “那时候在撒谎。”
    “你刚才说,以前你曾被捕过一次,因为你朝你的第二任丈夫比利·朗恩的背后开了两枪。”
    “不是背后,是腹部和侧面。”
    比尔懒得和她纠缠细节,他继续道:“1979年8月日,你是否曾因‘公开淫荡罪’在达拉斯的‘查理的天使’夜总会第二次被捕?”
    “没这回事。”
    “你还记得那个叫亚奇·飞利普斯的醉汉吗?”
    “不记得。”
    “你还记得你为此而被监禁0天,罚款50美元吗?”
    “是的,我承认。”
    “今年1月,季米在橡树峡的房子着火后,你曾两次向保险公司索取赔偿金,是吗?”
    “只有一次,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付钱。”
    “因为保险公司怀疑有人纵火。前几天,有好几位证人出庭作证,关于季米的人寿保险和退休金。季米一共有三单人寿保险,各为8.6万美元、.4万美元和4.4万美元,合计15.4万美元。另外,他还有退休金。这些证词你都听见了吧?”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些数字。”
    “还记得消防总队的丹尼·玻里斯牧师去你家吗?”
    “是的。”
    “你们讨论了保险金,是吗?”
    “不记得了。”
    “你听见了他的证词?”
    “是的。但是我们从未讨论过保险金。”
    “你还记得,198年8月6日,星期六,翰德森警署的强尼·马尔向你了解季米失踪的情况吗?”
    “我从来就没有跟这个强尼·马尔说过什么季米的事。”
    “你是说,他弄错了?”
    “我是说,他讲的不是事实。那天早上我去买了泥炭沼,然后和两个儿子一起去了达拉斯。”
    贝蒂基本上对警方掌握的所有情况都矢口否认。当比尔·班迪向她出示包裹季米尸体的蓝色睡袋的照片时,她说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一条睡袋。
    比尔·班迪问:“当年罗宾因偷窃被捕,你们为他聘请了一个律师,对吗?”
    “对,伊芮·安鲁斯。”
    “就是在这所法庭上指控罗宾杀人的伊芮·安鲁斯吗?”比尔·班迪高声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贝蒂调整着她的助听器。
    比尔·班迪不再追问。他根本就不需要贝蒂的答复,这话是说给伊芮·安鲁斯听的。
    在结束当天的取证时,比尔·班迪问:“在6月14日的保释金听证时,你为什么闭口不提是罗宾杀害了季米?”
    “不知道。”
    贝蒂作证的第二天,伊芮·安鲁斯试图就昨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作一些补救。“彼茨夫人,你和罗宾有没有讨论过,万一季米的尸体被人发现,你们将如何应付?”
    “我告诉他把一切都推到我的身上。”
    “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讲出事实的真相?”
    “因为你对我说,如果不讲实话就另请高明。”
    “你最初也没有告诉我,对吗?”伊芮·安鲁斯启发说。
    “没有。”
    比尔·班迪就此话题展开了他的第二轮交叉取证:“既然你让罗宾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为什么他一开始就承认他参与了搬运和掩埋尸体?”
    “我想是鲁斯探长给他施加了压力。”
    “你说你不想要季米的保险,那为什么今年月,你要求法庭出具季米的死亡证明,并指定你为季米遗产的继承人?”
    “是律师劝我这样做的。”
    “是律师劝你做的,还是你主动找律师做的?”
    “我去找伊芮只是为了火灾保险。”
    由于听力的缘故,贝蒂在证人席上常常东拉西扯、答非所问(也有记者认为她是装聋作哑)。笔者已将那些无意义的对话尽数删去,单留以下一段以飨读者。
    伊芮·安鲁斯说:“所以,你已经交代了你在整个季米命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对吗?”
    “你是说谁先给我打的电话?”
    “不对。你好好听我说,你已经承认了你帮助掩埋季米的尸体。”
    “对。”
    “把他埋在了花坛底下,是不是?”
    “是。”
    “你刚才听见公诉人传唤了当地消防队队长休·代伍德先生。他说在你报警之后,他和翰德森警署的强尼·马尔是最先找你谈话的人。”
    “是海岸卫队,我敢打赌。不过我也认识马尔先生。”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问题,哪儿又冒出来一个什么海岸卫队,你看见公诉人传唤海岸卫队了吗?”
    “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红木码头的老板娘黎儿是后来才打电话来的,但是海岸卫队肯定是最先打电话的。”
    伊芮·安鲁斯只好放弃,把贝蒂交给了比尔·班迪,心想,“让她跟他去折腾一阵吧,我真得歇歇了。”
    其实比尔·班迪也是很费劲地想从贝蒂的谈吐中理出一点头绪。在贝蒂再次否认强尼·马尔和休·代伍德曾向她询问过季米失踪的情况后,比尔问:“在波比和雷·邦发生冲突的时候,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夜总会女招待。那天晚上雷·邦来找过我,但那是在他们打架以前。”
    伊芮·安鲁斯接过话茬儿:“我明白班迪先生的意思。贝蒂,请你告诉陪审团,你从前是在一家夜总会工作。”
    “是的。”
    “那家夜总会出售啤酒和鸡尾酒等等。”
    “是的。”
    “贝蒂,请你告诉陪审团,你是否因为你靠在夜总会的工作挣钱养家而感到羞耻?”
    “不。”
    “你即使在那样的地方也努力地维持了一种良家妇女的形象,是吗?”
    “是的。”
    现在该比尔·班迪接话了:“当年你在‘查理的天使’夜总会因‘公开淫荡罪’被捕时,也算是良家妇女吗?”
    “我并没有在那里工作。那天晚上只是试台。”
    “什么样的舞蹈?”
    “脱衣舞。”
    “我的问题问完了,法官大人。”
    “公开淫荡罪”和脱衣舞,这恐怕才是真实的贝蒂·彼茨。比尔·班迪想,以此结束整个法庭辩论真是妙不可言。
    1985年10月11日,本案庭审的最后一天。法官杰克·荷兰首先向陪审团解释了贝蒂·彼茨被起诉的罪名,指出裁决的结果可以是以下三种情况之一,按照所代表罪行的从重到轻,依次为:谋财杀人罪、预谋杀人罪或无罪。
    比尔·班迪在陪审席前站定,直等到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他的身上,方才开始代表公诉方作总结性发言:
    “公诉方向法庭提交的每一项证据都确凿地证明了,贝蒂·彼茨是杀害她丈夫的凶手。
    “同时也证明了,她杀人的目的是图谋财产:保险金、退休金、房地产,等等。”
    …………
    “根据罗宾·布兰逊的陈述,198年8月5日晚上,他母亲让他出去找波比。你们知道,贝蒂是一位个性极强、独裁决断的女人。但现在她却反咬一口,指罗宾为凶手。罗宾曾犯有盗窃罪,他和一个朋友在邻居家里偷了几把古剑。但真正令人费解的是律师伊芮·安鲁斯,当年他曾成功地替罗宾的盗窃罪辩护,现在却掉过头来,用同样的罗宾个人资料指控他谋杀。”
    …………
    “根据贝蒂的陈述,罗宾和季米发生了冲突,在冲突的过程中她听见了一声枪响。请注意,只有一声。众所周知,季米身上有三处枪伤,井式花坛底下一共找到了三发子弹。如果有人在那辆房车里开了三枪,你不可能只听到一声。
    “按照贝蒂自己的说法,现在季米躺在地上流血。她试图为季米做过什么吗?比如叫急救车,或至少找人看看季米还有没有救。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这个‘我深爱的人’装进睡袋、扔进花坛了事。
    “红木码头的黎儿·史密斯说,贝蒂是一位坚强的女性。不对,她是一只冷血动物。看看这张井式花坛的照片,这是在今年6月8日拍摄的。看看贝蒂把园子里的花草侍弄得多么周到。可她居然说,不知道季米就埋在花坛底下。
    “在得克萨斯州的堪博诺城,在数十万信奉上帝的翰德森居民中,发生如此惊人的惨案是可悲的、可怕的,更是骇人听闻的。现在,案犯在这里,证据也在这里。我恳请诸位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裁决贝蒂·彼茨谋财杀人罪。”
    在比尔·班迪发言时,伊芮·安鲁斯一直低头在他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此刻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到陪审席前,像见到老熟人一样友好地微笑着,十指交叉放在栏杆上,作祈祷状:
    “比尔·班迪先生刚才所说的一切是要你们相信,罗宾·布兰逊和雪莉·泰格纳都是无辜的,他们的手上一滴血也没有。班迪先生曾说他有95位证人,但他实际上只传唤了不到0人,还有75位证人到哪里去了?”
    …………
    “还记得乔思·派狄博士吗?还记得季米颅骨后脑部的伤口吗?我问他有无可能为拳头所致,他说可能,而当班迪先生问有无可能是枪伤时,他说不可能。请你们在审议时务必不要忘了这一点。
    “罗宾在证人席上不停地重复着谎言,那个如何帮助他母亲的谎言。他把一切都推到了母亲身上,再抛下她不闻不问,然后走出法庭,向人们微笑,朝记者招手。你们都在报纸上看见罗宾的那张照片了吧,他才是真正的冷血动物。
    “公诉方实际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贝蒂杀害了季米。她有过逃跑的机会,但是她没有跑,而是来到法庭上把真相告诉你们。你们听见班迪先生问她为什么不哭,为什么在保释金听证时隐瞒了事实,她说她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母亲在保护她的孩子。而她代之受过的那个说谎的人,那个真正的冷血动物,却根本不在乎他们将把她关进监狱,甚至送上死刑台,再在她的手臂上插入一支致命的针管。”
    …………
    “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是善良、正直的人们,你们将作出贝蒂无罪的裁决。
    “这一点,本人深信不疑。”
    午后点,1名陪审员进入审议室。那天是星期五,几乎没有人在漫长的等待中离开法院所在的埃瑟斯市中心。陪审团于当晚8点半作出裁决:
    本陪审团裁定,被告人贝蒂·露·彼茨被指控之谋财杀人罪成立。
    据报道,在陪审长宣读裁决时,贝蒂面无表情。她应该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那天到庭的贝蒂的四个孩子费怡、康妮、斐丽和波比,也全都跟麻木了似的,竟没有一个人流泪。
    根据得克萨斯州法律,判刑应该在陪审团裁决后的第一个星期一。为了使陪审员们不致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或他人观点的影响,杰克·荷兰法官让他们全体住进了假日饭店。他们在整个周末均不得看电视报纸,或与家人朋友通电话,但有关部门为陪审员们安排了丰富多彩的其他娱乐活动。
    1985年10月14日,星期一,杰克·荷兰再次披上黑袍,正襟危坐于法官席上。他指示陪审团在量刑时务必考虑并回答两个问题。第一,被告人被裁决之谋财杀人罪,是否所有的疑点都仅存在于合理的范围之内?第二,被告人是否有可能在将来重犯类似之罪,并从而对社会或他人安全构成一种潜在的威胁?
    这里需要就第一个问题作一些解释。对一个人所犯之罪进行裁决,就好比从事一项科学实验。所有的实验结果都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但只要其误差不超过某个被科学家们认为是合理的范围,该结果便被认可。在定罪量刑的过程中也会有误差,即疑点。或者说,公诉方有证据,被告方也可能拿出反证据。但只要这些疑点不超出人们常识所承认或允许的合理范围,则所裁决的罪行成立。不过,科学实验与定罪量刑又有不同之处。前者可以提供具体的尺度来判断误差,如通常人们所说的“误差不超过多少多少”,后者则完全是人为的标准。
    按照惯例,仍由公诉人比尔·班迪首先发言:“你们都看到了季米·彼茨的遗骨所提供的证据:三处枪伤。贝蒂曾明确地告诉过她的两个孩子,罗宾和雪莉,她准备杀了季米。深思熟虑,精心部署,然后冷静地、冷酷地付诸实施。”比尔历数了贝蒂作案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和步骤,从构筑花坛到丢弃汽艇。
    关于第二个问题,比尔·班迪说:“在短短的11年里,贝蒂曾先后向她的三个丈夫开枪,结果是两死一伤。如果用‘杀人成性’来形容这个女人,恐怕一点也不过分。可以想象,只要有机会,贝蒂还会故伎重演。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有责任杜绝贝蒂·彼茨的下一次作案机会。请对两个问题都给出肯定的回答。”
    被告方辩护律师伊芮·安鲁斯在他的陈词中说:“星期五下午,你们在审议室里呆了六个半小时。为什么?你们犹豫、彷徨、举棋不定,是因为你们心中的疑点还没有澄清,心中的疑团还没有解开。但是你们必须作出决定,尽管你们自己对那个决定也不十分满意。星期天,我在无意之中听见你们中的一位说:‘让我们去教堂吧。’是的,你们应该去教堂,那也许会使你们感觉轻松一点。今天,你们也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当你们为贝蒂量刑时,你们可以弥补上星期五的过失,同时减轻你们内心的负担。谁也不愿意在精神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度过自己的后半辈子,谁也不愿意在走完人生之旅回首往事时说,我曾经杀了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给贝蒂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也是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所以我在此恳请你们,对两个问题都回答‘不’。”
    陪审团只用了45分钟就送回了他们的答复,但不是伊芮·安鲁斯所祈望的答复。法官杰克·荷兰念完陪审团回答的两个“是”后,平静地对贝蒂说:“陪审团在量刑时再次裁决你犯有谋财杀人罪,所以你将被处以死刑。”
    贝蒂终于沉不住气了,她厉声叫道:“不,我没有杀人!”随即痛哭失声。
    由于贝蒂·彼茨因季米·彼茨命案被判处极刑,韦恩·巴克谋杀案的审理便依法予以取消。
    贝蒂·彼茨在死囚牢中并没有消极地苦度余生。此后的十来年里,她利用各种机会多次上诉,将案子递交到各级法院重新审查,死刑的执行日期也一再推迟。贝蒂不再否认杀害韦恩·巴克和季米·彼茨的事实,只是反复强调她的所有五位丈夫,包括罗勃特·布兰逊和季米·彼茨,都曾对她施暴施虐,她是被逼无奈而不得不走向极端。贝蒂频频出现于报端。由于大女儿费怡的多方奔走和努力,1971年她被第二任丈夫比利·朗恩殴打后医生拍摄的照片被送上了全国性的电视网。贝蒂的眼泪和诉说换得了众多的同情与支持,不少人权组织反死刑组织及受虐妇女团体成为了她强有力的后盾,甚至出资为她另聘律师。以下文字摘自反死刑组织“大赦国际”的一篇内部通讯:
    在向联邦法庭的上诉中,有证据证明,贝蒂·彼茨当年的辩护律师伊芮·安鲁斯在处理本案时的利益冲突和不道德行径导致了她的死刑判决。这些证据表明,贝蒂是在其丈夫被害后一年多,当她为火灾保险而聘请伊芮·安鲁斯时,才知道季米·彼茨的人寿保险和退休金的。
    贝蒂·彼茨被捕之后,伊芮·安鲁斯同意出任她的辩护律师。但如此一来,他便不可以作为证人出庭,以证明贝蒂原先根本不知道保险和退休金,而且也无意领取这些遗产。
    不仅如此,在得知季米·彼茨的财产被冻结之后,伊芮·安鲁斯让贝蒂签署了一份协议书,同意将其媒体版权全部转让给安鲁斯先生以支付律师费用。就当时的情形而言,如果被告方在这场官司中败诉,特别是,如果被告人被判处死刑,其媒体版权的价值将会更高。1991年,一位联邦法庭法官裁定,伊芮·安鲁斯的所作所为侵犯了贝蒂·彼茨应有的权利,并下令重新审理此案。得克萨斯州不服,上诉的结果是维持原判。
    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得克萨斯州提交的上诉书中不仅阐述了季米·彼茨谋杀案,而且以大量篇幅分析了韦恩·巴克一案。上诉书的观点是,即使没有季米·彼茨的案子,法庭也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贝蒂·彼茨为霸占房产而谋杀韦恩·巴克。
    还有一则中央新闻网络(cnn)的报道,称贝蒂·彼茨“没有受到公正的法律待遇,因为她的律师没有向陪审团陈述她被虐待的事实。贝蒂的女儿们曾交给伊芮·安鲁斯贝蒂被丈夫毒打后的照片,但他从未在法庭上出示过”。
    关于这一点,伊芮·安鲁斯倒是有他的理由。他说贝蒂当时根本就没有向他承认过她杀了人,所以辩护的立足点顺理成章地放在了“是否杀人”,而非“为何杀人”。
    000年月4日,贝蒂·彼茨被送上死刑台,实施“注射死刑”。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当晚的报道:
    今天,6岁的贝蒂·露·彼茨成为自1976年联邦最高法院批准恢复死刑以来在美国处死的第四名妇女。这位“黑寡妇”拒绝了最后的晚餐和最后的忏悔。贝蒂的家人没有出席死刑。
    …………
    在场观看的季米·唐·彼茨的儿子简明对记者说,贝蒂临刑时神态自若,毫无悔恨或恐惧之意。多伊尔·韦恩·巴克的儿子洛德尼则告诉记者:“我感觉终于卸掉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
    贝蒂是自小乔治·布什就任得克萨斯州州长以来,该州被处决的第10名死刑犯。在执行死刑前一小时,小布什表示:“在认真审阅本案的所有证据之后,我完全赞同陪审团的裁决,完全赞同得克萨斯州赦免及保释委员会的建议,不予批准该犯缓刑0天的请求。”
    一些反家庭暴力组织和人权组织曾写信要求小布什赦免贝蒂·彼茨的死罪,理由是,贝蒂的一生中曾遭到来自其父和所有五位丈夫的虐待,并且在本案庭审期间未得到应得的法律辩护。
    在贝蒂·彼茨之前,得克萨斯州曾于1998年月日处死了8岁的卡拉·塔克,她在198年的一次抢劫中用斧子劈死了一男一女。卡拉·塔克是该州自186年南北战争以来被处以极刑的第一位女性。
    从198年恢复死刑以来,得克萨斯州一共处决了07人,为全美之首。贝蒂·彼茨是其中年龄最长者。她也是该州在世纪之年被送上死刑台的第九人。计划还有1人将被陆续处决。
    贝蒂·彼茨临刑时离她的6岁生日还差两个星期。
    贝蒂·彼茨在她的身后留下了六个子女、九个孙辈和六个重孙辈。
    07被亵渎的母爱
    1994年10月5日,一个平平常常的星期二夜晚,与南卡罗来纳州联盟镇的任何一个深秋之夜没有什么两样。
    雪莉·麦克劳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信手翻阅着当天的《联盟每日时报》。电视开着,躺在另一张沙发上的雪莉的丈夫瑞柯·麦克劳似睡非睡。麦克劳家在镇子的郊外,距约翰·d·隆湖约四分之一英里。一条斜贯东北与西南的49号高速公路从这里通往联盟镇。
    雪莉在等着看9点档的节目。她抬眼看了看座钟,9点0分。雪莉正准备叫瑞柯把遥控器递给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夫妻俩起身拧亮室外门廊的顶灯,透过窗户看见灯光下一位从上到下几乎一身白的年轻女子——白色t恤外套一件胸前印有橘红色“奥本”字样的白色运动绒衫,白色网球鞋,白色袜子和一条浅蓝泛白的牛仔裤,戴金边眼镜,浅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马尾巴。女子看上去0岁出头,惊慌失措,满脸泪痕。雪莉打开门,年轻女子泣不成声:“请帮帮我!”“他抢走了我的两个孩子,还开走了我的车。”雪莉将她让进屋,女子继续道:“一个黑人抢走了我的孩子和车。”
    瑞柯让他们的儿子小瑞柯赶紧拨打911报警电话。据警方记录,他们接到电话的时间是9点1分。
    “有一个女士跑到我们家,她……有人跳进车里……在一个等红灯的路口,她的车里还有两个孩子。那人把车开走了,她被推下车来……现在在我们家里。”小瑞柯一边听着年轻女子的解释,一边对着话筒说。
    “他劫走了两个孩子?”值班警员问。
    “是的,还有车。我不……她非常歇斯底里。我想我应该报警,让他们赶快派人来……”
    小瑞柯刚放下话筒,他的父亲一把抓起车钥匙:“走,看我们能不能找到他们。”他们希望那个劫匪还没走远,或者把孩子们扔在了附近什么地方。父子俩在外面,特别是在约翰·d·隆湖周围转了一个多小时,空手而归。
    麦克劳家的客厅里,年轻女子终于平静下来。她告诉雪莉她名叫苏珊·史密斯,家住联盟镇。雪莉请她把事情的经过再讲一遍。
    “我正在莫那科磨坊的路口等红灯,一个黑人跳上车来,命令我开车。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闭嘴,开车,否则我就杀了你。”苏珊说,她的车当时停在莫那科磨坊十字路口通往49号高速公路的主干道上,四周一辆车也没有。苏珊无奈,只得按照劫车者的吩咐驶离联盟镇,沿49号公路朝东北方向开了约摸4英里,直到“经过了那块路牌,他让我停车”。
    “是那块到约翰·d·隆湖的路牌吗?”雪莉·麦克劳插问道。约翰·d·隆湖的牌子就在麦克劳家门前几百米。
    “对。他要我下车。车停在路的中段,周围看不见一个人或一辆车。我问他:‘我为什么不可以带走孩子们?’他说:‘我没有时间。’”苏珊接着说,那人如何用枪逼着她,把她推下车。“等他终于把我推出了车门,他说:‘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们。’”
    苏珊·史密斯说,她坐在地上,听见两个孩子哭着喊着要妈妈,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带着她的孩子们消失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苏珊开始奔跑,直到她停在麦克劳家的门口。
    苏珊问雪莉·麦克劳她可不可以用他们的卫生间,可不可以给她的母亲打电话。苏珊的手抖得厉害,是雪莉替她拨的号。苏珊的母亲琳达·卢索不在家,苏珊又打电话给她的继父巴威利·卢索,还有她的丈夫戴维·史密斯。戴维当时正在联盟镇中心的超级市场温-狄克斯上班,他是那里的夜班经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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