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决定,要把眼前这座不听话的城市,以及那个敢调侃他的无名小卒彻底灭掉。
    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已确知,这是一座孤城,在它的前方和后方,没有任何援军,也不会有援军,而在城中抵挡的,只是一名不听招呼的将领和一万多孤立无援的明军。
    六年前,在萨尔浒,他用四万多人,击溃了明朝最为精锐的十二万军队,连在朝鲜打得日本人屁滚尿流的名将刘綎,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现在,他率六万精锐军队,一路所向披靡,来到了这座小城,面对着仅一万多人的守军和一个叫袁崇焕的无名小卒。
    胜负毫无悬念。
    对于这一点,无论是努尔哈赤以及他手下的四大贝勒,还是明朝的高第,甚至孙承宗,都持相同的观点。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毛泽东
    袁崇焕是相信光明的,因为在他的手中,有四种制胜的武器。
    第一种武器叫死守,简单说来就是死不出城,任你怎么打,就不出去,死也死在城里。
    虽然这个战略比较,但很有效。你有六万人,我只有一万人,凭什么出去让你打?有种你打进来,我就认输。
    他的第二种武器,叫红夷大炮。
    大炮,是明朝的看家本领。当年打日本的时候,就全靠这玩意儿,把上万鬼子送上天,杀人还兼带毁尸功能,实在是驱赶害虫的不二利器。
    但这招在努尔哈赤身上,就不大中用了,因为日军的主力是步兵,而后金都是骑兵,速度极快,以明代大炮的射速和质量,没打几炮马刀就招呼过来了。
    袁崇焕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依然用上了大炮——进口大炮。
    红夷大炮,也叫红衣大炮,纯进口产品,国外生产,国外组装。
    我并非瞧不起国货,但就大炮而言,还是外国的好。其实明代的大炮也还凑合,在小型手炮(小佛郎机)上面,还有一定技术优势,但像大将军炮这种大型火炮,就出问题了。
    这是一个无法攻克的技术难题——炸膛。
    大家要知道,当时的火炮,想把炮弹打出去,就要装火药,炮弹越重,火药越多,如果火药装少了,没准儿炮弹刚出炮膛就掉地上了,最大杀伤力也就是砸人脚。可要是装多了,由于炮管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空间,就会发生内部爆炸,即炸膛。
    用哲学观点讲,这是一个把炸药填入炮膛,却只允许其冲击力向一个方向(前方)前进的二律背反悖论。
    这个问题到底怎么解决,我不知道,袁崇焕应该也不知道。但外国人知道,他们造出了不炸膛的大炮,并几经辗转,落在了葡萄牙人的手里。
    至于这炮到底是哪儿产的,史料有不同说法,有的说是荷兰,有的说是英国,罗尔斯、罗伊斯还是飞利浦,都无所谓,好用就行。
    据说这批火炮共有三十门,经葡萄牙倒爷的手,卖给了明朝,拿回来试验,当场就炸膛了一门(绝不能迷信外国货),剩下的倒还能用。经袁崇焕请求,十门炮调到宁远,剩下的留在京城装样子。
    这十门大炮里,有一门终将和努尔哈赤结下不解之缘。
    为保证大炮好用,袁崇焕还专门找来了一个叫孙元化的人。按照惯例,买进口货,都要配发中文说明书,何况是大炮。葡萄牙人很够意思,虽说是二道贩子,没有说明书,但可以搞培训,就专门找了几个中国人,集中教学,而孙元化就是葡萄牙教导班的优秀学员。
    袁崇焕的第三种武器,叫做坚壁清野。
    为了保证不让敌人抢走一粒粮,喝到一滴水,袁崇焕命令,烧毁城外的一切房屋、草料,将所有居民转入城内。此外,他还干了一件此前努尔哈赤的所有敌人都没有干过的事——清除内奸。
    努尔哈赤是个比较喜欢耍阴招的人,对派奸细里应外合很有兴趣,此前的抚顺、铁岭、辽阳、沈阳、广宁都是这么拿下的。
    努尔哈赤不了解袁崇焕,袁崇焕却很了解努尔哈赤。他早摸透了这招,便组织了锄奸队,挨家挨户查找外来人口,遇到奸细立马干掉,并且派民兵在城内站岗,预防奸细破坏。
    死守、大炮、坚壁清野,但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努尔哈赤手下的六万精兵,已经把宁远团团围住,突围是没有希望的,死守是没有援兵的,即使击溃敌人,他们还会再来,又能支撑多久呢?
    所以最终将他带上胜利之路的,是最后一种武器。
    这件武器,从一道命令开始。
    参考消息
    科学家的远见
    主张引进红夷大炮并用于实战的,首推明末著名科学家徐光启。万历年间,明朝海军在与荷兰殖民者的交战中,彻底领教了西洋火器的威力。作为一个积极寻求富国强兵之策的士大夫,徐光启虚心地向传教士利玛窦学习了西洋大炮和炮台的造法,并传授给了门人孙元化等人。萨尔浒之战后,辽东局势危急,徐光启便写信给李之藻、杨廷筠两位开明士大夫,委托他们到澳门购买红夷大炮。二人接到信后,便自掏腰包辗转买来红夷大炮四门,后来又添置了二十六门。天启元年,辽东状况继续恶化,李之藻上疏请求使用西洋大炮,这些炮随即投入战场,红夷大炮的传奇就此开始。
    袁崇焕对付努尔哈赤的四种武器
    布置完防务后,袁崇焕叫来下属,让他立即到山海关,找到高第,向高大人请求一件事。
    这位部下清楚,这是去讨援兵,但他也很迷茫,高先生跑得比兔子都快,才把兵撤回去,怎么可能派兵呢?
    “此行必定无果,援兵是不会来的。”
    袁崇焕镇定地回答:
    “我要你去,不是去讨援兵的。
    “请你转告高大人,我不要他的援兵,只希望他做一件事。
    “如发现任何自宁远逃回的士兵或将领,格杀勿论!”
    这件武器的名字,叫做决心。
    我没有朝廷的支持,我没有老师的指导,我没有上级的援兵,我没有胜利的把握,我没有幸存的希望。
    但是,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我不会后退,我会坚守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即使同归于尽,也决不后退。
    这就是我的决心。
    所以在正月二十四日的那一天,战争即将开始之前,袁崇焕召集了他的所有部下,在一片惊愕声中,向他们跪拜。
    他坦白地告诉所有人,不会有援兵,不会有帮手,宁远已经被彻底抛弃。
    但是我不想放弃,我将坚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然后他咬破中指写下血书,郑重地立下了这个誓言。
    我不知道士兵们的反应,但我知道,在那场战斗中,所有坚守城池的人身上,只有勇气、坚定和无畏,没有懦弱。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四日晨,努尔哈赤带着轻蔑的神情,发出了进攻的命令,声势浩大的精锐后金军随即涌向孤独的宁远城。
    必须说明,后金军攻城,不是光膀子去的,他们也很清楚,骑着马是冲不上城墙的。事实上,他们有一套相当完整的战术系统,大致有三拨人。
    每逢攻击时,后金军的前锋,都由一种特别的兵种——楯兵担任。所有的楯兵都推着楯车。所谓楯车,是一种木车,在厚木板的前面裹上几层厚牛皮,泼
    上水,由于木板和牛皮都相当皮实,明军的火器和弓箭无法射破。这是第一拨人。
    第二拨是弓箭手,躲在楯车后面,以斜四十五度角向天上射箭(射程很远),甭管射不射得中,射完就走人。
    最后一拨就是骑兵,等前面都忙活完了,距离也就近了,冲出去砍人效果相当好。
    无数明军就是这样被击败的,火器不管用,骑兵砍不过人家,只好覆灭。
    这次的流程大致相同,无数的楯兵推着木车,向着城下挺进,他们相信,城中的明军和以往没有区别,火器和弓箭将在牛皮面前屈服。
    然而,牛皮破了。
    架着云梯的后金军躲在木板和牛皮的后面,等待靠近城墙的时刻,但他们等到的,只是晴天的霹雳声,以及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
    值得庆祝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俯瞰到了宁远城的全貌——在半空中。
    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以可怕的巨响,喷射着灿烂的火焰,把无数的后金军、他们破碎的车,以及无数张牛皮,都送上了天空——然后是地府。
    关于红夷大炮的效果,史书中的形容相当贴切且耸人听闻:“至处遍地开花,尽皆糜烂。”
    当第一声炮响的时候,袁崇焕不在城头,他正在接见外国朋友——朝鲜翻译韩瑗。
    巨响吓坏了朝鲜同志,他惊恐地看着袁崇焕,却只见到一张笑脸,以及轻松的三个字:
    “贼至矣!”
    宁远城防图
    几个月前,当袁崇焕决心抵抗之时,就已安排了防守体系,总兵满桂守东城,参将祖大寿守南城,副将朱辅守西城,副总兵朱梅守北城,袁崇焕坐镇中楼,居高指挥。
    四人之中,以满桂和祖大寿的能力最强,他们守护的东城和南城,也最为坚固。
    后金军是很顽强的,在经历了重大打击后,他们毫不放弃,踩着前辈的尸体,继续向城池挺进。
    他们选择的主攻方向,是西南面。
    这个选择不是太好,因为西边的守将是朱辅,南边的守将是祖大寿,所以守护西南面的,是朱辅和祖大寿。
    更麻烦的是,后金军刚踏着同志们的尸体冲到了城墙边,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
    攻城的方法,大抵是一方架云梯,拼命往上爬,一方扔石头,拼命不让人往上爬。只要皮厚头皮硬,冲上去就赢了。
    可是这次不同,城下的后金军惊奇地发现,除顶头挨炮外,他们的左侧、右侧,甚至后方都有连绵不断的炮火攻击,可谓全方位、全立体,无处躲闪,痛不欲生。
    这个痛不欲生的问题,曾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去了一趟兴城(今宁远),又查了几张地图,了解了。
    简单地讲,这是一个建筑学问题。
    要说清这个问题,应该画几个图,可惜我画得太差,不好拿出来丢人,只好用汉字代替了,看懂就行。
    大家知道,一般的城池,是“口”字形,四四方方,一方爬,一方不让爬,比较厚道。
    更猛一点的设计,是“凹”字形,敌军进攻此类城池时,如进入凹口,就会受到左中右三个方向的攻击,相当难受。
    这种设计常见于大城的内城,比如北京的午门,西安古城墙的瓮城,就是这个造型。
    或者是城内有点兵,没法拉出去打,又不甘心挨打的,也这么修城,杀点敌人好过把瘾。
    但我查过资料兼实地观察之后,才知道,创意是没有止境的。
    宁远的城墙,大致是个“山”字。
    也就是说,在城墙的外面,伸出去一道城楼,在这座城楼上派兵驻守,会有很多好处。比如敌人刚进入山字的两个入口时,就打他们的侧翼。敌人完全进入后,就打他们的屁股。如果敌人还没有进来,在城头上架门炮,可以提前把他们送上天。
    此外,这个设计还有个好处,敌人冲过来的时候,有这个玩意儿,可以把敌人分流成两截,分开打。
    当然疑问也是有的,比如把城楼修得如此靠前,几面受敌,如果敌人集中攻打城楼,该怎么办呢?
    答案是随便打,无所谓。
    因为这座城楼伸出去,就是让人打的。而且我查了一下,这座城楼可能是实心的,下面没有通道,士兵调遣都在城头上进行。也就是说,即使你把城楼拆了,还得接着啃城墙,压根儿就进不了城。
    我不知道这城楼是谁设计的,只觉得这人比较狠。
    除地面外,后金军承受了来自前、后、左、右、上(天上)五个方向的打击,他们能够得到的唯一遮挡,就是同伴的尸体。所以片刻之间,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进攻者没有退缩。若无功而返,努尔哈赤的面子且不管,啥都没弄到,回去怎么跟老婆孩子交代?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后金军终于爆发了。
    虽然不断有战友飞上天空,但他们在尸体的掩护下,终究还是来到了城下,开始架云梯。
    然而,炮火实在太猛,天上还不断掉石头,弓箭火枪不停地打,刚架上去,就被推下来。几次三番,他们爬墙的积极性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于是决定改变策略——钻洞。
    具体施工方法是,在头上盖牛皮木板,用大斧、刀剑对着城墙猛劈,最终的工程目的,是把城墙凿穿。
    这是一个难度很大的工程,头顶上经常高空抛物不说,还缺乏重型施工机械,就凭人刨,那真是相当困难。
    但后金军用施工成绩证明,他们之前的一切胜利,都不是侥幸取得的。
    在寒冷的正月,后金挖墙队顶着炮火,凭借刀劈手刨,竟然把坚固的城墙挖出了几个大洞。按照史料的说法,是“凿墙缺二丈者三四处”,也就是说,两丈左右的缺口,挖出了三四个。
    明军毫无反应。
    不是没反应,而是没办法反应。因为城头的大炮是有射程的,敌人若贴近城墙,就会进入射击死角,炮火是打不着的,而火枪、弓箭都无法穿透后金军的牛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紧张施工,毫无办法。
    就古代城墙而言,凿开两丈大的洞,就算是致命伤了,一般都能塌掉。但奇怪的是,洞凿开了,城墙却始终不垮。
    原因在于天冷,很冷。
    按史料分析,当时的温度大致在零下几十摄氏度,城墙的地基被冰冻住,所以不管怎么凿,就是垮不下来。
    但袁崇焕很着急。因为指望老天爷,毕竟是不靠谱的,按照这个工程进度,没过多久,城墙就会被彻底凿塌,六万人涌进来,说啥都没用了。
    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干掉城下的那帮牛皮护身的工兵,然而大炮打不着,火枪没有用,于之奈何?
    关键时刻,群众的智慧发挥了最为重要的作用。
    城墙即将被攻破之际,城头上的明军突然想出了一个反击的方法。
    这个方法有如下步骤:先找来一张棉被,铺上稻草,并在里面裹上火药,拿火点燃,扔到城下。
    棉被、稻草加上火药,无论是材料,还是操作方法,都是平淡无奇的,但是效果,是非常恐怖的。
    几年前,我曾找来少量材料,亲手试验过一次,这次实验的直接结果是,我再没有试过第二次,因为其燃烧的速度和猛烈程度,只能用“可怕”两个字形容(特别提示,该实验相当危险,切勿轻易尝试,切勿模仿,特此声明)。
    明军把棉被卷起来,点上火,扔下去,转瞬间,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沾满了火药的棉被开始剧烈燃烧,开始四处飘散,飘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只要沾上,就会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滚,也毫无作用。
    在冰天雪地的严寒中,伴随着恐怖的大炮轰鸣声,一道火海包围了宁远城,把无数的后金军送入了地狱,英勇的后金工程队全军覆没。
    这种临时发明的武器,就是鼎鼎大名的“万人敌”。从此,它被载入史册,并成为世界上最早的燃烧瓶的雏形。
    战斗,直至最后一人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努尔哈赤的想象,以及心理承受程度。
    万历十二年,他二十五岁,以十三副盔甲起兵,最终杀掉了仇人尼堪外兰,而那一年,袁崇焕才刚刚出生。
    他跟随过李成梁,打败过杨镐,杀掉了刘璟、杜松,吓走了王化贞,当他完成这些丰功伟业、声名大振的时候,袁崇焕只是个四品文官,无名小卒。
    之前几乎每一次战役,他都以少打多,以弱胜强。然而,现在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大兵力,以势不可当之气魄,进攻兵力只有自己六分之一的小人物袁崇焕,却输了。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小本起家的天命大汗是不会输的,也是不能输的,即使伤亡惨重,即使血流成河,用尸体堆,也要堆上城头!
    所以,观察片刻之后,他决定改变攻击的方向——转向南城。
    这个决定充分证明,努尔哈赤同志是一位相当合格的指挥官。
    他认为,南城就快顶不住了。
    南城守将祖大寿同意这个观点。
    就实力而言,如果后金军全力攻击城池一面,明军即使有大炮,也盖不住对方人多,失守只是个时间问题。
    好在此前后金军缺心眼儿,好好的城墙不去,偏要往夹角里跑,西边打,南边也打,被打了个乱七八糟,现在,他们终于觉醒了。
    知错就改的后金军转换方向,向南城涌去。
    我到宁远时,曾围着宁远城墙走了一圈,没掐表,但至少得半小时。宁远城里就一万多人,分摊到四个城头,也就两千多人。以每面城墙一公里长计算,每米守兵大致是两人。
    这是最乐观的估算。
    所以根据数学测算,面对六万人的拼死攻击,明军是抵挡不住的。
    事情的发展与数学模型差不多,初期惊喜之后,后金军终于呈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鉴于上面经常扔万人敌,墙就不去凿了,改爬云梯。
    冲过来的路上,被大炮轰死一批;冲到城脚,被烧死一批;爬墙,被弓箭、火枪射死一批。
    没被轰死、烧死、射死的,接着爬。
    与此同时,后金军开始组织弓箭队,对城头射箭,提供火力支援。
    在这种拼死的猛攻下,明军开始大量伤亡,南城守军损失达三分之一以上,许多后金军爬上城墙,与明军肉搏,形势十分危急。
    在祖大寿战败前,袁崇焕赶到了。
    袁崇焕并不在城头,他所处的位置,在宁远城正中心的高楼。这个地方,我曾经去过,登上这座高楼,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城的战况。
    袁崇焕率军赶到南城,在那里,他投入了最后的预备队。
    长久以来的训练终于显现了效果,在强敌面前,明军毫无畏惧,与后金军死战,把爬上城头的人赶了回去。
    与此同时,为遏制后金军的攻势,明军采用了新战略——火攻。
    明军开始大量使用火具,除大炮、万人敌、火枪外,还有火球甚至火把,但凡能点燃的,就往城下扔。
    这个战略是有道理的,你要知道,这是冬天,而冬天时,后金士兵是有几件棉衣的。
    战争是智慧的源泉。很快,更缺德的武器出现了,不知是谁提议,拉出了几条长铁索,用火烧红,甩到城下用来攻击爬墙的后金士兵。
    于是壮丽的一幕出现了,在北风呼啸中,几条红色的锁链在南城飘扬,它甩向哪里,惨叫就出现在哪里。
    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后金的攻势被遏制住了。尸体堆满宁远城下,却始终未能前进一步,直至黄昏。
    至此,宁远战役已进行一天,后金军伤亡惨重,死伤一千余人,却只换来了几块城砖。
    然而,战斗并没有结束。
    愤怒至极的努尔哈赤下达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夜战。
    夜战并不是后金的优势,但仗打到这个份儿上,缩头就跑,是一个严肃的面子问题。努尔哈赤认定,敌人城池受损,兵力已经达到极限,只要再攻一次,宁远城就会彻底崩塌。
    在领导的召唤下,后金士兵举着火把,开始了夜间的进攻。
    正如努尔哈赤所料,他很快就等到了崩溃的消息,后金军的崩溃。
    几次拼死进攻后,后金的士兵们终于发现,他们确实在逐渐逼近胜利——用一种最为残酷的方法:
    攻击无果,伤亡很大,尸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如果他们全都死光,是可以踩着尸体爬上去的。
    沉默久了,就会爆发,爆发久了,就会崩溃。在又一轮的火烧、炮轰、箭射后,后金军终于违背了命令,全部后撤。
    正月二十四日深夜,无奈的努尔哈赤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准备明天再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不放弃进攻,第二天,历史将会彻底改变。
    袁崇焕也已顶不住了,他已经投入了所有的预备队,连他自己也亲自上阵,左手还负了伤,如果努尔哈赤豁出去再干一次,后果将不堪设想。
    努尔哈赤放弃了,袁崇焕坚持了,所以袁崇焕守住了宁远。
    而下一个问题是,能否击溃后金,守住宁远。
    从当天后金军的表现看,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没有帮助,没有援军,修了几年的坚城,只用一天,就被打成半成品,敌人的战斗力太过强悍。很明显,如果后金军豁出去,在这里待上几个月,就是用手刨也把城刨下来了。
    对于这个答案,袁崇焕的心里是有数的。
    于是,他想到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必定失守,还守不守?
    他决定坚守下去,即使全军覆没,毫无希望,也要坚持到底,坚持到最后一个人。
    军队应该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
    ——毛泽东
    袁崇焕很清楚,明天城池或许失守,或许不失守,但终究是要失守的。以努尔哈赤的操行成绩,接踵而来的,必定是杀戮和死亡。
    然而,袁崇焕不打算放弃,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援军,没有粮食,没有理想,没有希望,依然能够坚持下去的人。
    四十二年前,袁崇焕出生于穷乡僻壤,长期以来,他都很平凡。平凡地中了秀才,平凡地中了举人,平凡地落榜,平凡地再次赶考,平凡地再次落榜,平凡地最终上榜。
    然后是平凡的知县,平凡的处级干部,平凡的四品文官,平凡的学生,直至他违抗命令,孤身一人,面对那个不可一世、强大无比的对手。
    四十年平凡的生活,不断地磨砺,沉默地进步,坚定的信念,无比的决心。
    只为一天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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