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酒泼剌剌倒在莉亚紧闭的嘴巴上,顺势灌进了她的鼻子里,她开始觉得不能呼吸了。克辛还拽着她的头发,他会想个法子让她痛得张口大叫,然后趁机把酒倒进她的嘴巴里。现在她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她还有其他很多天赋,或许能帮得上忙。比如快速出击,出其不意,或者做些什么让敌人变为被动。
    不能直接把杯子推开,这一点那个克辛肯定已经料到并有所防备。她决定利用手腕上的铁链反败为胜。她用手抓住杯子底,使劲儿顺着克辛用力的方向一推,把那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全部泼到自己脸上和胸前。苹果酒把她淋得透湿,不过现在杯子已经空了。
    克辛气得骂了一声,抬起靴子朝她的肚子踢了过来。这点她早有防备,在他还没碰到自己时就及时把手臂挡在腹部,那一脚直接落在她胳膊上,莉亚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但她没有喊叫。虽然胳膊痛得难过,不过克辛不得不出去再倒一杯酒,给了她一点喘息休整的机会。
    她闻了闻,现在的自己和那种酒一样臭;头发,脸上,和衣服上全是这种味道。顾不得许多,莉亚赶忙在地上不停向后挪动,直到感觉自己贴到了墙壁上,就顺势倚着墙站起身来。牢房又小又潮,外面那间屋子里的灵石还在熊熊燃烧。她又试了一次,不过还是不能让它平静下来。汗水从身上淌下来,掺杂在滴落的苹果酒渍里。莉亚深深地,完整地呼吸了几下,为接下来的对峙做好准备。
    克辛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杯刚倒满的酒。这次倒得太满了,不断有液体泼到他的手腕上。他面容扭曲,带着愤怒和坚决的神色。
    “我会让你喝下去的,”他恶狠狠地说。“有必要的话,我就把你的头按到酒桶里,把你溺死在酒里。”他的牙齿愤怒地扭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恐怖。
    “我为什么一定要喝这个?”莉亚反问道,眼睛直逼他的目光。
    “因为这是大主教的命令,”他说着走上前来。“在你接受酷刑甄别前一定要喝下这杯酒。”
    现在他靠得越来越近了,莉亚的大脑飞速运转。即便没有锁链,她现在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还在靠近。
    “我喝!”莉亚大喊一声,同时动用意念把他推开。这一次,她聚集起所有能用的力量禁止他靠近自己。有那么一会儿,莉亚猛加在他身上的那些意念让他蒙了一下,步子好像有点不稳。
    “别强迫我!把杯子给我,我自己喝。”
    克辛显然有些提防,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把杯子给我。”莉亚说着把手伸出去。
    他看上去面色不定,显然被她的突然转变搞慌了神。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猛烈地把自己的意念推给他。“把它给我。”她命令道。
    他阴沉着脸,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如果你敢把酒泼到我身上,我保证让你痛不欲生。如果你把它扔到地上,我会立刻把你的头按到酒桶里。”
    “我知道,把杯子给我。”她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
    克辛举起杯子伸长手臂递过来,小心地观察她的举动。
    莉亚接过杯子,环抱在两手手掌间,专注看着里面甜甜的酒汁,又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一个主意轻声在她脑海中响起。它们一向如此。
    她缓缓合上双眼,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念头上。灵力开始在她心中增长,她不让自己看那杯酒,尽量不去管它散发的气味。在脑海中,米尔伍德洗衣房里的灵石图案渐渐成形,它的样子,侧面轮廓的弧线,出水的嘴巴都刻在她的记忆里。每当水槽干涸,人们就会从那里聚集水流漂洗衣物。水正是她需要的——干净的,清凉的,新鲜的水。灵力在她心中跳动着,正无比思慕着米尔伍德的安全和庇护。她再一次体会到对宁静祥和的故乡的渴望。小鸟在扭曲生长的橡树枝干里啁啾,土地上遍布青草和野花,因而空气里总散发着秋天的香气。还有厨房,那里有帕斯卡和索伊。她好像看到了她们,听到了她们的笑声,闻到了烤面包的香气。还有大主教,他那飘逸的长胡子,黑色的瞳孔,还有他脸上忧愁的神情。这时,她想到小时候在他手下做事时总是调皮捣蛋,现在觉得很羞愧,心脏在悔恨中怦怦直跳。他对她一直都那么有耐心,实际上,他一直扮演了父亲的角色。她对灵力的信仰也是从他那里起源的。和大主教在一起的时候她第一次体验到了灵力,虽然那时她只是个孩子,还是能感到他履行职责的时
    候身上总是散发出的那种力量。她想再见到他,感谢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因为手上带着锁链,没办法画圣骑士标记。但她手捧着杯子,在脑海中完成这个动作。用意念驱动,把这个变成水。
    冥想之后,她没有睁开眼睛,不想冒因怀疑或对失败的恐惧而功亏一篑的风险。她闭着眼睛,继续沉浸在对灵力的自信与确定中,它正在像洪水一般包裹着她。然后把杯子举到嘴边大口喝下去,没有一丝迟疑。
    里面是水,珍贵的水。她一鼓作气咕嘟咕嘟全部喝光,终于缓解了口渴。等渴感完全消失后,莉亚睁开眼睛,发现克辛正在微眯着眼睛对着自己,好像她的光芒让他无法直视。她把杯子放回地上,然后跪在坚硬温暖的石头地砖上,无声地感谢灵力从中帮忙。克辛没再说一句话,锁上了牢门,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就不见了。
    莉亚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打了个盹,直到一阵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把她惊醒。她先是觉得膝盖因长时间保持这种姿势痛得有些痉挛,然后发现自己正背靠在墙上,下巴却直耷拉到胸前。所有脚趾已经被压得失去了知觉,等她挣扎着站起来时下半身传来一阵密集的针扎似的酸痛。
    “莉亚。”科尔文说话时声音已经沙哑了。
    听到他的声音,莉亚迅速眨眨眼睛,跑到将他们分隔开的铁栅栏前。再次见面让她的心里充满重逢的激动与热切。从他的肩膀上方看过去,后面站着狄埃尔,他正把手按在自己的剑柄上,脸上那种得意洋洋的笑让莉亚忍不住火冒三丈。
    科尔文紧紧用手握着门上的铁条。“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他的声调一下子变高了,脸颊因为激动出现了两坨红晕。“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傻子,”狄埃尔插嘴调谑道,一边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走动。“我们早就知道温特鲁德那人是她了。她用斗篷和兜帽裹住了自己,可她的头发太显眼了。有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后来看到她在战场上转悠,还有些小孩儿也看见了。他们看到的就是个女孩子。”
    科尔文抓着铁条的手好像更加用力了,他把头微微向前倾着。“为什么,莉亚?”他没有理会狄埃尔,用一种乞求的口吻问道。他的手沿着铁条滑下,直到搭在莉亚的手上。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她用眼神回答他。现在她很想用手抚过他的发丝,轻声对他说会没事的。告诉他要相信她,她是在遵循灵力的意愿,她知道自己的这条路注定是要通往那个蛇形灵石的。
    “你不能待在这儿,”她说,声音坚定果决。“大灾难第十二夜就要降临,你一定得离开这儿。第十二夜之前你们必须离开德豪特大教堂。”
    科尔文抬起头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他的声音哽住了。“不要让我走。”
    “天呐,拜托你们,”狄埃尔哀怨地催促道。“弗什,赶快吻她一下完事好吗!”
    就在科尔文猛地退后转过身去面向狄埃尔的前一秒,一个东西由他手上塞进莉亚的手里。莉亚差点没有抓住,但她看到了金属发出的闪光,赶在狄埃尔发现前牢牢将它攥在手心里。
    狄埃尔轻蔑地看着科尔文。“瞧瞧,沉睡的雄狮醒了!弗什,激将法对你也太管用了。不过现在我是有武器的那个,不是你。你想干吗?用你那愤怒的目光把我杀死吗?”
    “你该闭嘴了。”科尔文强压着怒气,生硬地说道。
    “看在美人的面上,弗什,像个男人一样!我顶看不上你这样。”狄埃尔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你那套被吹上天的自我克制有什么好处?我只知道,我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它。有什么坏事降临到我头上了吗?我头顶上没有黑云,没有阴雨。你就是个傻子。既然你想要这个女孩,为什么不拿下她?你尽管去做,我决不拦你。”
    “如果你敢再说一个字,”科尔文声音冷若寒冰,里面却氤氲着无尽的怒火,“我会让你后悔的。你明白我意思吗,狄埃尔?借灵力之手,静静待着,否则会有诅咒降临。”他举起手来画出圣骑士标记。“你若再在这间牢房里说一个字,将永生不得再言。你不是怀疑灵力的力量吗?那尽管试试好了。再说一个字,那将是你出口的最后一个字。”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狄埃尔的灵魂震出体外。他还是尖刻地盯着科尔文,眼睛里写满嘲弄。可他会说话吗?他会挑战科尔文的力量吗?
    两个人在屋子里怒目相向。科尔文在等待,等另一个人开口挑战自己的断言。
    但狄埃尔什么也没说,他看了看科尔文,然后又看向莉亚,唇角微微牵动,半是讥笑,半是愤怒。
    科尔文这才转过身来,回到莉亚牢房门前,把手越过缝隙牵着莉亚的手。“今天晚上,我会为你守夜。”他的手在发抖。“等甄别结束,我会在那里等你。你在下面的时候我绝不离开半步。你能做到的,莉亚。我知道你可以的。”他把胳膊伸进栏杆内,双手捧着她的脸,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可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你身上有苹果酒的味道,”他小声说,一双俊眸在警觉中张大了。他好像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斑点和因为苹果酒汁蒸发而干结的头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为惊恐。
    莉亚直望着他的眼睛。“我会没事的,”她也小声地说,“相信灵力。相信它要你做的一切。”
    “莉亚……”科尔文倒抽一口冷气,整个脸庞在矛盾和纠结中扭曲。
    又一个新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甄别时间到,”大主教走进来宣布。“我命令你们二人离开。我有几句话要同被告谈谈,为她做好准备。”
    从科尔文肩膀上方看过去,大主教现在换上了正式长袍。她紧紧抓着手心里的那块金属,不让它被发现。科尔文不舍地看着她,眼睛里的担忧仿佛要把她刺穿。
    “我不会失败的。”她向他保证。
    科尔文和狄埃尔双双离开了这间闷得透不过气的牢房,只剩莉亚面对着朝自己走来的大主教和他身后黑压压一屋子的德豪特曼达。他们人数太多,莉亚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德豪特曼达眼睛放出银光。莉亚立刻被怀疑和恐惧牢牢捆住,揪心的担忧的低语混合着战栗直击她灵魂最深处。大主教面露狡诈,旁观她的神色等待时机。
    “米尔伍德大主教第一次用灵力腐化你是在什么时候?”他自觉时机成熟,抛出这个问句。
    “他没有腐化我。”莉亚稳稳地说出答案,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带出颤抖。
    “那时你多大?八岁还是多少?看样子这些毒瘤的根系深深扎进你的脑子里了,很难把它们连根铲除。他不该允许你学习的。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力量,孩子。你会成为一名空前强大的赫达拉。”
    莉亚咬紧牙关,“我不会。”
    他自以为是地笑笑,朝铁栅条走近过来,轻轻地用手指抚过其中一支,动作极尽温柔。“从没有人能进到蛇洞再活着出来。那里面的嘎咕怪石会让所有男人精神失常,最终癫狂致死。只有女孩才能进去。这是对妖姬的考验,就像圣骑士考核一样,里面也要宣誓。如果你不肯接受誓言,下场只有死。死后再来重生。等我们再来交谈的时候,孩子,你就会变成我们中的一员了。”
    现在她心里的感觉让她怕得止不住发抖。她从没觉得如此恐惧,如此孤独,好像被全世界所遗弃。这是她的感受,尽管它们是假的,却又让人感觉无比真实。它们身手敏捷,越过了她的防线。
    莉亚看着他。“我已经重生过了。我已经在米尔伍德死过一次,你杀不掉我的。”
    大主教面露喜色。“记住,孩子。要想在甄别中活下来,一定要锻出一只赤隼链。等火把熄灭时,这是唯一能让你活命的法子。这是唯一能阻挡毒蛇袭击你的事物。一旦它们咬到了你,那你就死定了。把她带到花园去。”
    等大主教转身走开的那一刻,莉亚低头看了一眼科尔文塞给她的东西。是那枚她曾给他戴着的墓穴戒指——她从小时候的那场风暴之后就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即便此时心中迷雾重重,她牢牢抓住了那一缕戒指所代表的含义。
    今天黄昏时分,他们带着莉亚往灵石去了。我们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押着她从花园里的树篱迷宫里穿过。我记得那是什么感觉——充满期待,也无比恐惧。科尔文颓丧得像丢了魂儿,我一直在旁边宽解他。他看着莉亚接过大主教递来的一支火把,然后就被下放到底下的坑洞里,石板移回原位,封住了出口。她会在那里待整整一个晚上。科尔文说他不去舞会了,要留下来给莉亚守夜。我也会留下来陪着他,为了让他好受一点,我今晚整晚都要陪他待在他房里。他现在搞不清我们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附在他耳边对他说我想离开德豪特大教堂,我说我们得找一条路离开这里。他相信了,现在我说什么他都毫不怀疑,全盘接受。等他完全属于我的时候,这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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