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搭话,告诉他我是商贾之子,来朝歌城谈生意,对城中不熟悉,请求她做我的向导……”
    说罢,皇帝看向方许宁,“是不是觉着父皇这样喜爱她的话,带回宫后便好好宠着?”
    “嗯。”方许宁点头,她觉得就该这样。
    “父皇也是这样想的,带回宫好好宠爱,但是忘记了,她终究是与皇宫不一样的,她得知父皇的身份后第一时间不是高兴和欣喜,而是逃跑。”
    “她逃离走了,她不愿进宫,不愿做皇帝的妃子,可父皇没有尊重她的意愿,叫人找到她,强行带她回宫,怕朝臣用她的身份做文章,便留在身边做御前伺候的侍女。一回宴席上醉酒……”
    这里不用皇帝说,方许宁也知晓了,父皇借着酒劲强行要了人家。
    “第二日,便封了贵人,但她再不愿见我……”
    “也没有像初见那日笑过了,是我亲手杀死了容惠……”
    第77章 终是妥协
    这是一个与曾经听到的传言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怪不得惠贵人不在乎帝王宠爱,也不在乎名利,只守着丽景轩那一方寸之地,原来她原本便不属于这富丽堂皇又虚无缥缈的皇宫。
    方许宁失语片刻,她凝着龙床边垂下来的一小节流苏,不知在想什么。
    “那时得知你与她相处不错,时常去她宫里,父皇这才借着你的由头命人仔细丽景轩的吃穿用度……”皇帝面对这个向来理解他的女儿,终于将藏在心中二十年的话说了出来。
    听到这里,方许宁也终于感觉到,脑海中有一根弦,崩断了。
    那个一只以仁政为治国理念,向来待人亲和的父皇形象好像一下子崩塌了。
    她脱口而出:“父皇没有想过送她出宫么?”
    皇帝闻言却猛地皱起眉,他压下音调,怒斥:“你以为朕为什么不送她出宫!”
    “父皇……”方许宁愣住。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父皇第一次对自己发这样大的脾气,先前抗旨悔婚,也只是佯怒装装样子,何曾吼过她。
    为了曾经辜负过的人,向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孩子发火。
    即使她不曾见到许多年以前父皇如何将那个名为容惠的女子放在心上,但也能从今日的谈话中窥探到隐藏在他心中那段感情有多么深刻。
    也能感觉到他对于这段情意处理得有多糟糕。
    见到方许宁面上错愕的眼神,皇帝这才回过神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乐安……父皇不是……”他试图解释,但又无从说起,方才的那句怒斥已经将他的态度摆明了,再要解释,就显得无比苍白。
    “父皇有没有想过,将那样自由的惠贵人强制留在皇宫这座大笼子里面,是一种错误的决定。”方许宁顶着皇帝的目光道,“就像被人残忍折断双翼的鸟儿一样,不仅再也无法飞上天,还会因为失去活力而腐坏烂在枯枝败叶中!”
    “难道她吞金自尽不是给父皇的报应么!”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
    方许宁以为自己会被皇帝呵斥并将自己赶出去,但他只是维持着原本的神情,沉默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等着皇帝的怪罪,也没多少惊惧,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想在宫外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方许宁听到头上出来一道喑哑干涩的嗓音:“乐安,你先回去罢,父皇……父皇独自待一会儿。”
    “是,乐安告退。”她利落起身行礼告退。
    讲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皇帝,与其待在这里想着有的没的,不如早些离开,回避这尴尬的场合。
    “把大氅披上再走。”走至门口,又提醒她。
    原本想着硬气些直接出门的方许宁闻言又折回来,将挂在旁边大氅取下披上。
    李公公在门外见到她还有些意外,“殿下今日怎的这样早便要走了?”
    方许宁不知道李公公对当年惠贵人的事了解多少,但一想到他在作为内侍在父皇身边伺候了近三十多年,对父皇的事定然知道个七七八八,便觉得李公公在这件事中是一个制纣为虐的角色,更是烦闷。
    “身子不适,恐将郁气过给父皇,便走得早些。”方许宁干巴巴道。
    虽然语气也没显得多僵硬。
    语毕便将头一昂,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离开飞霜殿。
    李公公还不晓得自己在小殿下心中如何被扣上助纣为虐的冷漠形象,只是摸不着头脑。
    “殿下今日瞧着心情欠佳……”
    宫道上的积雪早便被宫人扫掉,但青瓦上的雪依旧还在,冷意也不断沁入,简直要冷到人的骨头缝里。
    方许宁走在这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上,仰头极力看向青瓦上的雪,脑中突然浮现出皇帝的身影。
    宫人们只顾着洒扫宫道上的雪,却没人理会不会碍着自己行动的瓦上的雪,就和只想着满足自己情愫强迫他人的父皇一样。
    本以为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父皇是冷情的人,可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只顾着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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