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方小刀见过,但是这样残忍的厮杀他还是前所未见。他们都是东山弟子,本应该亲如一家,但是现在他们彼此进行着世间最为疯狂的厮杀。
    祝君棠根本不是在诚心实意的收授弟子,他是在豢养杀手,而且是极端可怕的杀手。十个人有如十把利剑,在失去了人性和痛觉之后,变得无坚不摧。利剑可以崩断但是不会变钝,而他们可以死,但不会停止厮杀。方小刀还没有见过这种手臂被砍之后还能拿断肢当拳头用,腿断之后抱住别人同归于尽的杀法。
    方小刀和宗航耀走过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得想要去阻止,但是刚踏出一步,宗航耀伸手拦住他道:“除非你能够改变人心,不然这样的杀戮每天都会不停的上演,不死不休。”
    方小刀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祝君棠道:“你不是说,这是你三十年倾囊相授的徒弟嘛!为什么,你的火凤掌我怎么没看见,只看见他们使着近乎自杀的东山剑法。你出身名门正派,怕是不应该只懂得这些邪门歪道吧!”
    祝君棠道:“你也是个剑法高手,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教他们的可都是真才实学。试问,这世上不能杀人的剑法有什么用呢,一个人没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又如何能够成为这武林中的的赢家。”
    方小刀摇着头盯着他道:“你不可救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是个不可救药的人。”
    宗航耀道:“小刀,我们走。”
    方小刀难以相信宗航耀竟然也是这样一个心狠的人,对眼前的一切混不在意。
    宗航耀见方小刀一动不动,指了指夜空中依旧伫立的破旧建筑道:“上去你我看点东西。”说完先行跳上了屋顶,盯着远方。
    方小刀跟着跳了上去,只见不远处一片通亮,那是东山派,宴会还没有结束。
    宗航耀道:“你看山下。”
    方小刀好奇得向山下看了过去,只见山下竟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刚才两个人也是从山下上来,竟然没看见有人。有人并不奇怪,方小刀道:“我看到了,那又怎么样呢?”
    宗航耀道:“就算是来东山道贺来迟一步,也绝没有道理在山下一动不动。只要你仔细想一想,不难发现这件事非常蹊跷。”
    方小刀道:“我以为,这跟你见死不救没有任何关系。”
    宗航耀道:“小刀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不是认为今日不宜动手的话,我又岂能三言两语让你的剑回鞘。”
    方小刀点了点头道:“前辈你说对了,但是你是东山教教主,我怕你和东山派剪不断,理还乱。要知道我这个人和东山派可一点也不友好,如何敢大意。”
    宗航耀笑道:“我必须赞你一句,你已经懂得了什么叫人心险恶,不过我如果想害你,大可不必等这么长时间。”
    方小刀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宗航耀道:“你在担心两件事。”
    宗航耀道:“哦,是哪两件?”
    方小刀道:“你怕东山派毁于一旦,也怕东山派的清誉毁于一旦。”
    宗航耀道:“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方小刀道:“山下的人明火执仗,处处透着诡异。而他们的目标要么是东山派,要么是东山派的客人。这两种情况下,要么是东山派强敌来犯,要么是东山派自己要排除异己。两种结果你都不想看到,所以你现在应该心里非常的担忧。”
    宗航耀道:“不错,我的确很担忧。但是我更加知道的是,我没有办法改变今天的事情。所以我想让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去对抗这世间名利的争夺,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方小刀看了一眼下面已经接近尾声的厮杀,祝君棠亲自出手,黑夜里火凤展翅,吞噬着圣灵。祝君棠几十年前是个阴谋者,在这里孤独三十年,也依旧是个阴谋者,这可真是本性难移啊!
    方小刀道:“你打算怎么办?”
    宗航耀道:“等。”
    方小刀道:“等什么,再等下去可能难以收场了。”
    宗航耀道:“至少应该等到他们开始动手,才能让这件事背后真相尘埃落定。”
    方小刀记挂还在东山派宴会上的人,如果宴会结束,他们也是有危险的。于是向宗航耀行礼道:“前辈,我得去找朋友了。”
    宗航耀道:“你我同去。”
    方小刀知道自己此刻去东山派完全是龙潭虎穴,如果宗航耀能够和自己同去,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走出东山教的遗址,很快就来到了东山派的背后山坡上。方小刀蹲在草丛里往下面看了一眼,只见众人推杯换盏,很多人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
    宗航耀蹲在了旁边笑道:“人是非常脆弱的,除非没有欲望。你看,陆寒廷不过是备了一些这些江湖汉平日里喝不到的好酒,就放倒一大片英雄好汉,兵不血刃啊!”
    方小刀一愣,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今天自己没有提前离开,恐怕美酒诱惑之下也和他们一般无二。纵然是小小算计,只要切中人的软肋,照样是非常可怕的。
    客套酒有客套酒的喝法,方小刀和宗航耀喝足了酒回来这么长时间,东山派的人还没有结束酒宴。
    二人并没有进入东山派,而是在东山派外面等着,藏在树荫里。过了不久,陆陆续续有酒足饭饱的客人走了出来,方小刀心里焦灼,但是始终不见苏若瑶和殷晟他们出来。
    方小刀担心他们在里面遇到什么变故,从树荫里向东山派移动了五六十步。这时,叶慈
    悲背着双手走了过来,嘴里嘟囔道:“真是见鬼了,如今这武林怎么多了这么多软蛋。”
    叶慈悲身后的公孙菽道:“你说别人软蛋,我也没看见你有多英勇,刚才你怎么不起来使你的慈悲印呢?”
    叶慈悲为之语噎,方小刀刚要走出去,便听到殷晟道:“大家稍安勿躁,我看这未必是坏事。”
    方小刀一下子从树荫里跳了出去叫道:“大哥!”
    殷晟快步向前,迎上方小刀道:“小刀,宗前辈呢?”
    方小刀回头指了指身后,愕然发现宗航耀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来宗航耀走这一趟完全是因为担心方小刀的安危,他自己内心里恐怕对于山下可能发生的事情更加担忧。
    殷晟道:“前辈淡泊,不愿意掺和也是正常的。”
    叶慈悲有些阴阳怪气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人家有了问鼎天下第一的靠山,我这无禅宗小基业实在是可怜啊!”
    众人都觉得他一个纵横四野的狂夫说出这句话来实在是奇怪,但是也能理解他一直以来对于方小刀的爱护。佘英却有些顽皮道:“这世上有无数的女人争风吃醋也就罢了,怎么还有男人为了当别人的靠山争风呢!”
    叶慈悲脸色很不好看,看了看佘英道:“小丫头,我怎么说也是和你娘同辈论交,你给我留几分情面也是应该的吧!”
    佘英没有理会他,刚要去方小刀身边,却见苏若瑶已经走了过去,生生的顿住。这时方小刀心里着急,却也没有理会苏若瑶,径直走到法缘身边道:“大师,今晚只怕还得请大师主持大局了。”
    法缘一愣道:“老衲并无真才实学,但是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绝不会推辞。”
    方小刀道:“山下有许多火把,人数至少上百,他们已经到了多时,只怕对大家不利呀!”
    法缘倒吸一口凉气道:“这可不好了,先前走得朋友们,只怕已经快到山下了。”
    叶慈悲道:“不管是什么人找麻烦,今天这么些人面前都是找死。”
    法缘道:“叶施主说得对,可是通常看起来是找死的事情,往往另有一番蹊跷啊!”
    方小刀道:“他们目的不明,但是明火执仗得待在山下,这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殷晟道:“那还说什么,赶紧走啊!”
    一行人施展轻功追了下去,到达山下时双方已经交手。而且,情况非常惨烈。这伙人事先埋伏,在山下各处准备了不少陷阱,一群喝醉酒的人着了道,惨死当场。而且,这伙人用的是强弩劲弓,在黑夜里向一大群人放箭,自然将众人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方小刀陡然收住脚步,他可是不久之前才上山的,那时候可遇见没有陷阱。或者说是宗航耀避开了有人的地方,看来他功力深厚,早有察觉。这就难怪两个人站在一起,宗航耀却发现了山下火把并邀他一起查看,原来他早就留心了。看来比起宗航耀来,他还不过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而已。
    法缘挥舞着衣袖,飞身出去挡下一大片利箭,接着几位高手,连带公孙菽,叶慈悲,殷晟等人一起出手,很快将大家都接进了林木中间。进了林子之后,山下放出的箭便没有什么作用了。
    方小刀抓了一把叶慈悲,叶慈悲回头一看道:“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别以为我真不会生气。”
    方小刀道:“没时间跟你胡闹。你如今也是个宗主了,想来也带着宗门里的人没少跟人打架。所以我想问你,如果是你,你会像这群人一样没头没脑的乱打么?”
    叶慈悲道:“什么意思啊?”
    方小刀道:“东山下山出多的很,就算是封了大道,大家从别处走,好像也没多少凶险吧!堵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叶慈悲一愣道:“原来,大家都是被打蒙了,这根本就是一群傻子呀!”
    方小刀道:“可是有人告诉我,这应该是一个阴谋。大家只需要等上一会,必定能够得出结论来!”
    叶慈悲觉得方小刀打有深意,但是骄傲的他怎么能像他一直认为是个孩子的方小刀打听真相呢!所以,叶慈悲满腹狐疑暂且收住,让自己的人不要乱动。
    方小刀道:“你刚才骂别人都是软蛋,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慈悲道:“还不是陆寒廷搞鬼么!他要会盟中原武林所有门派,共同商讨对付往生殿和剑庐的事情。”
    方小刀道:“所以,他一提出来就没有人敢说不好么?”
    叶慈悲道:“那肯定不会有,就连我都没敢在人家的地盘上放肆。”
    方小刀道:“看来,他陆寒廷所图不小啊!”
    叶慈悲道:“在他的地盘上我不敢放肆,但是只要我回到无禅宗,把天险九幽涧一封,我根本不理他。”
    方小刀道:“天险对于人来说可从来都不是个事,你看嘛断魂谷天险,不也没有保住魔门最后的人马吗?”
    叶慈悲道:“方小刀,我觉得你现在聪明的很,倒也不是不能混迹江湖。但是你一个人始终势单力孤,不如去我无禅宗,我保你做副宗主。”
    方小刀摇了摇头道:“你看上面。”
    叶慈悲抬头一看,山上一大片人举着火把冲了下来。待靠近一些,竟发现大姑女的竟然是陆寒廷。
    只见陆寒廷一马当先,冲到了陷阱旁边,纵身跃了过去,长剑挥舞起来,立刻传来一阵惨叫声。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越来越多的高手越过陷阱,在山下开始厮杀了。
    方小刀没有凑这个热闹,叶慈悲也就没有去。叶慈悲看着方小刀脸上的嘲弄,突然道:“真没意思,自己人杀自己人,倒也舍得。”
    方小刀笑道:“你倒是一点就通啊!”
    叶慈悲道:“我告诉你,就这么点不大不小的破事,武林中得有一大半人从此成为东山派的有狗。以前的有狗是讨好的别家狗,从现在开始就是伏在东山派门下的狗。”
    方小刀道:“别人沽名钓誉,怎奈你我自甘堕落呀!”
    叶慈悲道:“走,我们也杀一回人去,反正是他陆寒廷的人,不用心疼。”说完几个起落已经跃进了战圈之中。方小刀一愣,惊讶道:“这就是龙蛇寸,看起来扶摇梯就太差劲了。”说完自己也使出扶摇梯的轻功,跃到了陷阱对面去。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能够越过陷阱的都是不可多得高手,杀起这些人来毫不费力。
    慈悲印出手,夜空里阵阵凄厉的惨叫,叶慈悲的掌下没有活口。或许他还未尽全力,但是对手已经倒下。
    突然,叶慈悲停了下来,方小刀本来在他身边不远,看了一眼立刻飞身过去,长剑向一个刀客不停的连刺。叶慈悲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又换了地方去杀人。
    方小刀和这人打了几招,故意卖一个破绽,让这人贴地打一个滚,逃离了战圈。
    陆寒廷对上一个红衣剑客,那便是往生殿杀手了。至今方小刀仍不知晓他到底是何人,和宋克杰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的确是武功高强,而且很多人都知道往生殿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人在陆寒廷手下走不过十招便已经落了下风,虚晃一枪之后立刻逃跑。陆寒廷穷追不舍,却被一旁众人阻拦,告诉他“穷寇莫追”。方小刀冷眼旁观,他倒真想知道陆寒廷到底杀不杀这人。东山派和往生殿,这其中肯定有着耐人寻味的事情。就算往生殿的杀手不是陆寒廷自己养出来的,今晚也是他自己引到这里来的。
    陆寒廷向着陷阱突然跪倒,悲怆道:“众位朋友在我东山派遇害,陆寒廷无颜面对天下众英雄啊!”
    那些死了同门或者朋友的人在一旁呜呜的啼哭,顿时东山派山脚下变成了一个吊丧的地方。陆寒廷跪拜之后,向所有死难者的朋友亲人又一一言愧疚。最后,他歃血祭天地,发誓一定要灭了往生殿为死难者报仇。
    作为一个掌握真相的人,叶慈悲对比嗤之以鼻,按了按方小刀的肩头道:“刚才的事情多谢你了。”
    方小刀道:“别祸害一个孩子,魔门已经够惨了,他武功不错,至少能够将魔门一点点武功流传下去。”
    叶慈悲点了点头,但是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开弓又岂能有回头之箭。原来,刚才让叶慈悲停下来的人是净善的弟子楚玄。叶慈悲一时失神,竟然忘了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如果自己明目张胆得放过楚玄,恐怕往生殿的人不会放过楚玄了。换成方小刀出手和叶慈悲出手有着本质的不同,楚玄从方小刀手底下逃生不无可能,但是从叶慈悲手里逃生断无可能。
    一场闹剧收场,陆寒廷赚足了仁义,也收到了他想要的效果。经此一役,江湖上的人都恨透了往生殿,所以灭掉往生殿就变得势在必行了。在这种情况下,陆寒廷会盟武林各门派便少了很多阻力。他显得既有先见之明又仁义无双,大家于情于理都该让他成为武林盟主,号令大家向往生殿复仇。
    宗航耀没有出现,但是方小刀知道他一定也看到了今天的这一幕。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没有及时阻止而悔恨,但是他肯定此时此刻为了东山派而痛心疾首。陆寒廷为了称霸武林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大的违背了当年东山教“习武聚义,匡国济世”的教义。作为前一任教主的儿子,东山教的最后一位教主,他应该已经把陆寒廷当成了东山罪人了。
    方小刀见义愤填膺,吵吵嚷嚷的众武林人士纷纷离开,突然为他们的不明真相而感到悲哀。可是想的多了渐渐觉得,其实糊涂也挺好,随波逐流的人不会和他一样苦恼,也不用愁于如何去选择。
    过了一会,苏若瑶走过来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大家已经准备走了。”
    方小刀看了看周围道:“大哥呢?”
    苏若瑶道:“不知道。”
    两个人找了一圈不见殷晟,迎面撞上了佘英。佘英见方小刀衣服上有一根杂草,伸手摘下来扔掉道:“你怎么像是地上打滚了一样啊!”
    方小刀道:“你有没有看到我大哥?”
    佘英道:“我看见他离去,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刚才有一个小尼姑在人群里鬼鬼祟祟,他和那个尼姑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好巧不巧这话被苗青屏听见了,冷冷道:“真有出息,合手帮的虎豹堂堂主,居然和一个小尼姑在一起,也不知道清白不清白?”
    方小刀顿时一惊道:“不好了。”说完对苏若瑶和佘英道:“我得先走一步了,你们去请法缘大师,让他尽可能的拖住陆寒廷。就算是我方小刀欠他一个人情,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得帮我。”
    苗青屏刚才还冷嘲热讽,现在却担忧道:“怎么,他会有危险吗?”
    方小刀道:“我现在立刻去找他,找到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苗青屏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方小刀道:“我必须先行一步,你万万不可跟来。”说完之后来不及再想什么,立刻施展扶摇梯的轻功,向东山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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