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支书因村里有事,没有继续带路,安黔汉和王宸一从村委会沿老路继续向青谷溪走去。
    “老乡--”
    两只黄狗,很瘦,不知从什么地方疯狂的扑了出来,眼里布满了血丝,张着血盆大口,露着几颗白生生的獠牙,不时向地上乱石撕咬,火星四溅,狂暴的叫声响彻山谷,撕破了这里原有的乡村应有的宁静,让人心惊胆寒。
    老屋里一家老小正围在桌边吃饭,似乎没有察觉外面所发生的一切,王宸一有些诧异,提高嗓音喊了一句:“你们在吃饭呀?我们是刚分来的驻村干部,负责咱们青谷溪扶贫工作的。”
    “里边坐。”迎面而来的是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光头,浓密的胡子将嘴巴遮得很严,只有张嘴时才看见两排长得很齐的黄牙,身材魁梧,个子高大,半天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宸一和安黔汉,怯生生的说了一句,便埋头喝了口酒,又开始往嘴里塞饭了,胡子上的饭粒很显眼,不断触犯着王宸一胃觉和视觉所能承受的底线。
    其他人也一样,没有更多理睬,只顾吃饭。
    饭桌上,一钵野菜,一碗辣椒,半杯残酒。
    汤钵里冒着白气,漂浮着零星几滴油珠,辣椒是用水和盐做调料搅拌而成的。
    饭桌四周围坐了五六个人,吃起来很香,很守规矩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头比身子还大,眼睛鼓得很圆,头发稀疏有些焦黄,不爱说话,显然,食物的营养没有跟上身体成长的速度。
    房子很破,瓦片稀疏,屋顶能看见蔚蓝的天空。
    堂屋中央简单摆放了一个供奉祖宗的香火牌位,牌位中间,红底黑字“伟大的祖宗”,字迹粗糙,上面布满灰尘,未按当地风俗写“天地国亲师位”等诸神牌位。堂屋隔壁,室内一角摆满了书籍,有《资本论》、《水浒传》、《伤寒杂辩论》、《养殖技术》、《民间文学》、《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四书五经》等等。板壁上,全部是用火烧过的木柴头或者粉笔歪歪斜斜写了些看不懂的古语或与时代不相称的不雅言语,密密麻麻,四处涂鸦,如:
    “当官不为民作主/猪狗不如/欺上瞒下/不得好死/叫我搬迁/天诛地灭/老百姓血汗钱,官者榨取,因此我穷。/啊!/苍天睁眼”
    ……
    在房子左下侧,树林里,用木棒搭建了两个简易棚,里面装满了牛和羊,房前屋后,四处是牲畜放养的粪便,一股股刺鼻的粪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实际上,这里风景优美,山清水秀,一家人住在这深山老林,冬暖夏凉,与世隔绝,完全是一个从现代走向远古的最好打卡景点,宛如仙境。如果不是新房子组其他人介绍,还真难发现这里有人家住。
    “老人家,我们是一家人,你什么辈份呀?”王宸一无心欣赏周围的风景,并与主人拉起了家常。“我也姓王。”
    “你姓王和我有什么关系哇。”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呀?我们姓王的,在任何地方都是有老有少的,”王宸一灰头土脸,“要不,就按年龄,您是长辈?叫叔。”
    “我才不听你哪些呦。”
    “你凯老亲爷(嫩江农村骂男人的一种口语),人家把你脸看大呢。”一妇女从屋内跳了出来骂了几句,显然是他的妻子:“同志,你们不要计较哈。”
    “没有,没有,”王宸一连忙招手。
    “我知道,他们又是来叫我们搬迁的,是上面派来的狗腿子。”说着说着就挎了一根烂塑料袋,里面装满了书,往树林中的简易棚走去,打开了牛圈门,“如果,你们是叫我们搬迁的,你们就回去吧!不是叫我们搬迁的,还可以跟你们谈哈。”
    “什么搬迁呀?”王宸一故着不知,“我们是才派来驻村的,我叫王宸一。”
    “我叫安黔汉”,安黔汉在一边急忙补了一句:“我们俩是同事,来自县妇幼保健院,我们不谈搬迁。”
    “不谈搬迁,鬼才相信?”
    “真不谈搬迁。”
    男主人把牛和羊赶出了圈门,几声吆喝,几十头牛和羊很听话,活蹦乱跳瞬间淹没在山林深处,我们尾随而至,跟在男主人的后面,主动搭讪。
    “不要耽误我时间,我要开始看书了。”男主人从塑料袋里面取出了书,坐在河边被水冲刷得非常干净的一张大石板上,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宸一和安黔汉,很不情愿的说了一句。
    “叔,我和安黔汉一开始工作就在医院,今年是组织要求我们来驻村的,与大家一道脱贫致富的,”王宸一强压怒火,俯下身子与男主人坐得很近,讨教似的:“我们没有接触过基层工作,经验不足,还望您老人家指教。”
    “指教?不敢!”男主人态度有些改变,但脸上露出的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你们这些干部我见多了,在我面前少来这一套。”
    大石板上围坐了三个大男人,一时无语。
    王宸一也顺便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一本书——《屈原》,只见书扉页上到处都是男主人认真书写的评语,评语后面都有主人留下的真名,叫王贤达。王宸一心中无比纠结,考量着现实社会,又看看眼前专注看书的这个人,脑海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叔,看得出,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牛和书哈。”王宸一不忍心打挠。
    “嗯,是的!”王贤达眼睛睁得很圆,“我的生活离不开书,什么样的书我都看。”
    “哦。”
    “那你的书通常是谁给您买呀?”
    “我的儿子买得多一些,”王贤达一提到书浑身来劲,“以前我经常喝酒,自从爱好看书后就不喝酒了,儿子把寄给我喝酒的钱,全部都用来买书了。”
    “这个习惯好呀!”
    “家里以前没有通电,我借助电筒或者柴火的光线,都要看到深夜。”
    “要注意身体哦。”
    “您经常看书,知道脱贫攻坚政策吗?2020年我们国家就要在现行标准上全面脱贫奔小康,届时,我们要向全世界宣告的,”王宸一借势直奔主题,“我同安黔汉就是来驻村搞扶贫工作的。”
    “脱贫攻坚不是要因户施策、因地制宜吗?”王贤达打开了话匣子,对近年来的扶贫工作不满,“之前,上面派来的帮扶干部天天要我搬迁,仿佛要把我赶出龙江村一样,我很不理解!”
    “他们没有跟你讲清楚搬迁政策吗?”
    “讲了,但要因地制宜嘛。”王贤达用手指了指眼前这一大片山林,说到,“我现在养了四十几头牛和七十多只羊子,如果搬迁了,就如同断了我的生路。”
    “那也是哈,”安黔汉顺着王贤达的思路,“这里养殖条件比较好!”
    “当然啰。”王贤达的眼睛一亮一亮的。
    你一言,我一句,王贤达干脆放下书本,开始与王宸一和安黔汉胡扯起来,王贤达自称是天上星宿,他一生充当打手,制造假药,坑蒙拐骗,无恶不作,被毒蛇猛兽咬过,被车撞过,从高处摔倒……历经七十二难,却毫发无损,大难不死,特别是2017年政府严格按程序取消他的最低生活保障政策时,他说老天都不允许,结果下了足足一个多月的雨,来报复政府人员。于是,他彻底相信,自己是天上星宿,弃恶从善,请风水先生选址,建造庙宇,供奉菩萨。
    然而,他自己所居住的房子破漏不堪。2013年,享受了危房改造政策,获得18000元的补助款,用于维修加固。结果,王贤达对于实施危房改造却不闻不问,村支两委因限期改造被逼无奈,承包给当地木工,就近取材,而王贤达茶饭不供,寒了村支两委的心。
    王贤达,系新房子组人。2014年因自身发展动力不足进入贫困系统,属建档立卡贫困户,未脱贫。田土山林共8亩,其中田土4亩。住房木屋结构,50年代初修建,跑风漏雨,危房;饮山泉水,肩挑;不通公路,出入不便;有一个学龄儿童,就读于二十里开外的龙江完小,住宿。
    王贤达没有更多透露他的家庭经济收入,至于户户清的信息主要来源于王宸一的观察和判断。
    “他妈的,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呢?都什么时代了?”安黔汉很生气,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打击向他扑面而来,“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何谈教育下一代。”
    天黑了,王宸一和安黔汉借助手机电筒光线,返回了攻坚队,一路无语。
    回到攻坚队,已是晚上十点过了,其他战友都准备熄灯睡觉。王宸一和安黔汉还没有吃饭,到厨房草草的弄了点饭下肚,回到寝室,开始工作小结,规划和编制工作方案,绘制其负责辖区地图,标注每家每户坐标,整理白天收集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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