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旻还记得,最初沈星染在外传言陆燃是沈夫人的私生子。
    当时连他也误会了陆燃的身份。
    陆燃听到的风言风语更多。
    但他硬是一句都没有解释,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诉说自己的不幸。
    他只是适时的用一些别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回击着。
    让他这位“私生子”越来越惹人注目,传言也越演越烈。
    直到“私生子”的传言,传到了沈夫人耳中。
    “咔嚓”。
    这个家庭的第一道裂痕出现了。
    裂痕出现,便不可修复,并持续扩大。
    在顾家的时候,陆燃便知道沈氏集团内部的亏空。
    当时沈家和利诺家还在竞争。
    可陆燃却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媒体。
    当时纪旻便知道,他在等。
    等沈星染出手。
    这一刀,终究是由沈星染砍下来才足够爽快。
    有时候,纪旻觉得陆燃很笨。
    但不可否认,少年又很聪明。
    他知晓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的喜好,也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缺点。
    他知道沈鸿源狂妄自大,但本质上极其自卑。
    也知道沈夫人表面极爱沈星染,但实质上自私自利,又极为虚荣。
    沈星卓毫无担当,沈星遇看似强大,实则软弱。
    还有表面最闪耀,最受宠的沈星染。
    却是整个家里,最没有安全感的一个。
    纪旻曾想过,陆燃一定真正在意过每一个家人。
    才能将这些看在眼里,牢记在心。
    可这些因为爱,才记住的东西,终究成为最锋利的剑。
    高台上坐着的少年,突然打了个哆嗦。
    纪旻一愣,忙走过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燃抱着肚子哆哆嗦嗦:
    “一口气吃了四个冰激凌,太冰了,冷。”
    纪旻:“……”
    “让你不小心点。”他伸手去敲少年的额头。
    陆燃握着他的手,从高台上跳下来。
    他说:“我们去给老爷子扫墓吧?”
    纪旻驱车去了沈老爷子所在的墓园。
    沈老爷子的墓前还算干净。
    陆燃在墓园旁边的店转了转,没买花,买了一大堆纸钱。
    他还非常实诚,没买那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金元宝,只买了一叠一叠的黄纸。
    拎到了老爷子墓前,直接拿着打火机点了起来。
    但一沓拿太厚,没点着。
    纪旻无语了半晌,提醒他:“你得先拿几张点着,再接着放。”
    “欸你一边去,别打岔。”陆燃把他推到一旁。
    纪旻便退到车边,点了根烟,看着少年蹲在墓前烧纸。
    现在不是清明,墓园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沈家倒了,但沈氏却挣扎着活了下来。
    只是公司结构有了大规模缩减。
    陆燃看着墓碑说:
    “我把股权和公司收益都捐出去了,你可能觉得我败家,但我觉得你遗嘱都那样写了,应该也有心理准备了……”
    纪旻看着少年一边烧纸,一边对着墓碑絮叨。
    他思索着,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陈管家,问:“你说,沈老爷子……”
    纪旻的话语未尽。
    他对沈老爷子有些轻微的印象,又听过顾老爷子的回忆。
    如果从一个年老的暴君,或者一个重利的商人的角度想。
    沈老爷子最后把遗产留给陆燃,说不定只是察觉到陆燃看到了沈鸿源动手脚的一幕。
    于是,所谓的遗产,大概只是沈瀚山和沈鸿源父子之间博弈的手段。
    而不是出自对小孙子的爱。
    纪旻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些猜测。
    他相信陆燃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可这时,风又吹来了少年的声音。
    蹲在高大墓碑前的少年,仰着头说:“老头子,你也别担心,虽然公司捐出去了,但我每年都会过来给你烧纸的。”
    “你放心,纸钱管够,不会让你在下面没钱花的……”
    纪旻倏尔勾了勾嘴角。
    他突然对自己的猜测不确定了。
    恐怕,沈老爷子最初将小孙子接过去,只是单纯想从头塑造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继承人。
    但慢慢地,这个看重利益,又控制欲极强的老人,却在小孩一声叠一声的“爷爷”中,逐渐找到了别的更珍贵的东西。
    从墓园回来,陆燃周末去了一趟监狱。
    沈鸿源病倒之后,他没去看过沈鸿源一眼。
    沈星遇被捅了一刀,他也没有去看。
    这次来监狱,陆燃并不是来看沈夫人。
    他是来见沈星染的。
    坐在探视室等了一会儿。
    玻璃墙后,沈星染穿着囚服,被狱警带着走了过来。
    沈星染剃了头,看起来也黑了不少。
    他在陆燃对面坐下。
    两人隔着玻璃相对而坐,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星染才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过来了。”
    陆燃笑了笑,没说话。
    沈星染似乎是憋久了,他又道:“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把沈氏捐出去了。”
    现在说出这句话,沈星染依旧带着满满的不解和震惊。
    “你怎么会捐出去呢?那可是沈氏啊?你怎么愿意捐出去呢?”
    他喃喃说了很久。
    狱警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多看了他一眼。
    呢喃了半晌,沈星染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停住。
    而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才是和沈家纠纠缠缠永远都割舍不清的那个,谁知道你比我清醒多了,竟然断得那么干净……”
    “不然呢,留着糟心吗?”陆燃说。
    沈星染抬头看向陆然。
    他道:“我也是进来了很久,才突然想明白。”
    陆燃抬了抬眉。
    沈星染问他:“沈星遇的生日宴会上,你是故意和沈星遇说你要进沈氏的吧?你早知道我在偷听你们谈话。”
    陆燃只笑了笑,没回答他。
    沈星染一直把陆燃放在一个竞争者的位置上。
    现在没什么可争的,他才有些别的感觉。
    沈星染垂下头,轻声道: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有没有可能……我和你才是最像家人的那个。”
    陆燃抬眸看向沈星染。
    沈星染这话说的很恶心,但他意外明白沈星染的意思。
    如果说,“沈星染”是一个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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