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沉默的守护,你不懂我固执的坚持。
    在这些不懂里,我们浪费了多少时光,辜负了多少过往。
    此生耗尽之前,我想与你并肩,
    替你抵挡灾厄,为你驱散孤单。
    此生耗尽之前,我想与你作伴,
    踏过长河落日,同看星月缠绵。
    +++++
    夏夜,几声闷雷之后痛快淋漓地下起了大雨。漫天雨水片刻之间便将这座城市浇透了,将挂着的那块“丽人迎豪客,醉梦温柔乡”的霓虹灯招牌都冲淡了几分。
    招牌是丽豪的。作为k城最大的夜总会,突如其来的大雨对它的生意并没有多大影响。它就像一只蹲在城市里的妖怪,散发出诱人的妖气吸引贪图享乐的人们,虚构出暧昧情色的夜晚,贪婪地吸干他们口袋里的钞票。
    三楼走廊上有扇窗开着,莹黄色灯光勾勒出窗边一道暗色的影子。那是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酒红色的发特别显眼,刘海很长,低垂着,几乎将眼睛全遮了。正将手肘虚虚搭在窗框上,安静看着外头的雨幕。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过于浓烈的尼古丁气息冲进了肺腔刺激咽喉,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都说酒解忧,烟消愁。这烟他还是抽不惯。
    香烟在指间一寸寸燃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净得没有任何劳作痕迹。颀长挺拔的身材套上了服务生标配的白衬衫和黑马甲倒是有几分帅气,只可惜头上那片杀马特风格的红发将这份帅气毁得一干二净。他胸口歪歪扭扭地别着一块金色的胸牌,前面是一只金色飞鹰标记,后面有“丽豪三层服务生——阿舟”的字样。
    烟是客人丢下的,很冲,不算什么好牌子。他所在的三层接待的都是一些普通客人,消费不高,小费给得也很吝啬,比不得上面的楼层。丽豪的架构很清晰,楼层越高档次越高,客人一掷千金肆意玩乐,给的小费也高。只不过伺候那些豪客需要更加谨慎小心,他才来三个月,还没有上调的机会。
    “啧,阿舟。”一个同样打扮的服务生从包间里钻出来,大喇喇地靠过来,顺手抓过他手里的烟猛吸了两口又塞回他手里,咧开嘴:“你倒是挺会偷懒的。”
    他眉心几不可查地微蹙了一下,侧了侧身避开那人的贴近,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道:“里面在做那档子事,我杵在那儿当观众么?”
    胸前名牌上标着“小丁”的服务生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歪着脑袋说:“听说了吗,城南新开了一家夜总会,也挺大的。阿青的哥哥在那边做事,听说待遇还不错。”
    “你想跳槽?”
    “不跳。”小丁指了指胸口名牌上的鹰,颇有些骄傲地说,“k城是金鹰的地盘,丽豪是金鹰的产业,咱们都是金鹰的人,敢和咱们抢生意只能是自寻死路。”
    阿舟看着他,不置可否:“你倒是很有归属感。”
    “那当然,员工守则第一条,忠于集团嘛。”他正说着,手里的蜂鸣器叫了起来,皱起了眉头说,“这家伙一会儿要酒一会儿叫姑娘,又嫌贵,什么都要挑最便宜的,真是小家子气……唉不说了,你赶快进去吧,偷懒让宁哥抓住就惨了。”说着匆匆回包厢给客人服务去了。
    雨还在下,冲刷着整个城市,带着湿意的凉风挟雨丝而来,把他垂在前额的酒红色的头发吹散,露出整张脸。
    那是一张很白净的脸,没有半分浮躁的烟火气。从浮夸刘海下露出的眼睛里有着疏离而又寂寥的神色,淡漠到有些清冷的味道,与这纸醉金迷的场合格格不入。
    口袋里蜂鸣器振动起来,发出单调的电子音。他眼中掠过一丝疲惫和厌倦,胡乱抹了抹那头酒红色的头发,回身向着自己负责的包间走过去。视线无意间瞥见不远处望着自己的人,步伐一顿。在一瞬的错愕之后迅速垂下眼眸,甚至有意低着头让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公式化地平淡开口:“汤总晚上好,欢迎来到丽豪。”
    停步在走廊上的男人弯唇笑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站定,说:“快交班了吧,一起出去吃个宵夜?”
    “谢谢,我不饿。”阿舟低垂眉眼道,“我要去工作了,祝您今晚在丽豪玩得愉快。”说罢便要从对方身侧绕过去,却被抓住了手腕,他吃了一惊,本能地甩手想要挣开,却不料对方捏得很紧,没有甩脱。他含着怒意挑眉看着对方。
    被拒绝的汤少城本欲发作,却被他这副横眉冷对的样子激得心头一荡,顿时消了火气,慢慢松开了手。
    说到底,漂亮的年轻男人多了去了,自己拉下面子纠缠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几分与众不同的冷傲模样么?
    汤少城自恃眼界清高,一向看不上销魂窟里满是风尘气的货色,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下楼时正碰上一个侍应生进了贵宾专用的电梯间。两人视线相碰,对方立即醒悟过来,退了出去。
    便是这一眼,足以让他惊艳。本以为唾手可得,结果三个月过去了,他用尽了百般花样都没把人弄上床,偶尔愿意单独与他吃一餐饭已是极大的面子。然而他并不打算放弃。
    这个阿舟实在让他好奇。
    明明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讨生活的人,却偏偏没有半分讨好。就算是低眉顺眼的时候,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淡。明明有着一副极英俊的容貌,那双眸子剔透如幽潭一般足以让人心折,却始终不愿意剪掉那头杀马特的红发。明明可以背靠他这棵大树拓展人脉谋求发展,却不愿意随他参加任何聚会,也拒收他送出的礼物。明明经济拮据,到了高档的场所,用餐礼仪却没有半分错处,显得十分从容。还有一回,他无意间看发现阿舟在听见侍者报错红酒的名称时眼里露出一种戏谑的表情。
    越是接触,他越感觉阿舟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雍雅从容的气度。这种气度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沉淀在骨子里,连从小锦衣玉食的他都未必及得上。为此他还特意托人去查了查阿舟的底,暂时一无所获。
    漂亮,清冷,充满防备,又桀骜不驯。
    就像是蛰伏在山林间的豹般难以靠近,无法捕捉。又像是高岭之花,孤傲地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引诱着人趋之若鹜。
    难解的谜题总是更能引发刨根究底的兴趣,让他这个解谜人乐此不疲。
    “明天下午有空吗?我让人从日本带了点牛肉过来,一起尝尝。”汤少城有时候觉得阿舟才是万贯家财不屑一顾的贵公子,自己倒成了低声下气傍大款的那一个。从最初的新鲜感到后来卯足了劲儿想看看究竟是谁道高一尺,在这样的关系里他却越挫越勇,连自己都佩服起自己的耐心来。
    “明天我有夜班,下午要睡觉。”
    汤少城对他的拒绝一点也不意外,再接再厉道:“那我明晚来你的包厢。”
    “如果汤总不怕到这一层来玩掉面子的话,我无所谓。”
    “面子与你比起来算什么。”汤少城笑道,“明晚见。”
    阿舟看了看他,丢下一句“我走了”便返身进了364号包厢。里面的客人已经烂醉,臃肿的身躯靠在几乎一丝不挂的陪酒女蓝心身上,一个劲儿地嚷着“再来一盘”。蓝心把骰子往桌上一甩,娇滴滴地笑道:“张老板,你这一盘的罚酒还没喝呢。你可是大男人,不能和我这个小女子耍赖皮。”说这便将手里的酒杯对着他一顿猛灌。胖子浑浑噩噩地喝了下去,嘀嘀咕咕吵吵了一小会儿,彻底醉倒了。
    蓝心见他没了反应,脸上收了笑,用力将人搡到一边,冷声道:“又亲又摸还他妈的不给小费,给五百块就想让我出台,呸!”说罢利落地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可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她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转脸看见站在门边的阿舟,弯起红唇,翘着腿勾勾手指:“来,给姐姐点支烟。”
    阿舟没说话,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红色小外套,走过去披在她身上,然后从马甲口袋里掏出印着“丽豪欢迎您”字样的打火机,给她点着,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蓝心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怎么,姐姐不好看么?”
    “看腻了。”
    听他这么答,她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真是……多的是人想吃老娘的豆腐,你还不稀罕。难不成你真是个弯的?那位汤老板可是对你情有独钟呢。”
    “那是他的事。”阿舟冷淡的很。
    蓝心笑笑,勾着他的肩膀,把吸了一半的烟送到他嘴边:“抽一口。”见他皱眉,收手道,“好了,不和你玩儿了。这胖子怎么弄?我可不想在这陪他,油腻腻的,恶心人。”
    阿舟拨弄着手里发光的点单器说:“送他去楼上的全景套房。”
    “他这么抠怎么可能点那个……”话说到这儿顿住,蓝心像是忽然醒悟过来,红唇一勾,“你小子够坏。不过,万一他闹起来……”
    “他不是丽豪的vip,没人会在意。”
    “也对。”她用鲜红的指甲掐了掐胖子的脸,笑道,“让你占老娘便宜,这回给你好好放点儿血。”
    丽豪顶上三层是各色顶级客房,提供最“周全”的服务,用来满足那些沉醉在温柔乡里不愿意醒的豪客,价格不菲,动辄上万。张胖子不过是个个体小老板,平时也只有瞒着老婆藏些私房钱出来鬼混,喜欢动手动脚又十分抠门,连小费都不愿意给,哪敢点这么贵的房间。阿舟趁他醉了擅自替他点了,等他醒了闹起来,便与蓝心两口一词咬死了是他自己点的,胖子便只能硬生生吞下这个哑巴亏。这么一来,恐怕很久都没钱再上这儿来了。
    “等下客房的人会来接他上去,你可以下班了。”阿舟说。
    “嗯。圆圆还在家等我。”蓝心把衣服穿好,从手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抽了张湿巾三下五除二把口红和眼影抹掉,露出了素净的面孔,没有了烟视媚行的锋利,反而露出了几分柔软的温和。和其他的陪酒女相比,三十八岁的她已经不年轻了,眼尾有了不少细纹,皮肤也因为常用劣质的化妆品显得有些暗沉。临走之前摆了摆手,说了句“谢了。”
    阿舟“嗯”了一声。他对谁都冷冷清清的,唯独蓝心是个例外。因为蓝心帮过他。他是个记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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