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君放下心来,这种表情,她在青士修行的时候多次见过,听师傅说这叫做“定悦”,是一个人在入定修行中,获得了收获,不自觉的流露出的表情。
    李云泽原本只想检视经脉身体,看白虫叮咬是否会对身体产生病害,毕竟在云洲被蚊子叮上一口,都会瘙痒半日。确认没有毒物之类浸染身体,顿时放了心。
    然而之后,福至心灵,在云洲的时候读过的书,汪不屈、余书元等前辈的传授教导,这段时日空寂环境里心无旁骛的思索,前日与青士的一番切磋,一霎那间在脑海里蜂拥而起,汇聚碰撞。原先没有理顺的理顺了,原先不懂的疑难弄通了,而经过碰撞又悟通了一些新的道义。
    李云泽欣然悦然,沉浸在修行的顿悟之中,浑然忘记了对未知天地未知凶险的恐惧,浑然忘记了天地无尽人只二三的空寂,浑然忘记了为什么会来此、该不该来此、还能不能回去这些一直在缠绕着他的杂念。
    早先储存的学问,一点点融会,一点点贯通,而这种融会贯通的引子,就是他与青士的半日切磋。
    原先在他的知识体系里,全是各种各类修行功法的解释、阐述、指论,对术法一直忽略,更没有深思琢磨过,总觉得术法只是防身克敌所用,于修行并无助益。与青士一番长谈,彻底改变了他的观念。
    青士言及,功法术法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二者各有其用,就像根茎与枝叶,一个汲取地气水华,一个承接日光雨露,根茎养育枝叶,枝叶反哺根茎,无根茎自然没有枝叶,枝叶也能让根扎更深,茎更粗壮。
    这个比喻让他渐渐思悟明白,功法在体内经脉运转是一个循环,以功法为体,术法为用,是一个更广层面的循环。在这一思路方向上,越思越深,越悟越透,原来积存许久的问题纷纷迎刃而解。
    溪君左右无事,铺开宣纸,备好丹青,回想这两日的遭遇,一一入画。
    第一幅是旷野分别,大龟梯门落下,青士牵着她的手,樱口微张,切意叮嘱,李云泽跟在后面,眼神机警,看向远方。
    第二幅画的是蹴鞠舱室内,李云泽正在固定吊床,另一边一张吊床已经做好,她就站在吊床边,面上似疑似惑,似是在猜测吊床的用处。
    第三幅画是李云泽飞身雁起,英姿勃郁,挥剑斩向一只白虫,地下数十只虫尸,姿态各异落在地上,她则一脸惊惧躲在李云泽后面。
    第四幅画画的就是此刻,李云泽满脸欢悦地打坐修炼,她在一旁提笔作画,笔在纸上,眼神却在李云泽身上,眼神和笔痕一样,格外细腻温柔。
    李云泽从入定中醒来,看到溪君慌慌张张将数幅画卷起,面上红霞未退,看他的眼神也躲躲闪闪,忙关切地道:“你没事吧。”他以为是先前遇到白虫,让溪君受到了惊吓,柔声道:“今日咱们不赶路了,在此歇息休整,明日再赶路。”
    李云泽看着溪君背对他躺好,轻轻拉上帘子,回思昨日,太疏忽了,只专注于有无大型猛兽,忽略了小小的虫豸造成的伤害也许不比巨兽小。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枚虫尸,一边把玩,一边陷入沉思。
    白虫的模样很是奇怪,最前端是一个纤细的口器,而后身体迅速变粗,未见头脑,也无腿无足,全身上下,如同圆柱。背上有一对薄翅,九对复眼。
    心道,这虫子虽不起眼,却有颠覆了云洲的修行体系的可能,从理论上而言,云洲任何修行手段,在此虫面前都受到天然克制。术法、功法、阵法、灵器、灵石等等,都可以被此虫吸去灵元,若是此虫流进云洲,不知会带去什么样的变数。
    好在白虫没有灵智,全凭本能行事,又没有坚甲利刃防身,削去口器,便即死亡。但另一方面,白虫的进化十分迅速,一边吸去灵气一边长大,长得越大吸食灵气越快,如此这般循环下去,不知白虫能进化到何等地步?进化到更高层级,焉知不会长出爪牙来?
    虫尸十分坚硬,李云泽费了好大劲才将虫尸切成两半。断口处像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器官。李云泽纳闷,再低级的生物,体内总会有汁液、肠道等物,这白虫完全像石头一样,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死后尸体变成如此。如是死后所变,倒也不算太奇怪,如果生前也跟石头一样,那就不可思议了。
    试着输了一点灵元,虫尸毫无反应,将灵元收回的时候,又让他大吃一惊,一股极为精纯的灵气,跟着进入经脉内,精纯程度不下于他本身的灵元。
    李云泽初以为是错觉,但那股灵气犹在经脉中流转,直到进入气海。心砰砰直跳,举起掌中的虫尸,既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可思议。那股精纯灵气的来源,竟然是掌中的虫尸。
    在云洲,无论是直接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还是吸纳灵石中的灵气,不可避免会有杂质,也不可避免会散漫,需要经过炼化才能纳入气海,成为自身的灵元。
    炼化灵气的快慢,也是判断一种功法优劣的标准。虫尸若是真能提供精纯的灵元,必然会大大省去修行的功夫,甚至可以革新云洲功法体系。
    但这一切都是设想,虫尸中的灵气进入经脉后,与人体相不相适?会不会潜藏毒害?要经过反复验证了才行。不过,人不能用,器具就不怕了。
    李云泽走到机枢跟前,取了一枚较大的虫尸,放进机枢内,大龟立即启动,巨足挥舞,颠晃前行。
    溪君惊醒过来,迷懵地道:“怎么了?是有怪物来了么?”李云泽忙将虫尸取出来,柔声道:“没有,安心睡吧。”溪君“嗯”了一声,又深睡过去。
    李云泽心道这白虫尸体如此神奇,老是以虫尸相称不文不信,不如名之为虫石,概括其生死两态。
    他现在有些后悔怎么把白虫都杀死了,要是有几个活口多好,可以好好探究其秉性禀赋,说不定会有大收获。数了数乾坤锦囊中的虫石,一共四十七枚,原本更多,只是在大龟外面诛杀的白虫,因为急于躲避追兵,又不知其价值,除了几个大些的,其他都没有捡。
    又摆弄了一阵虫石,暂时没有其他发现。将虫石收起,取出从头骨上拔下的三根葫芦角。此时仔细一看,三根葫芦角的颜色略有差异,一根黄中带赤,一根黄中带青,一根黄中带灰。如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三根角大小仿佛,形状如两个拳头叠在一起。
    李云泽试着输入灵元,三根角都没有变化反应。接连把能想到的办法试了个遍,渐渐发现其中玄妙差异,赤黄的角对温度湿度等气候变化最为敏感,青黄的角对会对随着周围声音大小而变化颜色深浅,灰黄的角则因气味产生颜色反应。
    李云泽恍然,这三根角是头骨兽种的感知器官,怪不得头骨上没有鼻孔、耳孔这些孔洞。摸清了角的性能,一时想不出这三根角有何用处,随手存到乾坤锦囊中。转而思索起自身来。
    经过多年来的钻研,李云泽对功法的掌握早超越一般炼气后期修士的层次,再加上今日入定时的融会贯通,可以说他的学识储备完全是名门弟子的水准,而且是步入炼气巅峰准备筑基的名门弟子。
    但是修为一直停留在炼气中期,这里面几层原因,一是他五行全修,选择的修行体系更加复杂,别人理顺一门功法就可以轻松突破境界,他却不能。二是准备不够充分,像九回丹一样的丹药没有,像振魂丹一样的丹药也没有,灵识、灵元两样都没着落,不具备条件。三是余书元曾有教诲,无须过于追求修行速度,根基为重,东华门中有十五炼气、百岁筑基的说法,他的时间足够,所以从没有着急过。
    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异界之中,竟然与大队人马失散了,要独自一人面对着未知的凶险,更要保护溪君周全。且不说海边上高高叠起的凶兽骨山,单是头骨上潜伏的白虫,几个喘息功夫的成长时间,就让他应付起来手忙脚乱,见微知著,后面不知要面对多少这样的凶险。
    提升一些实力,多一些保命的手段,就多一些生存的机会。盘算了一下乾坤锦囊中的存货,能够提供灵气支应的有青士赠的果干、虫石以及一些普通丹药。果干不知提供的灵气够不够用,虫石不知会不会造成危害。
    灵识的话他倒不是太担心,经过海上之行,灵识浑厚了不少,再加上冲神丹的效果,差不多够用了。突破到炼气后期势在必行,现在要考虑的是时机,选择什么时候突破呢?旋即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凶兽来敲门,这种境况下还挑什么时机,身心调整到最佳的状态,待时而动吧。
    重新打坐修炼,五门功法同时运转起来,只一个周天便停下。转而用老办法,分别修炼五种功法。之所以如此,不是五行同时修炼效果不佳,而是体内火行、木行两种灵元太盛,平衡不足,需要将金、水、土三种灵元补齐,否则火、木两种灵元会越来越多,平衡打破,后果难料。每日坚持五门功法同时运转一个周天,仅是为了巩固记忆,保持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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