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院也有灶房, 可惜大户人家的规矩严, 能不能开火得主子说得算。她想求一求冯元,如今他早膳在这里用,有个小灶房也算便宜。谁料冯元一口回绝:“莫要麻烦了,王氏刘氏她两个那莘桂院也没开小灶, 在你这破了例,瞧着不好看。”
    他甚么时候这么矫情了?绿莺撇撇嘴,暗自腹诽他年纪愈大,行事愈墨迹。
    冯元有苦说不出啊, 他自有他的考量,虽说警告过冯佟氏, 也让德冒在府里多安排了一番, 可再是谨慎, 也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是铜墙铁壁罢。绿莺吃的府里大灶房的饭菜还好,阖府吃得一样,可以安枕无忧。若是开个小灶,岂不将自个儿逼到险境,简直隐患重重。
    翌日,刘氏一反往常孤傲,竟难得地脸上挂笑,一步三扭地来到玲珑院。
    “哎呦喂,瞅瞅瞅瞅,你这屋子哪里是人间,分明是王母娘娘住的金屋啊!”
    酸溜溜地羡慕完,她才点明来意:“你还不知道罢,咱家的大姑娘就要回来了,她夫君去南边赴任,没带她去。嫌国公府冷清,说要回娘家住一阵子。我呸,估么就她那万人嫌的倒霉性子,在婆家待不下去了。还只住一阵子,官员外任三年,可别让她赖在这三年啊,否则这冯府值钱的玩意儿都让她搜刮走了。我可提醒你了啊,没事莫要让她进你的屋,进了也将这些值钱的守好了,便是一张纸,也得仔细着,她甚么都偷,连人家穿过的袜子都偷!”
    这、这真的假的啊?绿莺挺着肚子靠在床头,都听呆了,这怎么比她原来的主家刘太太还吓人啊,捡来的孩子罢?“这大姑娘是太太所出么?”
    见她仰着都有一股风情,不似一般端庄女子般本着笑不露齿,她是笑也不拘着,小米粒牙小巧精致,腮边梨窝娇俏可人,滴溜的杏圆眼弯成月牙儿。刘氏也挺了挺腰,学她笑时抿嘴,使劲儿眯了眯眼,想起这几日让人读给自个儿听的诗,便摇头晃脑回道:“不是她生的难道是石头缝蹦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养的,跟亲娘一比,有过之而不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呃......”
    见绿莺眼睛大瞠,刘氏顿了顿,以为她听不懂,心中暗自得意,脆声道:“总之就是熊瞎子掰苞米,后头的总比前头的强!”
    这句话哪是这个意思,笑了笑,绿莺无奈地摇摇头,倒没太将她说得当回事,猜她只不过夸大些罢了,世家小姐哪能这样呢?
    接下来的日子她的肚子倒长得慢了些,不似从前那般,吃得也不吓人了。
    这日晌午饭时,下人送来了翡翠虾仁、酸辣萝卜条、红烧排骨、羊肉丸子粉丝汤。
    绿莺坐在桌旁,秋云春巧立在跟前,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这几盘菜,个个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闭着眼睛深喘了几口气,秋云脸色凝重,咬牙握着拳头笃定道:“奴婢猜这排骨肯定没熟,虾仁肯定没放盐巴。”
    “不不不,这虾仁颜色好着呢,应是放盐了,这咸口萝卜放的肯定是糖,这饭里应该埋着一把石子儿。”春巧摆摆手,分辨得头头是道。
    二人各往碗盘里夹了一筷子试吃起来,皆是一喜,该放盐的放盐了,不该放糖的也没放,排骨也嫩着,饭碗里统统都是饭粒,嗯,能吃,姨娘都能吃!
    春巧望着大甩着袖子开吃的绿莺,噘嘴道:“姨娘啊,要不今后还是奴婢出门去酒楼打些菜回来罢,每日这么提心吊胆的,心都要生出毛病了。”
    “门首人多眼杂的,莫要节外生枝了。”秋云边为绿莺布着菜,边与她推搡嬉笑:“哎呀呀,咱们春巧姑娘要是会飞檐走壁的功夫就好了,趁人不备翻墙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哈哈哈。”
    话落转了转眼珠子,她又小声道:“再等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钻进太太房里,往她床上扔几只臭虫,吓一吓她......”
    主仆几个正顽笑着,忽地如一阵风般跑进来一四五岁的小丫头。丱发上的粉色发带还沾着泥,小脸儿脏兮兮的。秋云连忙拦在她身前,嫌弃地扫了眼地毯上被她啪叽出的大泥巴,这哪个下人家的孙女啊,跟小牛犊似的一个劲儿往前冲,可别冲撞了她家姨娘的肚子啊。
    绿莺放下筷子,见她脸色黝黑,穿得也不体面,直勾勾盯着桌上饭菜,猜她应该是府里的家生子。家里人没看住,她饿了偷跑出来的?轻轻一笑,指着圆凳朝她说道:“坐下吃罢,吃完送你去找你娘。”
    那小丫头也不客气,没用旁人帮衬,自个儿撅着屁股扑腾两下便跪在了凳上,挺身随便抓起双筷子便狼吞虎咽大吃起来。春巧见状,怕她噎着,连忙为她盛了碗汤,小丫头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净,末了被热气熏出鼻涕,嘶溜嘶溜的。瞅了眼自个儿身上的绣花帕子,春巧寻思还是算了,转身去给她找旧手帕。
    这都不算事儿,小丫头一点都不觉得这是阻碍,不耽误她往嘴里扒饭。两管青绿鼻涕跟两条虫儿一样从鼻下出来进去,进去又出来,伸缩间还沾到了些正被送入口的碧粳米饭上。
    绿莺听着那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伴着嘶溜嘶溜的抽鼻涕声,正有些泛呕时,忽地瞧见这小丫头猛地抬起右臂,横着胳膊往鼻下一撸,那绿答答的一坨便顺着一侧脸颊粘在了袖口上。不仅脸上留下了一块绿洲,放下胳膊时,脸颊和袖口之间连着的那黏答答的丝还被拉得老长。
    再也忍不住,她来不及让人拿来痰盂,就这么朝着地上吐了起来,刚吃的晌午饭都吐了个干净。
    大吐特吐后,她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心里有些不放心,扭头往床外望去,见那小丫头已放下筷子,捧着吃得滚圆的肚子坐到了梳妆台前,摸着上头的胭脂和头饰。她忍着腹内潮涌,无力地挥挥手:“秋云啊,问问她是谁家的,将她送回去罢。”
    秋云去送人,半晌才回。进了门,她神色古怪,拉过正摆弄香炉驱着屋里异味的春巧,走到绿莺跟前,主仆三人头挨着头眼对着眼,只听她神秘兮兮道:“姨娘,那小丫头哪是甚么下人家的孩子啊,你们绝对猜不到,那是府里大姑娘的独生女!”
    绿莺微张着口,满脸讶异,紧接着与春巧两个面面相觑,心道这大姑娘冯娴终是来了。
    这个人物,于下人来说,便如石子投水,经不起多大涟漪,老爷不重视她,太太眼里只有大少爷,对着这不尴不尬的大姑娘,不用巴结,不用骇怕,下人当然不在意了。真正将她当洪水猛兽的是王氏刘氏这两个半主半仆的人。这大姑娘绝对是属浆糊的,每回都得在身上粘几两银子带回去,不然就算白回趟娘家。
    头些年王氏刘氏两个虽有伺候冯元的机会,可有冯佟氏从旁压制,好处也没得过多少。头钗倒是有几样能拿出手,可也皆是些金的玉的,连玛瑙的都没有,更别说珊瑚了。衣裳最近这几年也没做过了,换着花样穿也还是从前的箱底子。
    再瞅瞅这屋里,木器、摆件、脂粉,其实比旁人家领着一等月银的大丫鬟用的强不了多少。如此寒酸了,在冯娴眼里,那也是苍蝇腿上的肉,能刮一点是一点。
    王氏就不说了,面团性子,谁都能踹两脚的那种。可刘氏不同,冯佟氏要是二踢脚,她就是窜天猴,不招她不惹她,她都能跟你撕掰老半晌,更别说惹到她了,能当面骂你背后咒你一整年都不带重样的。可再是个泼辣性子,在这府里也得守尊卑。千尊万贵的大姑娘从你这小通房头上抽出个簪子、腕子上撸下个镯子,你不服?不服憋着!
    皇帝从子民家借用东西,那叫御用,面上是你吃亏了,可这殊荣上能给你八辈祖宗添光、下能庇佑你几世后人,这千里挑一的机会还人人抢破头呢。可你冯娴算甚么,东西落到你手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将来更是甚么光也借不着。故而,这人若憋得久了总有炸的时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此时,见冯娴又一次来到她的寝房,刘氏倒未着急,她可是早有准备,行礼问安,老神在在地将大姑娘迎进门来。
    面对刘氏,冯娴朝她头上光秃秃的大圆髻撇了撇嘴,又梆梆梆拍打了两下空无一物的案格,斜眼撇着她那一身灰衣裳,阴阳怪气哼道:“呦,咱们刘姑娘从此视富贵如浮云啦,这是要出家了?”
    顿了顿,见这通房只顾着抿嘴笑得腼腆,一副羞答答的怯生模样,她一怔,嘿呦,平时一笑就能让人瞧见喉咙的俗气人儿,转了性子啦?泼妇成淑女啦?
    嗤嗤一笑,她懒得理这疯妇,眼睛上下左右四处扫视,誓要寻出个值钱的东西出来。眼睛都要瞅瞎了,可没白费功夫,这不,让她瞅见啥了?那木枕下露出的一角,不是银票是甚么?她不屑一笑,哼,小样,跟我耍心眼?她腾腾颠着步,往架子床走去。
    一屁股坐到床头,她抬起头望向刘氏,示威地笑了笑。
    见这小通房脸果然白了些,冯娴咧嘴一个坏笑,当着她的面将手缓缓抬起,再慢慢地搭在木枕上,满脸势在必得。
    定定地盯着刘氏,她也不着急挪开木枕,顿了须臾,待瞧够了这小通房满脸的懊恼后,她忽地一抬臂,将木枕挥开。
    心满意足的将视线从刘氏脸上收回,她喜滋滋地望向枕下,这一瞧差点没把心肺吓出来。
    第54章
    只见一条通体碧绿的青蛇盘伏在床头, 细长的身子,黑圆的眼珠,虎视眈眈地直盯着她,不时朝她吐着紫色的信子。
    冯娴顿时脸色煞白, 不住吞着唾沫。她晓得这蛇, 世间有种蛇与茶同名,便是这竹叶青啊。此蛇带毒, 每年咬伤咬残之人不计其数。实在是吓得不行, 心都扑通到了嗓子眼儿, 其实她多想大喊一声, 可却不敢, 僵着身子直挺挺坐着, 一下不敢动,深怕惹急了它换来吭哧一口。
    她怕这小蛇, 小蛇仿佛更怕她, 瞅了眼她后,怯怯地缩了缩绿油油的小脑袋,转过身刺溜一声从床头间隙处跑没了影儿。
    冯娴先是一怔,紧接着一下子泄了气, 瘫下僵酸的肩膀,她拍了拍胸脯,暗自庆幸这小畜生多亏是个胆子小的。抻着脑袋四处探寻了一番,哪还有它的影子, 她一寻思,难道爬到床底下去了?
    我的个娘啊, 可别偷偷咬我大腿啊。她连忙抬高腿往后一仰, 朝床里滚了半圈。坐起身后, 将腿一折,侧着弯在身旁,胳膊腿儿彻底摆放到了眼皮子底下,离床边也远了,她才算吁了口气,稍稍放了心。
    这屋子怎么甚么怪物都有,真是吓死个人!见也没法下地了,那蛇指不定甚么时候窜出来呢,难道她就一直得跟个鳖似的窝在这张破床上?
    动也不敢大动,一动这床就咯吱咯吱响,那条毒蛇趴在床下,不知何时给你来个致命一击,这心呀,别提多煎熬了,活不上来死不下去的。
    冯娴胸膛起伏,几个深喘后,将方才的惧怕全化作了愤怒,这小通房简直是废物!如此危及的时刻,就知道跟木桩子一样干杵着。门外有她的大丫头雪莲,若不是怕惊动那蛇,谁用得着你这蠢货。
    她气冲冲瞪向刘氏,不敢大声,憋着嗓子切齿道:“蠢材,还不快去喊人进来抓蛇?”
    话落后却是一顿,她紧盯着这小通房,怎么瞧怎么奇怪。世间不怕蛇的人恐怕只有傻子了罢,可傻子见了蛇估么也得“啊”一声:这蚯蚓好生肥硕!可这小通房怎么回事,脸不白身不抖,她难道不怕?
    想到甚么,冯娴脸一整,蹭一下扑到床头,抓起方才那张露出一角的纸,举到眼前细细一瞧,心一安,这刘氏没出幺蛾子,虽说脏兮兮的不太好辨认,但也确实是银票。
    出自永安钱庄?她撇撇嘴,这谁开的铺子,听都没听过。这都不打紧,可为何不、能、通、兑!都甚么朝代了,又不是茹毛饮血光屁股的时候,还有不能全国通兑的银票?
    好罢,要是临县的钱庄,跑一趟倒也使得,待她瞧瞧大印罢。这一瞧,差点没背过气去,湖州房陵县!汴京在北,湖州在西南,难道还要让她亲自去趟湖州?我的个娘啊,这可不是甚么好地儿,西南边境,地势险峻、蛮荒多瘴,为自古流放之地。
    要不派个会骑马的仆人,颠儿颠儿去一趟?可若跑西南的话,一匹马估么得累死在半道上,还得备上中途换马的钱。况且那地方容易水土不服,仆人可能有去无回,到时候银子兑不回来不说,她还得倒搭出去好几两安家银子。
    不过......她琢磨着,若是这银票数额大的话,倒值得赌一把,挑个粗仆,身强体壮不畏瘴气的,没准儿就安然无恙将银子兑回来了呢。一百两罢,她就让人去一趟,再不济五十两,三十两也行啊,二十五两也凑合,二十两......就算了罢,来回一趟白溜达,十五两的话,滚蛋罢,根本是赔本赚吆喝。
    先看看多少银子罢,将那银票朝面光处倾了倾,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番。待瞧清数额,冯娴直想吐血三升。亲娘的,才五、两、银、子!别说马了,买只毛驴儿都不够!
    这下她可算明白过来了,这刘氏纯粹是耍着她玩呢,先用银子勾引她,引她去掀木枕。她还奇怪,这竹叶青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儿,就是因着那蛇生在山中竹林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进了城,还那么巧钻进了冯府,更巧的是,不去旁人屋子,非要来你刘氏的枕旁?
    将这九曲十八弯分析了个透彻,冯娴恨不得生撕了这刘氏,她红着眼磨了磨牙,嘶声吼道:“好你个小娼妇,你敢放蛇咬我?”
    刘氏一惊,连忙敛裙快步迎过来,朝冯娴委屈道:“大姑娘误会了啊,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你啊。那蛇没毒,性子温顺,从不咬人,胆子比耗子都小呢,大姑娘莫怕。”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要不是不敢下床,够不到这小通房,冯娴少不得要赏她几巴掌:“你放屁!等捉了那竹叶青,我让它好好咬咬你,看你还说不说鬼话!”
    唔!刘氏惊讶地张了张嘴,朝她无措地摆了摆手,急道:“啊,竹叶青?大姑娘误会了,那可不是竹叶青。”
    冯娴见她样子无辜,难道此事有甚么误会?
    心内疑惑,面上却未表,她仍是一脸理直气壮:“你当我是傻子?一身绿的不是竹叶青,难道是赤链蛇?”
    刘氏无奈地笑了笑,想解释,嘴又笨,想比手画脚,又不知怎么比划,鸡鸭鹅都有手脚,蛇怎么办啊?
    想到甚么,她灵机一动,大声问道:“大姑娘真的认错了,那是翠青蛇,你方才可看清了它是何颜色的眼珠?”
    “黑的,滴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我,没完没了朝我吐舌头。”冯娴一回想方才那蛇,浑身发麻,直搓着手臂。
    刘氏瞧这架势,可算说明白了,顿时松了口气,拈起帕子擦了擦额头虚汗,她回忆了番,认真解释道:“竹叶青与翠青蛇长相相似,唯有眼睛一处大有不同,翠青蛇黑眼,竹叶青是红眼或黄眼。”
    顿了顿,想彻底打消大姑娘的惧意,她便搜肠刮肚,又补了句:“竹叶青还有个特别之处,尾尖一抹红,大姑娘方才可瞧见它身上带红?”
    果然是她多心了,这小通房哪敢骗她,冯娴清咳一声:“那、那倒没有。”
    不过,谁错主子都没错!错了也不能承认!她张扬起眉毛,高生喝道:“可你为何这么清楚这蛇,还是你故意放的喽?不是想咬我,也是想吓我,你果然没安好心!”
    刘氏瘪着脸,急得都快哭了:“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奴婢是见李姨娘的院子檐下挂着只红牡丹鹦鹉,奴婢好生羡慕,也想养只这样的爱宠,可一打听,竟要几百两银子才能买得。”
    说到这里,她有些委屈,脸上带着凄凉:“大姑娘瞅瞅奴婢这空荡荡的屋子,你也晓得奴婢已是失宠许久,哪里有甚么余钱。这不,前一阵子便从个卖柴的樵夫手里得了这只小蛇,听那人说这蛇极温顺通人性,苦夏时还能缠在身子上凉快凉快,李姨娘屋里有冰,奴婢也只能找些旁的法子消消暑,自从买了这小蛇,便白日让它缠在臂上,夜里趴在床头。方才怕那小蛇吓着你,奴婢本想提醒,可又怕你误会奴婢有跟李姨娘争宠之心,这才犹豫了下,谁知就这么须臾的功夫,你就嗖地掀了木枕。”
    顿了顿,她脸上又现出了笑模样,乐着说道:“要说这李姨娘的针线真是没得说,端午送奴婢的荷包,那丝线那针法,全是顶顶好的,那樵夫一眼便相中了。若没这荷包啊,那小蛇他至少要卖十两银子的呢。”
    冯娴点点头:“好,我姑且信你,那这银票是怎么回事?你是佟家的家生子,何时去过西南?”
    刘氏叹了口气,目光飘远,低声道:“大姑娘有所不知,奴婢的祖父本是前朝小小官吏,获了罪后流放西南,家眷充作官奴。本朝开元,皇上大赦天下,祖父这才被豁□□刑,回归故里。可身子已成空壳,回来后不久便离开人世,这张西南的银票是他的遗物,奴婢缅怀他老人家时便不免将它拿出来摩挲一番。”
    待她话落,冯娴连忙扔开那银票,获罪之人的东西,而且那人还死了,死人摸过的东西,她还拿在手里那么久,端的是晦气!极大的晦气!不行,得赶紧去沐浴焚香驱驱这晦气。
    蛇没毒,还怕甚么!她一翻身下了地,蹬蹬蹬往门外走去。
    见她走到门口却一停,刘氏连忙将掀起的唇角又使劲儿压了回去,满面无辜地瞅着她:“大姑娘可还有甚么吩咐?”
    冯娴回头问道:“你方才说那个受宠的李氏,是我爹最近瞧上的?是外头的还是府里那个院子里的丫鬟?”
    刘氏低头抿唇一笑:“是丫鬟,不过是旁人家的丫鬟,那户人家既不是官宦,又还挺穷的,跟老爷完全不是一路人,不知怎的就让老爷遇上了这李姨娘,大姑娘你说这缘分大不大?不过模样是俊,老爷稀罕得跟甚么是的,反正大姑娘你也出嫁了,奴婢也不忌讳跟你说几句羞人的,自那李姨娘进门啊,老爷是一日不曾挪过窝啊,俩人儿跟长在了一起似的。”
    冯娴一奇:“呦?我爹也不是个长情的呀,这么个宠法,那李氏不得俊得跟天仙似的呀?”
    “那奴婢估么倒不至于,再说天仙啥样奴婢也没见过呀,不过那李姨娘确实极美就是了。”
    冯娴脸一红,挺了挺腰板,轻声道:“咳......跟我比呢?”
    刘氏心里暗笑,面上倒是极认真地将她看了又看,有模有样地点点头,坚定道:“大姑娘容貌惊人,比不了!”
    见冯娴果然得意地扬了扬脖儿,她暗自一笑,一脸愤慨地补了句:“她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平时仗着念过几本书,便将自个儿当李清照了,每日逢人便咿咿呀呀吟诗吟个没完,酸不溜丢的。会拨弄把破琴,就那长的跟大黄梨一模一样的那个,说是叫琵琶。还总自夸,用酸诗赞美自个儿弹曲儿弹得好,说甚么......”
    咦?头几日学的那句诗怎么想不起来了?刘氏搜破脑子才说道:“哦对了,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那琴啊,奴婢觉得啊,也不叫琵琶,估么又是她自个儿不要脸给改的名儿,奴婢明明记得琵琶是树上结的果子,甜丝丝的好吃着呢。”
    那是枇杷!不识字真可怕。冯娴撇撇嘴,暗地鄙视了她一番后,一弯眉毛笑得一脸和煦,大方施恩道:“哦?她竟如此厚脸皮!我倒要将她会上一会,你等着罢,待我去杀杀她的威风,替你出气。”
    闻言,刘氏心里冷笑,还替我出气?你甚么时候跟我这么要好了,这话简直恶心死人。
    你恶心我,我也耍弄你,咱们谁也不吃亏!
    这场戏,从头到尾,刘氏看得是有滋有味儿。从冯娴发现银票一角、与蛇狭路相逢、知晓银票底细,面色变幻,简直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全轮了个遍,情绪起伏辗转,似疯似癫,简直是备受折磨。
    不枉自个儿忙活一场,这些年受的气可算出了些。
    真是笑死人了,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瞎说一通,她竟也信,甚么十两银子从樵夫手里买蛇啊,大山里处处能逮到,卖一个铜板都没人要。还鄙视我?我还能不知道枇杷?也就你罢,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蛇有毒没毒都不会分辨。
    李氏的那些,更是添油加醋,有几件甚至根本就子虚乌有。一箭双雕、借力打力、隔山打虎,最近果然没白学啊,嘿嘿嘿,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果然有道理。
    甭管里子再怎么膈应她咒骂她,刘氏此时面对着冯娴,依然是满面笑意,眼含感激:“奴婢相信大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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