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终于领到了自己大学毕业后的第一次月薪,64元人民币。虽然没有奖金,他知足了,因为他领工资时张红让他看了大报表,她和徐啰嗦加上奖金,才和自己差不多。林生急忙跑到邮局,给家里汇去0元,从煤矿时开始,他就是这样做的,谁让自己是家里的独子呢。
    汇完了钱,回到办公室,他便说要请客,包括徐啰嗦,也是他的邀请对象。办公室的人异口同声地说:免了免了,先去请你的女朋友吧,这年头若不花钱,女孩子是拴不住的。
    林生这时才认真地想,到底谁算我的女朋友呢?吉丰恼了,周佳走了,静雅一直没有消息——对啊,是自己没给静雅消息,怎么这样浑呢!这时他才想到,记着静雅电话的老本本,放在宿舍里。
    “舒林生,在办公室这阵子,你干得不错!虽然有点小差错,那是在所难免的!”老孙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又说:“我跟厂长通过气,也跟校对科那边打过招呼,从下周开始,你就到二楼上岗吧,实习阶段结束了。”
    “谢谢您的栽培,以后还少不了给您、给大家添麻烦。”林生说。
    老孙说:“校对科对你很重视,吴科长要亲自带你,当你师傅。”
    真要拜师学艺?林生在煤矿时曾有个很好的师傅,至今记忆犹新。
    “哈哈,小舒,师傅没见之前,你要先拜师母!”徐啰嗦却说。
    “师母?”林生不明白。
    “邵大姐啊!她是吴科长的老婆!”小徐提醒。
    林生惊讶地转过身:“哦,大姐……师……”
    邵大姐急忙止住:“别听他的,林生。我们厂里只拜师傅,不讲师母。再说,叫我大姐多好,显得我跟你们一样年轻。若叫师母,岂不是赶着我退休?我有那么老吗?”
    “我也觉得叫姐亲切。”林生将大姐中的“大”字省略了。
    “还有我呢?厂里你该叫姐的,多得很!”张红不甘寂寞。
    “叫她们姐,那么亲切,叫我什么?”徐啰嗦向来争风。
    林生笑道:“你有时鬼头鬼脑,叫你徐鬼子。”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孙也乐了:“这外号起的,贼准。”
    小徐却不乐意:“不行,不行!我宁愿被叫徐啰嗦!”
    邵大姐却说:“要说啰嗦,我们家那一位也够可以的。虽然不像小徐能掰扯,却总拿什么老话来训人,我儿子才十岁,就说他爸是老教条。林生,你以后可别介意啊!”
    “哪里,大姐。我有点毛糙,真要有个师傅,耳提面命呢!”林生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中山公园,微有秋意。
    林生再度像坐着过山车,情绪起伏不定。起初他听到静雅说在中山公园见面,心潮澎湃了好久。吉丰约自己,也不过是看电影,静雅陪我逛中山公园,莫非天鹅变了主意,选择在护城河公园里游弋?自己这只蛤蟆,如何陪好她呢?激动两天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在自作多情,原来静雅不是一个人,身边依然有鲍多仑陪伴。每到周日,中央乐团一位姓李的著名指挥都要在中山公园的音乐厅里向公众普及交响乐,深受北京市民的喜爱,鲍多仑是活动组织者之一,静雅也是热心参与者,林生几乎成了被邀来接受扫盲的听众。
    即便如此,他也为能见到静雅而高兴。音乐厅旁有个咖啡厅,静雅把林生领到那里,自己点了杯咖啡。问林生要什么,林生说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黑褐色飘着异香的咖啡,实在舍不得喝,放在那里,光是闻味,便已幸福满满。
    “师弟,工作怎么样?顺吗?累吗?”问话依然洁静,清雅。
    “还好。小错不断,教训接二连成三。”
    “那你会进步很快。”
    “你好吗?”林生早就下定决心,不叫她师姐。
    “还行吧。放假期间,阅览室每周只开三次,比较清闲。”
    “哦。经常来这里来听音乐、喝咖啡?”
    “到了周末,只要李老来普及交响乐,我们都会来。李老年近古稀,还热心公益活动,他尽义务,乐团很多员工也尽义务,我们就更该尽义务了。”静雅说我们时,非常自然。
    “准备结婚吗?”说这话的人,声音有点抖。
    “你觉得不应该吗?我都快三十了。”回应干脆利落。
    问者无语。这才呷了一口咖啡,味道并不好。
    “你呢?吉丰应该还是那样,无微不至吧?”
    “吹了。翻了。散了。”
    “不可能吧?你们怎么了?”
    “没有我们。自从帮我留在京城,她就像个功臣,不,更确切地说,像个太后,颐指气使,让我很没自尊。”
    “吵架?互不搭理?”她什么都知道。
    他一边点头,一边眼睛看着别chu。
    “女孩子,一时任性。她是在向你撒娇,很快会转变的。”
    “这种撒娇,比周佳还让人无奈。”
    “哦,想周佳啦?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
    “你们在说周佳?周佳的事情,弄得我好烦!”鲍多仑走了过来,也要了杯咖啡。“周佳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天水呆着,整天缠着他父亲要回北京,他父亲就用电话催我。国家分配的,我有什么办法?除非她不要公职,那样不就等于大学白上了吗?”
    “不要公职,没有北京户口,也是进不来的吧。”静雅说。
    “不,改革开放了,允许人才流动,没有户口也能在北京工作,关键是有没有单位要,没有工作,还不成了盲流?”
    林生听了这话,感到自己比周佳幸运得多,顿时又觉得不该去谈周佳。周末那天,被甩在风里的吉丰的样子开始在面前浮现。此时他再喝了一口咖啡,觉得苦涩中有些甘甜。
    鲍多仑此时也在品味咖啡:“噗——我的天!这咖啡,麦氏的吧?味太甜,不纯正。”
    静雅笑道:“别挑剔了。你喜欢的雀巢,还没正式进入中国呢,找你的瑞士朋友要去吧。”
    “雀巢虽然是瑞士的,喜欢它的多是美洲人。不过我更喜欢卡布其诺,意大利的品牌,粘稠度高,口感特别好。特别是上面加上奶沫,自然形成玫瑰、熊猫或者爱心形状,那种情调,星巴克都没的比。”鲍多仑说起世界著名咖啡,如数家珍。
    林生完全被震住了,自己还以为咖啡和可口可乐一样,是一种品牌呢,原来里头还有那么多的学问。这时觉得咖啡已没什么滋味了。
    静雅见林生没什么兴致,笑道:“别逞你那些国际学问了,我觉得一杯绿茶,特别是西湖龙井、黄山毛尖和洞庭银针之类的江南名茶,清香沁脾,略带苦涩,更值得品味。”
    林生的家乡在江西,也是江南,静雅所说的三种名茶,正好都产自他家乡的四周,显然是帮他找回了自信。
    鲍多仑好像明白了静雅的用意,跟着附和道:“是啊,江西也是出产名茶的地方,比如庐山云雾茶,绿润而多毫,条索挺拔,叶嫩匀齐,香气持久,滋味醇厚,汤色清亮,人称六绝。林生,哪天带我们去你老家,细细品赏一番,如何?”
    林生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庐山不像自己过去想象的那么美,庐山的茶可能也是吹嘘出来的了。他微微一笑,从容地说道:“凡是描绘出来的东西,大都经过人为增色,往往徒有其名。大师兄若对江西的风土人情有兴趣,将来我请你去我老家鄱阳湖,喝一口当地农民三伏天正午时分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烘焙出来的茶,我给它取了个美名,叫做‘乾坤焙烘’。喝这种茶,不能坐在屋里,要在湖泽附近找棵大树,树杈杈上架个木屋,茶壶挂在枝头,茶碗端在手中。茶与人、人与树、树与风,浑然一体,随风摇曳。远处,落日西下,霞映苍山;近处,水天一色,鸥鹭云集。那种境界啊,一丝云雾都是多余,哪里容得什么其诺,什么巴克?”
    鲍多仑哑了。直到活动结束,三个人,大都保持沉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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