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湖南省府门口,停着二十几辆大小汽车,省主席兼长沙绥靖公署主任程潜身着白府绸衫,头戴巴拿马帽,拄着手杖,在省府门前的石阶上站着。他取出金怀表,看了看,时间已近上午九点,盛夏季节,太阳出来得特别早,晴空万里,虽是早晨,但已感到烈日的酷热。他掏出手绢,扪了扪唇上的胡须,似乎须髭上已挂着汗珠了。他心里头揣着一团火,再加上天气热,浑身难受极了。多少年来,无论国内国外,省内省外,党内党外,军内军外,无不称他为湖南的家长,他也以此为荣,以此为本钱。他的资格很老,孙中山在广州组织政府时,他就当了军政部长和大本营参谋总长,北伐时任第六军军长。后来,虽在军阀混战中,他几经浮沉,但是,湖南人似乎总离不开他这位“家长”的统治,他也一向视湖南为禁脔。现在,他的“家长”当不成了!自从白崇禧由武汉退到长沙后,白崇禧成了湖南的“家长”,发号施令,连长沙的地皮也跟着震动。程潜这位多年的“家长”,其地位一下跌落到了小媳妇的位置上,他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白崇禧几乎每天都要到省署“拜访”程潜一次,每次来,都带着两车中吉普车卫兵。白崇禧一下轿车,中吉普里的卫兵也都跳下车来,簇拥着这位威风凛凛的长官。省长程潜已下阶迎候,相互寒暄几句之后,到客厅里坐下,照例是白长官用客气的口吻训示:
    “颂公,听说湖南有人和共产党搞局部和平,这真是糊涂透顶,荒谬绝伦!”
    白崇禧和程潜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程坐在白的右边,白崇禧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重重地敲着右边的沙发扶手,随着他的声音提高,敲得也越响。白崇禧每敲一下,程潜的心就跟着紧缩一次。
    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的程潜
    “共产党是不讲信用的。二十二年前,我在上海‘清党’,颂公在武汉分共,我们杀了他们多少人,他们岂肯甘休?”
    沙发扶手在嘭嘭地响着,程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像一位颇为贤惠的小媳妇,正在听一位专横的家婆的严训。
    “近来,党政军方面各阶层中都有少数负责人员,对共产党作战决心不坚,战斗意志薄弱,丧失了革命信心,精神上已走上投降道路,因此,失了领导能力,使部属无所适从,以致军队和行政人员叛变投敌。甚或有动摇分子,言论行动为共产党张目,摇尾乞怜,希望得到共产党的宽恕……”
    “小媳妇”知道,“婆婆”是在骂谁。
    “图谋局部和平,就是自取灭亡!”白崇禧这一次把沙发扶手差点敲断了。
    程潜只把眼睛眨了眨,只要白崇禧不叫卫兵把他抓走,便是白把省署所有的沙发都敲坏,他也不在乎!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曾想收拾金银细软,逃到香港去,那里有他一所房子,他几十年来虽然积蓄不算丰,但在香港也能混过这一辈子的,后来,杨杰在香港被蒋介石的特务暗杀,他又不敢去了。杨杰曾是他的旧部,有反蒋活动。程潜想起跟着李、白搞五省联盟逼蒋下野的事,他的身份比杨杰重要得多,老蒋连杨杰都不放过,能放过他程潜?后来他干脆决定什么地方也不去了,就硬着头皮坐在长沙省署里,一边和共产党的地下人员来往,密议湖南局部和平之事,一边应付白崇禧。白崇禧在武汉吃了张轸的亏,一直耿耿于怀。原来,张轸逃到金口之后,立即宣布起义,所部五个师二万五千余人投向共产党,鲁道源的第五十八军在江防没有受到共军的打击,却和张轸的部队激战了一昼夜,弄得损兵折将。由于张轸起义,打乱了白崇禧的南撤计划,弄得他十分狼狈。因此白崇禧一退到长沙,就特别提防张轸一类人物的重新出现。不久,他终于闻出点味道来了,发现程潜不稳,又听说程想搞局部和平,更使白崇禧放心不下,因此每日都必到省署“拜访”程一次,以便震慑。后来白崇禧接到密报,驻长沙的宪兵团与共产党有联系,他立即下令将宪兵团的所有官佐都拘押到他的总部里,准备审讯后予以枪决。这时,程潜的一个驻在岳麓山的亲信师,师长陈达是程认为最能干、最可靠的信徒,陈达目睹桂系的横暴,忍无可忍,他没和程潜打招呼,便树起反对白崇禧的旗帜,将部队拉走。白崇禧闻讯大怒,立即调兵包围,将陈达一师人马彻底消灭了。这些事把程潜捣得五心不安,他不知道哪一天,白崇禧会把屠刀架到他的脖子上来,用冷酷的声音对他说道:“颂公,请你把脑袋摘下来,再去共产党那边吧,免得日后担心共产党要你的脑袋!”
    程潜无奈,只得示以沉默,坐在省署的冷板凳上,打发这难挨的时光。当然,他既不能去香港、台湾,也不能跟着白崇禧跑。民国十七年他已经被李、白在武汉关押过一次了,一回挨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媳妇”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呀!他唯一的希望便是盼共产党快一点打过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和共产党暗中联系,他知道共产党不会清算他当年反共的历史旧账的。可是,他渐渐发现,自己连省署这张冷板凳也坐不成了。
    “颂公,目下共军已入湘境,大战迫在眉睫,颂公年事已高,恐不能适应军旅生活,李德公欲邀颂公前去广州,出任中央考试院院长之职,以共商国是。不知颂公意下如何?”
    白崇禧在两车中吉普卫兵的簇拥下,又威风凛凛地来省署“拜访”程潜了。因共军压境,他已决定将总部由长沙迁往衡阳,但他对程潜留在长沙,更是不放心,怕程在共军兵临城下时,出面议和。白崇禧决定把湖南军政大权交给他信得过的陈明仁主持。陈明仁在东北四平街曾与共军林彪部血战,打得十分顽强,挫败过共军的攻势。当时白崇禧曾以国防部长的身份在四平督战,很欣赏陈明仁抬着棺材上阵,与共军势不两立的气概。后来,陈诚借机打击陈明仁,是白崇禧将陈明仁请到华中来,就任第一兵团司令官,随后又令陈镇守长沙。陈明仁回到长沙后,果然显得杀气腾腾,大喊大叫,声称对群众团体的集会游行将坚决镇压。白崇禧见陈明仁反共态度坚决,为了应付共军南下的局面,他决定以陈明仁取代程潜,以湖南省为两广的屏障,阻止共军南下。为此,就要程潜走开。但是,程潜在国民党内的牌子老,程跟孙中山当军政部长和参谋长的时候,李宗仁、白崇禧才不过是桂军中的一员裨将。程在湖南的关系很深,又素有“家长”之称,因此白崇禧不得不给程一点面子,于是便想出一着调虎离山之计,要程潜去广州当有名无实的考试院院长,使陈明仁完全控制湖南军政大权,以便白崇禧能指挥自如。
    起义后成为解放军高级将领的陈明仁将军
    “健生兄,多谢李德公和你对我的关照啦!”程潜脸上挂着冷漠的苦笑,“我连自己的老家湖南都搞不好,哪还有资格去中央坐考试院院长的高位呀!”
    白崇禧没想到程潜竟然拒绝去广州,忖度他是想赖在长沙,继续暗中与共产党搞和平运动,他更不放心了。忙把右手在沙发的扶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说道:
    “颂公身为党国元老,应以党国利益为重。你去广州任考试院长,与李德公共扶危局,扭转乾坤。湖南由子良(陈明仁字子良)负责,于国于湘都有好处,请颂公即做起程准备。”
    程潜知道,“小媳妇”在“家婆”的淫威面前,如果嘴犟,那是注定要吃亏倒霉的。他在官场几十年的经验提醒他,必须应允。
    “既然健生兄已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我稍做准备,即离湘赴粤。”程潜平静地说道。
    谁知,第二天便有几十位长沙的知名人士以地方士绅的身份,前去拜会白崇禧,恳切挽留程潜,众地方士绅皆说道:
    “白长官,颂公以家长之身,关系湖南全省安危,一旦离去,地方势必糜烂,不堪设想,希望顺应舆情,留颂公在湖南应付危局。”
    白崇禧见此计不成,反激起地方不满,便拉下脸来,对众士绅道:
    “诸位不要中外界挑拨离间之计,湘桂合作是精诚无间的,本人对颂公一向寄予厚望,他或去或留,皆由他个人决定。”
    程潜不离湘,白崇禧便觉眼中之钉未除。程潜虽比不得张轸有实力,但他在湖南的影响实在太大,连白崇禧信得过的兵团司令陈明仁,也是程潜的学生,不把程撵走,陈明仁主持湘政,白崇禧也不会放心。正在他苦思驱程之计未得之时,共军已进迫湘阴、平江、浏阳,长沙已面临前线,白崇禧自己也不得不行将撤离长沙,退到衡阳去指挥了。直到这时,他才思得一计,他令陈明仁驻守长沙,以曾在桂军中当过师长的魏镇任邵阳警备司令,湖南地方部队向邵阳撤退。白坐镇衡阳,以陈明仁和魏镇分驻长沙、邵阳,指挥长、宝(即邵阳,旧称宝庆)各军为他看守广西门户。他对程潜的安置,一是胁迫程撤往广西,一是把程送到邵阳,由警备司令魏镇负责“保护”,无论程走哪一条路,反正都得离开长沙。程潜当然不愿离开湖南,便决定到邵阳去。计议已定,程潜在白崇禧的精心安排下,决定今晨由省署门口乘汽车去邵阳。昨天下午,白在卫兵簇拥下,又来省署“拜会”程潜,临走时丢下一句话:
    “颂公明晨八点出发,我到省署来为颂公送行!”
    只因有白崇禧这句话,程潜在省署门口鹄立,由八点一直等到九点,仍不见白的踪影,二十几辆大小汽车和几百人的随从卫队都在街道中间摆着,灼热的太阳晒得那些卫兵们早已抓耳挠腮,有些受不住了。
    “白狐狸,你也欺人太甚了!”
    程潜戳着手杖,又急又气地在石阶下乱转,絮絮叨叨地咒骂着,石阶旁的两只石头狮子似乎在莫明其妙地看着这位狼狈的省主席。
    一阵汽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随之风驰电掣驶过来的是两部载着武装士兵的三轮摩托,摩托的副斗上架着一挺轻机枪,摩托兵目中无人地将摩托开到省署门前,转了一个弯,才将车子停住,车上的机枪,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程潜那些摆在街道中的随从卫队。然后,又开过来两辆中吉普,车上跳下几十名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住省署大门和街道上的每一个路口,严密地监视着程潜的随从卫队和周围的行人。大约又过了五分钟,才见一辆威风凛凛的雪佛莱轿车开到省署门口,后面跟着的另外两辆中吉普上,也满载武装卫兵。卫士下车,打开轿车门,戎装笔挺的白崇禧从车里慢慢钻出来,后面两车中吉普上荷枪实弹的卫兵,立刻上前簇拥着。程潜见了,心中不由骂了一句:“看你威风还能抖得几久?”
    “颂公,都准备好了吗?”白崇禧问道。那口气,与其说他是来送行的,不如说是来监督起解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程潜是秀才出身,还有些涵养,他更清楚眼下自己的处境,因此说话也经过一番斟酌。
    “哈哈,我为颂公借三天三夜东风,保你平安到达邵阳!”白崇禧眉飞色舞地说着,为他的调虎离山之计的成功实施而颇为得意。
    “不要三天三夜,两天两夜足矣!”程潜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说道。
    “不知颂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白崇禧提醒程潜:你的省主席大印还没交出来呢,你就想走!
    “没有什么啦,鄙人在湘任上,常被人呼之为家长,自去年返省视事,穷当了一年的家,如今出走,只带得两袖清风!”他随即唤过秘书,将红缎包裹着的那颗省主席大印捧过来,亲自交与白崇禧。
    “子良乃是颂公的得意门生,湘省政事,由子良代拆代行,也如颂公执政一般。”白崇禧冠冕堂皇地安抚了程潜一番,随即命副官接过省主席大印。
    “今天天气真好!”程潜打着哈哈。
    “祝颂公一路顺风!到了邵阳,魏司令会尽心照料的。我也将往衡阳,两天后我打电话向颂公问候!”白崇禧和程潜握了握手,然后送程潜上车。他已明白告诉程潜,到邵阳你得好好待着,不准乱说乱动,而且中途不得耽搁,务必于两日内赶到邵阳。
    程潜上了汽车,对白崇禧拱了拱手道:“难得健生兄对我和湘
    局用心良苦,领情了,望多加保重!”
    白崇禧直看着程潜的车队和随从卫队出发,向邵阳方向而去,这才如释重负地转过头来,命人把陈明仁请到省署接事。不久,兵团司令官陈明仁奉命赶到。他身材颀长,两道浓眉专横地向上耸着,脸色像钢板一般绷得老紧,乍一看,使人感到像寺院山门殿中守卫的金刚神。
    “子良兄,颂公已经到邵阳去了,临行把省主席的大印交给我,你把它收下吧,你来省署发号施令和在你的兵团司令部办公都是一码事。”白崇禧指着那颗被红缎包着的省主席大印对陈明仁说道。
    “总座,省政大事岂可你我私相授受?这印我是不能接的!”陈明仁断然拒绝道。
    白崇禧把眼眨了眨,深知陈明仁的秉性,他知道陈的权位欲望很高,陈明仁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东征讨陈炯明时,强攻惠州要塞,他第一个奋勇登上惠州城垣,深受总司令蒋介石赏识,当即连升三级当了营长,一时成为黄埔生中的风头人物。可是他为人刚愎自用,后来又冒犯了蒋介石,被撤职调职,几起几落,陈诚、胡宗南等人原来位在其下,反而后来居上,他不免常感沮丧。自攻惠州之后,陈明仁以战绩著名的就算民国三十六年在东北坚守四平街的战斗了。蒋介石颁给他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以示嘉奖。原来国民党的勋章共分四级:第一级“青天白日”,第二级“宝鼎”,第三级“银麾”,第四级“胜利”。蒋介石给他“青天白日”勋章,已经是很高的褒奖了。陈明仁一时身价陡增,自鸣得意。但好景不长,因得罪了陈诚,一转瞬间,又被陈诚向蒋介石告发而被撤了职。
    陈明仁一气之下,待在家里索性穿起长袍,表示不再做军人了,他终日闭门不出,唯以喝酒打牌为事,胡宗南请他去西北当参谋长,他拒绝了。这事被白崇禧看在眼里,白崇禧决定挖一挖黄埔系的墙脚,他托人去和陈明仁谈,请陈到华中“剿总”担任兵团司令,陈明仁见白崇禧授予他兵权,有兵又有权,陈明仁何乐而不为,当下便满口答应了。白崇禧又去向蒋介石请示,蒋介石深知陈明仁是一员反共健将,又是黄埔学生,如果把他放在武汉,一可坚守江防,抵抗共军渡江,二可监视桂系,钳制白崇禧异动,正是一箭双雕,蒋介石何乐而不为,当下也就满口答应了。就这样,陈明仁便到了武汉,从此跟了白崇禧。
    白崇禧之用陈明仁,其机谋之深巧,则更在蒋介石之上。当然,有一点蒋、白之间是共同的,即他们都视陈明仁为一员反共健将,陈既能在守四平街时抬棺材上阵与共军势不两立,在守武汉中也必能与共军决一死战,为蒋、白守住华中门户。除此之外,白崇禧想通过陈明仁进一步大挖蒋介石黄埔系的墙脚,直到把其挖垮,达到以李宗仁取代蒋介石的目的。陈明仁系黄埔第一期学生,现归白崇禧指挥的华中部队,黄杰、李默庵、宋希濂、刘嘉树也都是出身黄埔的,白崇禧想通过对陈明仁的重用,把那几位拥兵的“天子门生”也都吸引到自己周围来。其次,白崇禧从地理位置和历史教训考虑,他坐镇武汉,必须有效地控制湖南,方能确保从武汉通往广西老家的主要交通路线,一旦有事,方能进退自如,免蹈当年夏、胡、陶的覆辙。但是,对于程潜这位“家长”在湖南的所作所为,白崇禧是很不放心的。为了控制湖南,确保退路,并有利于分化和争取黄埔系将领,以便对程潜进行监视,进而取代程在湖南的权力,白崇禧正需要物色一个能为各方面所接受的人选,陈明仁的条件,正好适合白的要求。
    陈明仁是湖南人,又是程潜经办的孙中山时代大本营韶关讲武堂的学生。程、陈之间有师生之谊,加上陈明仁与刘斐是挚友,刘斐是湖南人,在百色马晓军部队中担任过排长,是白崇禧信赖的老部下,这样,陈明仁与白崇禧便有了更深一层的渊源。因此,白对陈倍加信任,不久,便将陈由武汉调到长沙来坐镇,兼任长沙警备司令。陈明仁到长沙后,很想要湖南省主席一职,在黄杰、李默庵为争夺省主席一度角逐失败之后,他便跃跃欲试。但是,程潜毕竟是他的老师,又素有“家长”之称,一时不好下手。这些,白崇禧早看在眼里,因此,当白把程潜送往邵阳后,便直接命陈明仁接省主席大印。陈明仁虽想当省主席,但又不愿不明不白地当,白崇禧很能揣度对方心理,正当陈明仁故作推脱时,白崇禧像变戏法似的,把手一抬,副官马上递来一只小公文包,白崇禧拉开皮包,取出一纸国民党广州政府的委任状,交给陈明仁,慷慨大方地笑道:
    “关于子良兄任湖南省主席一职,政府已正式委任。”
    陈明仁刚接过省主席的委任状,白崇禧又变戏法似的从皮包里取出另一张委任状,也交给陈明仁,说道:
    “我已要求国防部明令撤销长沙绥靖公署,改设湖南绥靖司令部,由子良兄兼任总司令。”
    陈明仁又接过国防部的委任状,心头升起一股热流,他不禁想起二十四年前,在东征攻惠州要塞时,他冒死第一个登上惠州城墙,蒋介石给他连升三级,两年前,四平街血战后,蒋介石给他挂上“青天白日”勋章时的情景。如今,李宗仁、白崇禧把湖南的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了他,李、白对他可谓有知遇之恩,其恩之重可说大有超过蒋介石之势。因为蒋给他连升三级,也不过是当上个小小的营长啊,至于那“青天白日”勋章,虽然荣耀,但是,怎抵得上兵团司令、湖南省主席和绥靖总司令这样使人感到心花怒放呢?陈明仁有些陶醉了。
    “感谢总座看得起我!”陈明仁接过委任状,立正向白崇禧敬礼。
    白崇禧笑容可掬,过来拍拍陈明仁的肩膀,说道:
    “子良兄,我们要团结在李德公的周围,共负反共救国之大任。你在四平街与共军血战,抬棺上阵,使共军胆寒,战功卓著,国人无不叹服。目今共军猖狂南下,其先头部队已抵湘境,这股共军,乃是林彪部队,相信子良兄定会拿出血战四平街的神勇,再将林彪部队击败,以重振我军之军威。到时,‘青天白日’勋章将由李德公给你挂上!”
    “总座,我一定追随您和德公,反共到底,坚决保卫湖南,直到战至最后一个人,决不动摇!”陈明仁举手宣誓,声震屋宇,如钢似铁,大有宁折不弯、杀身成仁之势。
    “子良兄,四平一战,本可全胜,纵不能生擒林彪,也可将东北共军主力摧毁,但陈小鬼从中作梗,委座下令不得穷追,遂使共军从容北撤,这是我军反共作战中最大的憾事。目今‘匪’势虽然猖獗,但陈小鬼再不能作梗,有子良兄和数十万精锐国军陈兵湘省,为国而战,为湘而战,我们定能再挫林彪,以补偿四平之憾!”白崇禧紧握陈明仁的手,又说了些拒敌于汨罗江的计划,陈明仁点头称是。然后,白崇禧驱车长沙机场,乘飞机飞到衡阳去了。
    却说白崇禧到衡阳总部后,甚为关心的乃是程潜的动向。过了两天,他即给邵阳警备司令魏镇打电话,询问程是否已到邵阳。魏镇答:“颂公刚到。”白崇禧便迫不及待地要和程潜通电话。不久,电话中传来程潜那苍老的湖南口音,白崇禧这才放下心来,和程在电话中寒暄后又虚与委蛇一番,遂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电话筒。可是,到了七月底,也就是白崇禧在长沙省署门口送走程潜一个多星期之后,忽报程潜已秘密潜回长沙,与陈明仁共同策划湖南局部和平,他们正在和共产党协商,已经起草了“起义通电”。白崇禧听说不禁大吃一惊,张轸率部在武昌金口投共,使他损失了一个兵团,打乱了南撤计划。如果程潜和陈明仁在湖南双双投共,他不但要再损失一个兵团和偌大的湖南地盘,而且湖南一失,两广门户洞开,将打乱他整个的防守和退却计划,其影响是不堪设想也无从挽回的。他连连给邵阳方面打了几次电话,但不是说程潜到城外察看风水去了,就是说颂公被地方绅士请去吃饭了,无论怎样打电话,都不能找到程潜。
    白崇禧知道程潜素爱与人察看风水,平时也喜谈堪舆之术,但他总不至于在山野泡在风水里不回城啊。白崇禧怀疑程潜极有可能潜回长沙,但陈明仁已任省主席和绥靖总司令,程潜无拳无勇,不过是个已被罢黜的“家长”而已,只要陈明仁不理会他,程便无所作为。白崇禧相信陈明仁是坚决反共的,而且白对他是恩深义重的,以陈明仁之为人,断不会背着李、白投共。目今蒋介石已经下野,陈明仁只有死心塌地跟着李、白坚决反共才有出路。但是,不久白崇禧发现《民国日报》刊出一条消息:《陈明仁主席声言一定要使大家在长沙市内听不到枪声》,这条消息写道:“陈主席明仁今在省政府的一次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略谓:目前军事形势极为紧张,这是大家所关注的。不愿意再打内战,也是全省三千万同胞的共同愿望。我作为省政府主席,宁愿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决不能违背人民的意愿,我一定要使大家在长沙市内听不到枪声……”白崇禧看了,把个眉头皱得似核桃一般,正在琢磨着这条消息的真假,忽接行政院长阎锡山从广州打来的电报,说陈明仁与“共军代表洽谈和平”,要白崇禧立予处置免生变乱。
    “阎老西在广州怎么知道长沙情况!”
    白崇禧把阎锡山的电报往桌上一丢,本想不再为陈明仁的事费心,但程潜的行踪却弄得他心绪不宁,如程潜果真潜返长沙,必有目的,他鉴于张轸之变,对程潜不得不防,于是,他抓起电话筒,给在长沙的陈明仁挂电话。
    “子良吗?闻说颂公已返长沙,请告知他的住处。”
    “总座,颂公现时不是在邵阳么,听说他离长沙时走得匆忙,连看风水用的罗盘都还没来得及带走,昨天他派人专程坐车回长沙取罗盘呢。”陈明仁朗声说道。
    “啊?颂公就是派人回来取罗盘吗?和什么人接触过没有?”白崇禧对程潜的一举一动都颇不放心。
    “没听说和什么人接触过。”陈明仁答道。
    “嗯,前线情况如何?”白崇禧又问道。
    “近日共军进犯湘北,由于我将士奋勇作战,予敌重创。现正相持汨罗、平江一线。”
    “好,望子良兄再建奇功!”白崇禧听说陈明仁重创共军,心里十分高兴,当即予以嘉勉,接着说道,“我明日上午九时将飞长沙巡视。”
    “啊,总座,有我在这里就行了,您不必亲临前线啦!”陈明仁听说白崇禧要飞来长沙,赶忙婉言拒绝。
    “四平之战未起时,我正在沈阳巡视,闻知共军林彪发动二十万大军将攻四平,我即由沈阳飞四平与子良兄策划,而后果打一胜仗,今日林彪不幸又碰上我俩在长沙,此实乃天意!”白崇禧把林彪说得如同南蛮王孟获一般,仿佛只要一碰上他这位“小诸葛”,便只有束手就擒的命运似的。
    陈明仁见白崇禧口气坚决,不好再拒。白的两位副手李品仙和夏威亦不主张白在此时飞长沙。李品仙道:
    “健公,陈子良说与共军相持于汨罗、平江一带,但总部得到的情报,共军似已抵长沙市东的黄花和永安了。再说,子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还不太清楚,此时赴长沙如发生突变势难应付。”
    李品仙在湖南和湘军中任职时间较长,对湖南情况较为熟悉,他的意见向为白崇禧所重视。但是,白崇禧飞赴长沙的决定,并不是刚才跟陈明仁打电话才做出的。白一向有出奇制胜的思想,有时不惜冒险唱“空城计”。他之由广州直飞武昌,固然是为了处置张轸的问题,但是为了鼓舞士气,使其南撤计划顺利进行,也是他敢于冒共军行将渡江、张轸部不稳的风险的主要原因。现在,共军深入湖南,曾试图与共产党搞局部和平的程潜行踪不明,各方对陈明仁的政治态度亦多有不同的揣测,此时他如突然飞临长沙,对敢于言和的人不啻当头一棒。即使是程潜这位“家长”,闻知白的突然降临,也会吓得抱头鼠窜。纵使陈明仁动摇不定,见白的到来,也不敢再萌生异心,必得为李、白好生看守湘中门户。因此,长沙之行是白不惜继飞武昌后的又一次冒险。
    “我替健公飞长沙一趟如何?”李
    品仙见白去长沙之意已决,未便再劝,为了防止万一他主动提出代白一行。
    “不行!”白崇禧断然摆手,说道,“陈子良这个人,刚愎自用,性情暴躁,一言不合,便会拔枪相向,你们是驾驭不了他这匹烈马的。”
    李品仙和夏威也知道陈明仁不好对付,但他们仍为白的长沙之行担心,因为如果发生不测,缺了白崇禧则湖南、两广便没有希望了。但白崇禧不仅不为自身的安危担心,反劝李品仙和夏威要沉住气,休得疑神疑鬼,引起陈明仁的后顾之忧,不利于与共军决战。为了探明共军的行动,白崇禧又派出飞机到汨罗、平江一带侦察,飞行员报告,没有发现共军大部队移动的迹象。第二天早晨,白崇禧准备飞长沙。他先派出两架飞机,满载他的卫队,在他由衡阳起飞前一小时飞抵长沙机场,先将机场控制,然后用话报两用机向他报告,可以着陆,他才从衡阳起飞。
    却说陈明仁得知白崇禧要到长沙来巡视,心里十分着急。原来,陈明仁早就和程潜暗中谋划实现湖南局部和平的问题。因为程潜目标大,白崇禧一直紧紧盯着他,不易活动,许多事遂由陈明仁来干。白对陈明仁非常重视,不相信陈会与共产党言和,为了让陈掌湖南军政大权,白崇禧处心积虑将程潜赶走。殊不知程潜虚晃一枪,出走邵阳,陈明仁趁白崇禧已退衡阳,他在长沙遂积极与共产党接洽和平起义之事,这些事都瞒着“小诸葛”白崇禧。现在白崇禧突然飞来长沙,弄得陈明仁好不着急。他急召左右亲信策士商量,如何应付白崇禧的到来。
    “司令官,反正我们已经决定起义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老白扣了,交给共产党,这也是我们的一大功劳啊!”
    “对,想当年,他和李宗仁在武汉扣留颂公,这一年来,颂公又受尽了他的气,如今他自投罗网,我们不妨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果放跑了白崇禧,恐怕共产党追究起来,司令官也不好交代呀!”
    众亲信你一言我一语,无一不是劝陈明仁扣留白崇禧,他们最怕白崇禧那如簧的巧舌和神出鬼没的手腕,把陈明仁重新拉回到桂系的轨道上去,那么,湖南的和平便有流产的危险。他们深知,陈明仁对和平起义一直疑虑重重。他除了打算与程潜一道走和平起义的道路外,也曾有过另外一种打算,即在起义遇到重大困难时,或对他显然不利的情况下,暂时把部队拖到湘黔或湘桂边境的大山中去,再作他图。其实,陈明仁最怕的是共产党算他在四平街的旧账,那一仗,他确实把林彪打得够呛。如果起义之后,共产党要他偿还血债,那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后来,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得知了陈明仁的顾虑,便请章士钊先生捎信给陈明仁,特别提到陈在四平街作战问题,毛主席笑着说,当时陈明仁是坐在他们的船上嘛,各划各的船,都想划赢,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会谅解。只要他站过来,不仅不咎既往,我们还要重用他。
    毛泽东主席这几句话,才使陈明仁逐渐打消了顾虑,起义的决心终于坚定了下来。正在这时,却又有一件事惹得陈明仁暴怒起来。原来他从有关方面获悉,第四野战军有派王首道为湖南省主席的意思,他觉得共产党还是不信任他。蒋介石给他连升三级,挂“青天白日”勋章;李宗仁、白崇禧在他失意的时候重用了他,又将湖南省主席、绥靖总司令的委任状送给他,他陈明仁能有今天,全是靠蒋介石和李、白的提携,没有蒋、李、白便没有陈明仁。如今,大势已去,他迫于形势,准备和平起义,毛泽东主席说过要重用他,但是,湖南省主席这把椅子他还没坐上几天,便要让给别人,他心里如何舒服?他把桌子狠狠一拍,对部下喝道:
    “我们不能干了!要投降,让颂公去投降。我不能这样!”
    这件事发生不久,又一件事使陈明仁火了起来。长沙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毛健钧本是一名军统大特务,他血腥镇压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作恶多端,民愤极大。长沙地下党组织通过陈明仁的部下,将毛健钧扣押起来,陈明仁闻之勃然大怒,对部下狠狠地把桌子一拍,说道:“毛健钧的所作所为,都是我的命令,我应负责,如果今天清算他,岂不是明天就要清算我?我一定要用飞机把他送走!”
    第二天,他果然把毛健钧送上专机,飞往芷江,硬是将这个血债累累的军统大特务放跑了。
    鉴于以上情况,无论是中共代表或陈的部下,无不担心陈明仁在最后时刻发生变化,致使起义功败垂成。现在,又听说白崇禧要来巡视,谁不感到紧张呢?当然两全其美的办法便是劝陈明仁将白崇禧抓起来,立即发出起义通电,不过,连个军统特务都不让抓,他又何至于肯下手抓这个大名鼎鼎的“小诸葛”白崇禧呢?果然,待大家把扣押白崇禧的意见都说过了之后,陈明仁把桌子重重一拍,两条粗黑的眉毛耸得老高,大叫道:
    “我叫陈明仁,不叫陈不义!哪个敢动白老总一根毫毛,我就扒他的皮!”
    他这一拍一吼,使刚才七嘴八舌的部下们顿时噤若寒蝉。随后,他驱车直奔机场,把白崇禧接到他的司令部来。
    “子良兄,我这次来长沙,你可以立一大功啦!”白崇禧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却不停地看着陈明仁。
    “总座,我还没有打一个像四平街那样的硬仗呢,怎么谈到为党国立功?”陈明仁不知白崇禧这话是什么意思。
    “颂公和孟潇及你部下的一些人,不是正在劝你把我抓起来,送给共产党邀功请赏吗?哈哈!”这“小诸葛”果然厉害,一句话就刺中了陈明仁的心窝。
    白崇禧这句话,本来是打草惊蛇的,在陈明仁听起来,却别是一番滋味,他甚至怀疑白已知道刚才他的部下们说的那些话了。如果是别人,此时受此一激一惊,定会拔出手枪喝令将白崇禧扣押起来,偏偏陈明仁又是个金刚般的硬朗汉,平生吃软不吃硬。他听白崇禧如此说,便从怀中抽出手枪,往白面前的茶几上重重一放,说道:
    “总座,您对我说这样的话,还不如一枪把我毙了的好!”
    陈明仁说完,便在白崇禧面前站得笔挺,把双眼一闭,任凭白的发落。白崇禧忙把他拉到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十分激动地说道:
    “子良兄,我知道你是个有血性的阳刚之人,绝不会听从那些小人之言!目下,虽然形势危急,但我们需记取太史公之言:‘智者举事,因祸为福,转败为功。’只要你我忠心党国,反共到底,就必能像越王勾践栖于会稽,复残疆吴而霸天下!”
    陈明仁没有说话,他只希望白崇禧快点离开长沙。他决心和程潜一道走和平起义的道路,但不愿被人责为“卖主求荣”,也不想让人讥笑为放下武器投降共军。正如白崇禧所说,他是个有血性的阳刚之人,为人做事都堂堂正正、刚刚烈烈的。因此他也不想再用那套虚伪的话来搪塞敷衍他的上司。
    “作为革命军人,应为孙总理之主义而奋斗终生。现在,国难当头,有些人还想搞局部和平,这是背叛党国,背叛总理……”
    白崇禧说一句,右手在沙发的扶手上重重地敲一下,陈明仁不像程潜那样,怕白崇禧扣留,因而对白敲沙发扶手感到胆战心惊。现在,长沙的实权掌握在陈明仁手里,相反,如果他要把白崇禧扣留起来,那倒是易如反掌的事。陈明仁坐得笔挺,是一个标准军人正在听上峰训示的形象。白崇禧正慷慨激昂地说着,那只手也在不停地敲着,陈明仁却端坐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金刚。这时,只听桌上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但白、陈两人都好像没听见似的,白照样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完太史公又说齐桓公,再说到“田横,齐之壮士耳……”陈明仁则丝毫不动,目不斜视。那电话铃却不客气地久久叫唤着。陈明仁有个规矩,凡他与上司正在谈话时,除夫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室内。因此那电话尽管叫了好长一阵,副官们皆不敢进来接。这时,他的夫人谢芳如在楼下听到楼上会客室中的电话铃响,才上楼来接电话。
    她刚听了几句,便不安地转过身来,向白崇禧报告道:
    “总座,机场您的卫士长打来电话……”
    “啊!”白崇禧这才来了个急刹车,中断了他的说辞,站起来,走过去接电话。
    “报告长官,”电话中卫士长的声音有些急促,“机场附近发现共军游击队出没,似有对我机场进行破坏的企图。”
    “加强警戒!”白崇禧命令道,说完便放下了电话。
    大概陈明仁已知道了机场周围的情况,对白崇禧道:
    “总座,您还是回衡阳去坐镇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白崇禧这趟长沙之行,他自己也知道冒的风险不亚于武昌之行,那时,尽管他已得知张轸不稳,但他的亲信部队张淦兵团在身边,可应付突变事件的发生。现在张淦兵团远在衡阳,长沙全是程潜、陈明仁的湘军,共产党地下活动也频繁,如果机场出了问题,那就麻烦了。他的卫队虽然紧紧控制着机场,但是共产党游击队如果潜到机场附近打几发迫击炮,那是防不胜防的,因此,他不敢在长沙久留。他的长沙之行虽仅半日,但目的已达,也就该适可而止了。
    “有子良兄在此,我自然就放心了!”白崇禧对陈明仁仍深信不疑,他对程潜则放心不下,“如发现颂公潜返长沙,请即向我报告!”
    “是!”陈明仁答道,随即用电话命令他的警卫团,封锁通往机场公路的两侧,他亲自护送白崇禧到机场去了。
    “子良兄,我等着给你请功啦!”白崇禧临上飞机之前,仍不忘给陈明仁打气。
    “健公,我是对得起您的!”陈明仁那铁板似的脸上,好似出现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笑容,他笑得那样深沉而富有军人的正直感,一双大手把白崇禧的手握得发疼。
    回到衡阳后,白崇禧每天仍不断与陈明仁通电话,虽然程潜下落不明,但他对陈明仁和长沙还是放心的。这天晚上九点多钟,白崇禧照例又给长沙陈明仁打电话,可是打了很久,竟无人接。他正感疑惑,忽听见电话中传来一个女声:
    “总座吗?子良黄昏前带卫士到河里游泳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啊,夫人您好!”白崇禧听出说话的是陈明仁的夫人谢芳如,忙彬彬有礼地问候,“子良回来后,请他马上给我打电话。”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白崇禧又迫不及待地给陈明仁打电话,又打了好久,这次连陈明仁的夫人也找不到了,白崇禧好生纳闷,手握电话筒,方寸有些乱了。大约又过了五分钟,电话筒中突然变得寂静起来,衡阳总部的通讯兵团焦急地向他报告:
    “报告长官,长沙的电话已经中断!”
    “啊!”白崇禧像抓着绳索正在登山,那绳索突然中断,他的身子倏地掉下了万丈深谷,但他仍紧紧地抓着那电话筒不放,希冀能接上那断了的绳索,不至于摔到深谷里粉身碎骨。
    “报告长官,我们已经用话报两用机与长沙联络,请接听!”通讯兵团终于采取紧急措施,为白崇禧沟通了长沙的电讯。
    “子良兄!子良兄!”白崇禧大声呼唤着,他像一个陷入迷途的旅人,在呼唤自己的旅伴。
    话筒中没有任何反应,好一会儿,忽然跳进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是一家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正在播送一篇什么人的声明:
    “……率领全湘军民,根据中共提示之八条四款,为取得和平之基础,贯彻和平主张,正式脱离广州政府,今后当依人民立场,加入中共领导之人民民主政权,与人民军队为伍,仰能以新生之精神,彻底实行革命之三民主义,打倒封建独裁、官僚资本与美帝国主义,共同为建立新民主主义之中国而奋斗。程潜、陈明仁、李默庵、刘进……”
    这是由程潜、陈明仁领衔发布的起义通电。白崇禧绝望地将话筒狠狠一砸,马上抓起另一只话筒,大声叫喊着:
    “空军出动全部飞机,务必将长沙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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