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丘,因古水而得名。
    原本,泓丘之下是一条古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河道中的水干涸了,河道中的泥沙也变成了耕田,唯独这座山丘承受住了岁月的变迁,存留了下来。
    泓丘处的地势南高北低,一直延伸向北的狮河。如此一来,决堤的狮河水只是轻漫于间,便就势流向了樊村,并未在此汇集。
    正因如此,逃出联垒的长安军先聚向了这里。
    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被骞文拦了下来,厮杀在一起,其余的军卒则跟随张方朝高平口的方向逃去。
    被骞文拦下的人,正是领兵左营垒的华潼。
    此刻,跟随在华潼身边的长安军约八九千人,而实际善战的军卒也仅有半数而已。
    古来征战便是如此。
    说起来的几万十几万大军,并非是实战兵力,这其中还包括了大量运输军需的民夫。
    张方自长安行军至洛阳,路途遥远,自然少不了强征大量的民夫来拉运军需,这些人的数量往往多于真正参战的军卒。
    因此,张方最初的所谓七万大军,真正能拼死搏杀的也不过是三四万人的兵力。
    在这一点上,荥阳军则与他们完全不同。
    在荥阳的治军上,李峻沿用了组建李家庄护卫队的模式,秉承了战时为兵,农时为民的原则。
    这一做法在荥阳郡得到了广泛的赞同,不仅有着相当的兵源,也能保证军户有了充足的口粮,从而让军卒们少了许多的后顾之忧。
    故此,荥阳军在征战行军中没有民夫,也不需要民夫,所有的事情都是军卒们自己来做。
    或者说,在荥阳军中,将士们可以是民夫,而军中的民夫也可以上阵杀敌。
    荥阳军如此,坪乡纵队如此,仇池纵队亦是如此,从没有过军民之分。
    正因为如此,当骞文领兵拦下华潼时,虽然在兵力上有所差距,但交手后却有着极强的碾压力。
    这一次,即便骞文有信心能单独杀死华潼,他也没有那样做。
    因为,他听从了李峻的嘱托,“杀人不是比武,要狠,更要快。”
    故此,当他冲下泓丘后,便领着七八名属下围住了华潼,一起攻向了这个正欲西逃的敌手。
    “你们真是孬种,一群卑鄙的小人,不敢攻营便用水淹,现在又以多欺寡,算什么英雄?”
    华潼狼狈地闪躲着袭来的刀枪,口中不停地大骂道:“娘的,你真要有胆,就与老子单独战上几个回合,老子定砍了你。”
    骞文并不搭话,只是将手中的斩风刀凌空劈下,继而反手一个上撩,直接割开了华潼身下战马的脖子,并将他前身的甲胄也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惊慌之下,华潼急忙侧身躲闪,并顺势翻落马下。
    骞文见状,轻蔑地冷哼了一声,挥刀再次向刚刚起身的华潼劈去。
    匆忙中,华潼不及躲避,只得抬起手中的镔铁长枪架住了骞文的斩风刀。
    就在此时,与骞文一起的八名属下将手中的硬木双刃枪一同刺出,齐齐扎进了华潼的身上,并发力将他挑离了地面。
    八根枪尖刺进身体的那一瞬,华潼身上的所有力道尽失,举枪架住斩风刀的手臂也垂落下来,镔铁长枪也应声落地。
    当华潼的身体被刚刚挑起,骞文的斩风刀便已挥至,一刀砍落了他的脑袋,浓腥的鲜血从没了头颅的腔子里喷了出来。
    “还是庄主说得对,早这样做,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骞文口中嘟囔着,探身用刀尖挑起了地上的头颅,扯着满是血污的头发,系挂在了马鞍的后侧。
    随后,他望着那血葫芦般的人头,如同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脸上更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片刻后,骞文挥刀杀向了正在溃散的长安军。
    这一幕,身在泓丘之上的李峻与郭诵都看个清楚,李峻苦笑了一下,郭诵则转头道:“二郎,骞文的性子是野了些,但还是听话的。”
    李峻点头道:“骞文这家伙也就是跟着咱们,否则不会比张方好到哪里去,他怎么变成如此残暴的性子?”
    郭诵亦是赞同:“二郎,你说得一点没错,我觉得他与骞韬真不一样,骞韬要比他沉稳许多,杀心也没有这么重。”
    战阵之上,杀人是必须的,也是活命的根本,只有让对手死去,自己才能活着走回军营。
    然而,活命的杀与嗜杀成性不同。
    为了活命而去杀的人,心中会有一丝悲悯在其中,因为他们知道什么叫命,自己的,也包括对手的。
    嗜杀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命。
    在他们看来,所有的命都只是一个乐趣,取得后的一种惬意,又或者说是邪魔之心的释放,一种无比满足的释放。
    骞文刚才的笑,让李峻觉察出了他内心的扭曲。
    这种心境很危险,李峻也清楚骞文为何会有这样的心理变化,若在后世,可以归类于战争综合症的范畴。
    当下,王瑚也有这样的心境,但他尚能有所控制,李峻不确定骞文能控制住自己。
    这种事情需要时间来疏导,眼下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李峻探手将马鞍处的长刀拿起,感慨道:“说来也难为郭方了,如今仇池那边能有今日的成就,固然有骞家兄弟的功劳,但身为主将的郭方才是付出最多心血的人呀!”
    郭诵笑道:“你给了他机会,去仇池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做的好也是应该应分的事情。”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将手中的长刀举起,高声道:“将士们,该咱们动动筋骨了,随我冲下去,杀光下面的长安军,然后咱们到高平口,去砍张方的脑袋。”
    说罢,李峻一马当先地冲下泓丘,郭诵则率领余下的荥阳军如巨浪击岸般杀了下去。
    ★★★
    高平口,位于洛河水的南岸,高平山的山脚下。
    山道崎岖狭长,却是由西向东进入洛阳的必经之路。李恽从宜阳撤兵后,一直就守在这里,等待着张方的到来。
    高平口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即便是在兵力有所差距,支撑半日还是可以做到的。故此,李峻觉得李恽能挡下张方,也能为大军的合围争取到时间。
    然而,李恽没有达到李峻的期望,他所领的洛阳东军也没能堵住西逃的张方。
    短短的两个时辰,构筑在高平口的工事便被长安军冲破,而洛阳东军则发生了溃败,李恽也只好领兵向宜阳方向退去。
    当刘离与商望率领两千轻骑军赶到高平口时,除了山路上的死尸外,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
    “没堵住?李恽败啦!”
    望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刘离快速地环顾四周,神情震惊地问向身侧的商望。
    商望皱眉道:“应该是败了,看样子是被撵的向西退逃了。”继而,他又愤慨道:“怎么连半日都守不住?真是一群连娘们都不如的人。”
    商望是个三十几岁的老军伍,在原本的荥阳军里得不到重用,只好挨日子混个活命的军饷。
    李峻到荥阳后,李瑰掌管了荥阳军骑。
    通过慢慢地观察,李瑰发现了商望的领兵能力,也便逐步地把他提拔了起来,做了荥阳轻骑军的统兵。
    “商大哥,咱们怎么办?追不追?”
    毕竟,刘离的年纪还年轻,不便做出大的决定,郭诵也只是让他随军多跟老将们学习。
    商望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了几分犹豫。
    当下的状况很难办。
    李恽的溃兵在最前,张方的长安军则紧随其后地追杀,如果两千轻骑军冲上去,李恽能稳住溃军回头迎敌还好,若是不能,长安军极有可能会反扑围住轻骑军,那将会很麻烦。
    然而,若是不去咬住张方,那长安军就会越过宜阳进弘农郡,到那时,要想再堵住就真的非常困难了。
    商望的眼角抖了抖,发狠道:“追,拼死也要咬住张方,将他拖在宜阳县内,大将军与谷望山处的兵马很快会赶来,咱们拼一把。”
    刘离年少轻狂,杀敌之心正盛,并没有商望顾虑的那么多。
    听商望如此说,他心中大喜,扬眉道:“商大哥说的对,咱们怕他做什么?只管杀过去,刘离定去砍了张方的脑袋。”
    商望笑了笑,叮嘱道:“刘兄弟,等下你得跟紧我,你要出了事,我回去可没法交代。”
    在荥阳军中,刘离仅以近卫的名义留在郭诵的身边,并没有具体的职务。即便是偶尔的领兵,郭诵也会让得力的人跟着他,不会让刘离随意地下达军令。
    如此做,郭诵是想让刘离多学些本事,同时也是对他的保护,更多的则是对荥阳军的负责任。
    郭诵不可能因为某种因素,而置荥阳军于不顾,任由年少的刘离乱来。
    郭诵的意图,荥阳军的上下都知晓,更知晓督护将军为何会有如此护犊子的意图。
    因此,军中各部将领都有吩咐。
    在军事行动上,凡是跟在刘离身边的人都要有自主的判断,不得盲从。但在战阵拼杀时,必须要保证刘离活着。
    否则,郭督护无颜面见凝之姑娘。
    “我还用你们护着,小瞧人!”刘离听商望如此说,撇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商望则与左右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商望命人折返泓丘向大将军报信,自己则与刘离一起率领两千轻骑军通过高平口,快速向宜阳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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