燔花童子道:“这法子听来有理,不过就算我们在太和山中心,依此次星势,恐怕我等修为法力,至少还有三成折损。万一到时候……”
    天魔对燔花童子道:“师侄所言,我早有考虑。为保万全,我们决不能候在妙一谷近旁。若将病、地二魔排开,眼下能使上力的,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人、妖、阴、鬼四魔一干人等。鬼魔未必会多尽心,对他我也不作指望了。到时候,我们便有七方势力,若将你和玉面判官并入我天魔一门,整好划作六方,再两两合并,作三队人马,弥补天时之不利,那便再好不过了。”
    神魔冷笑道:“天魔果然精打细算。明明是七方力量,你轻描淡写便将玉面判官他们和你并作一股了。吃亏的岂不是我们这些无足轻重之辈?”
    玉面判官道:“师叔此言差矣。天魔师伯魔功盖世,本无需占什么便宜。想来师伯因我们师父为九天九地归元阵所禁,我们师兄弟无所依靠,这才将我们并入其门下,师叔莫要多心才好。”
    天魔对神魔说:“你若担心自己吃亏,这么着,我天魔便与阴魔合作一队。除鬼魔以外,阴魔最是势单力薄,你总没有意见吧?至于你要与谁合队,便由你自行挑选,只要阳魔没有意见……”
    阳魔笑道:“我哪敢有意见?神魔怎么说,依他的便是。”
    神魔道:“如此说道,竟好像我与你们斤斤计较了。”
    天魔道:“大家同气连枝,也谈不上谁占谁的便宜。神魔,眼下阳魔和人、妖二魔你看得上谁,直言便是了。不过我想,人魔虽实力超群,与你素不和睦,你们两个配伍恐怕不合适。要不然……”
    凛梅仙抢过话头,道:“天魔师伯何不干脆与我们联合,正所谓……”
    凛梅仙一言未尽,神魔便喝道:“梅仙,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你师伯是我们护法明王之首,哪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神魔旋即撇嘴一笑,对天魔说:“其实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站在我的立场,自然了,与你强强联手那是再好不过的。然而站在魔界的立场,我若如此自私,岂不又让阳魔、阴魔吃了亏?我也知道,你与阴魔配伍,原是怕他实力太弱,至罡之日他难免吃亏,万一他一门弟子全军覆没,那便不妙了。不过天魔,你身为群龙之首,责任重大,若还腾出心思照顾阴魔和他那帮不中用的弟子,我实在怕你顾此失彼。既然你让我自己做主,我倒想与阴魔联作一队。我自然不如你魔功盖世,不过阴魔与我配伍,我自己多担当些,定不会叫他吃亏的。”
    天魔一时语塞,抿嘴笑了两声才说:“如此,我还需同阴魔商量。他若同意了,再做定夺不迟。”
    阳魔道:“眼下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明白,天魔让我们分作三队,究竟打算如何应付仙界众人?”
    “我且问你,仙道如何分辨我们几个护法明王?无非因我们十人得神君魔躯滋养,内丹精粹,妖气最盛。而至罡之日,我等魔功破绽尽显,难以掩蔽妖气,才叫他们占了便宜。若我们想法子迷惑他们,叫他们抓错对象,既耗了他们的元气,又拖延了时间,岂不妙哉?再者,我们两两联手,又得太和山煞炁相助,多少可以弥补天时之不利。若大家齐心协力,以魔瘴布阵,便可进一步迷惑那帮道士。只要他们确信抓的是我们几个护法明王,那么这次星变,我们便有机会扭转局势了。”
    神魔点头道:“这么说来,天魔,你这克敌的法子倒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至罡之日,我等修为大折,要掩盖身上的妖气谈何容易?现下仙界虽少了丁贤梓、上官龙这样的人物,剩下那几个,也不容小觑。我是怕,我们纵然施以魔瘴,要让他们分辨不出我们几个护法明王,恐怕……”
    天魔笑道:“既然要迷惑他们,自然不能使这等寻常法子。妖气盖不住,不盖便是了。只要我们每人都妖气冲天,他们哪里还分得出来?至罡之日,我们掩蔽妖气固然困难重重,在弟子身上施以妖气,却再容易不过了。我们几个护法明王只要挑选一名弟子,附以极重的妖气,那些仙道必以为他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每人以脱影移法之术,将血魄渡入那弟子肉身之上,使其成为替身,我竟不信,那帮道士能辨其真伪。”
    玉面判官起身拱手道:“师伯此计实在妙极!”
    阳魔道:“这法子好是好,只是万一那名弟子叫他们捉去,一入九天九地归元阵恐怕是形神俱灭的。我们毕竟是各占山头的魔主,如此糟践弟子,恐怕不妥。”
    天魔道:“阳魔,你说我们糟践弟子,未免言重了。再说,能为魔界福祉献身何其荣幸,阳魔此言,我竟听不懂是何意图。”
    神魔瞧瞧阳魔,又瞧瞧天魔,歪嘴一笑,说:“甭管糟践不糟践的,阳魔若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我们依你的便是。不过我倒是听说,仙界三派眼下正有一个大动作。大伙莫要以为白泽观内斗,削弱了仙界的力量,便可轻视他们。”
    燔花童子道:“不错,天魔师伯,我也得弟子来报,说那仙界三派召集各方俗修弟子,要在天禄岛举行擒魔大会。不过这大会具体事宜,我还不清楚,只怕有什么阴谋。”
    常朝云道:“只可惜天禄岛方圆不过七八里,周边以天罡法瘴庇护,便是仙界中人要入岛而不惊动那三个道士尚非易事,何况我们?”
    天魔眯着双眼,挑起一缕鬓发,说:“星变在即,他们纠集众人还能为什么事?我们且静观其变吧。”
    就在这当口上,重明观一行八人已离开长白山,向天禄岛飞去了。黄玉笙虽伤疾未愈,考虑到此次擒魔大会兹事体大,还是亲自来了,只命左仪和柳浊清留在山中,以防外敌趁虚而入,许燕飞应付不来。
    翌日午后才将下榻,黄玉笙便吩咐苏荣带着五名册外弟子守在门外,同顾乘风密谈大会事宜。她对顾乘风说:“方才我们入岛,你可察觉异常之处?”
    顾乘风思忖片刻,答道:“弟子愚钝,不知师父所指。”
    “此前天枢道长可跟你说过,这次擒魔大会,他邀了俗修弟子?”
    顾乘风道:“天枢道长确实没说过。不过,他也没说此次大会只有我们山中人士参与。”
    “这便奇怪了。天枢办事向来是慢吞吞、稳沉沉的,他与我提及擒魔大会也非一回两回,若他早打算邀请俗修弟子,为何此前只字不提?况且,以前仙门大会,但凡有俗修弟子参与,我们三派总要一起商议谁该请,谁又不该请,他这次闷声不响,擅自做主,我看不是他疏失,倒像是有意为之。”
    “师父以为,天枢道长此举是何意图?”
    黄玉笙道:“这次大会名义上是我们三派为擒魔大计各抒己见,定出一个方案来。然而天枢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奇龙砚。虽说眼下仙界受了重创,可你收服了鸠尤神剑;天枢他们自个又复原了《虹贯九霄》的全部剑谱;丁贤梓虽形神俱灭,李冬寻却得了他六百年道行,实在是今非昔比。就目前的形势看,我们犯不着叫那些俗修弟子来帮忙。天枢此举的目的,为师也想不明白。”
    顾乘风道:“师父,不管灵毗上仙当日所言是真是假,我总觉得,那奇龙砚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宝。至少对于仙界弟子而言,奇龙砚恐怕是聊胜于无的。否则,它在白家两百年,竟未遭人盗抢,真是匪夷所思。”
    黄玉笙道:“这里面的玄机我也想不明白。其实奇龙砚当年也不算什么名声在外的法宝,为师只听过其名,你师祖也从未告诉我,此宝有何超凡之处。我想归根结底,奇龙砚的秘密要么是玄凰圣君一门虚张声势,要么,确有奇绝之处,以至于……”黄玉笙欲言又止,随即换了口气,避开顾乘风的目光,继续说:“风儿,有件事为师没有跟你们几个说,不过眼下擒魔大会在即,我想你们也该提前知道才好。”
    顾乘风道:“师父请讲。”
    黄玉笙忖度着,谨慎地挑着字眼,说:“我们身为仙门正道,自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凡人供奉我们,我们为凡众驱邪避难,降魔除妖,这也是我们仙门的职责所在。风儿我问你,若为救天下苍生,叫你牺牲自我,你可愿意?”
    顾乘风道:“弟子义不容辞,甘愿粉身碎骨。”
    “若为苍生福祉,便要牺牲一个凡人,你说,我们仙门中人该如何是好?”
    顾乘风面露难色,犹豫片刻道:“师父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黄玉笙道:“你也知道,奇龙神砚乃白氏祖传宝物。极乐仙姑以血魄断其灵须,欲复其神威,需取极乐仙姑血脉做引再行炼化之术。极乐仙姑早已不在,如今世上唯独那位白姓姑娘流着极乐仙姑的血,可惜她是肉体凡胎,血魄几近于无。所以,只有取她的心,才可令奇龙砚灵须复萌。”
    顾乘风大吃一惊,问道:“这法子,可是天枢道长告诉师父的?”
    “不错。”黄玉笙回身看着顾乘风,道,“为师也知道,取活人之心以复法宝神威,实在残忍。我们身为仙门正道,万不该有此等盘算。可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那奇龙砚不简单。万一它当真有精进修为,甚或培扶仙根的威力,于我们仙界,自然大有裨益。人家又有意成事,我何必败人家兴,平白讨人嫌?”
    顾乘风摇头道:“师父,天枢道长糊涂,怎么你也糊涂了?当年施法废掉奇龙砚的是灵毗上仙,就算师父认为当日在哀牢山,她对我们所言未必都是实话,有一点,她却没有撒谎的必要。当年奇龙砚既废,极乐仙姑仙根也大为折损,闲云大仙要寻到极乐仙姑想来不是难事。若奇龙砚果真是仙灵奇宝,就算它法力尽失,闲云大仙何不干脆将其据为己有?来日机缘之下,兴许还有转圜余地呢。闲云大仙和极乐仙姑都已不在人世,这一关节,灵毗上仙实在犯不着隐瞒真相。”
    黄玉笙道:“你说的自然不无道理。可是换个角度看,奇龙神砚灵须已废,极乐仙姑却将它带在身边,更作为白氏传家宝物保存至今,难道不奇怪吗?”
    顾乘风道:“我记得师父曾教导我,仙门正道所以屹立千年不倒,是得人间供奉,天时赖于地利,地利倚之人和。这次我们仙门若当真为了奇龙砚害死白姑娘,试问天下凡众将如何看待我们?我们仙山弟子又如何有颜面以正道自称?”
    “风儿,那位白姑娘若肯为正道牺牲,自然是舍身取义之士,怎能说是我们害死她?”黄玉笙压着怒气,继续说,“再者,为奇龙砚破法是玄鹤宫的意思,我们自己不用脏手,我哪有立场予以阻挠?倒不如依了他们,正大光明地来,当真是个神威了得的法宝,大家都有份。省得日后他们动了歪心思,不择手段,以至于偷偷摸摸独占此宝,风儿,你又如何得知,他们没这胆子?”
    顾乘风神色恍惚,双眼对着黄玉笙,目光却空得很。黄玉笙轻叹一声,拉过他的手,说:“风儿,为师看着你长大,导你入道修身,自然知道你生性纯良,决不忍心取凡人性命。纵是大奸大恶之人你也网开一面,何况那白姑娘是个无辜的人?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心系天下人,有时候,不得不做些取舍呵。”
    “白姑娘当真愿意?”
    黄玉笙道:“她愿不愿意我倒不知。不过她既是天禄岛的人,天禄三仙又主动提议,在岛上召开这次大会,想必他们自有办法叫她答应的。我只担心,那天禄三仙是否另有企图。毕竟我们都在他们的地盘,万一届时法宝灵须复原,他们却想据为己有,我们三派岂不为他人行了好事?不过那天禄三仙虽与我们素无来往,总不至于蠢到与我们三派为敌。除非,他们与玄鹤宫相互勾结,那倒难说。不管怎么样,风儿,此次擒魔大会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你现下鸠尤神剑在手,万一我们中了圈套,你只管自己逃生,为师若不幸身故,你便是重明观第五代掌门人。”
    顾乘风道:“师父既然觉得此次擒魔大会多有危机,何必答应天枢道长的建议?”
    “我有什么办法?你母亲的禁制无以解除,神霄和合阵便无从布局。你师叔祖又不幸遇难,我们重明观,唯一的希望只有你了。反观玄鹤宫,上回上官龙突袭丹霞山,虽也杀了些许玄鹤宫弟子,但凡有些本事的却无大碍。他们现在已将《虹贯九霄》剑谱全数复原,整体实力恐怕不在我们重明观之下,我顺着天枢,也是想看他究竟意欲何为。不管奇龙砚有什么威力,他在这岛上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至于独吞那法宝。他当真有这心思,更不必把那许多俗修弟子邀来了。我方才所言也不是当真觉得我们此行有险,只是凡事想得周祥些,做好最坏的打算总不会有错的。”
    黄玉笙心思之重,一根丝总要抽出许多头绪来的,旁人觉着疲惫,她却习惯了。不过话说回来,天禄三仙过去与世隔绝,黄玉笙对他们了解甚少,多些提防也不无道理。诸多揣测中,至少有一件事她猜得准:十旬仙翁将天禄岛借与仙家三派召开擒魔大会,目的确实在那紫云奇龙砚。而且他一早做足了准备,白子辛自然会舍命破法,令奇龙砚神威复原。只是其中关键人物,谅谁也想不到,竟是白子辛的夫婿,张必用。
    张必用是一介书生,自然有几分聪明劲儿。聪明话唯有说与聪明人,才可显出聪明话的智慧,且不论聪明人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只要他听得懂,便足够了。十旬仙翁也是儒生出身,儒生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总之利弊权衡,莽夫未必算得明白,儒生是精打细算的。两三番交谈下来,十旬仙翁的意思张必用便心领神会,一言蔽之,如今人世魔长道消,只有奇龙砚才可扭转乾坤。白子辛不献心破法,来日邪魔乱世,大家唯有一死,白子辛若献出心来,不管道义通与不通,他张必用足以保命,倒不吃亏。
    关于“奇龙砚神威了得,可拯救天下苍生”的说法,不光张必用,就连白子辛自己也是深信不疑的。这夜,顾乘风借鸠尤神剑之法,潜入白子辛梦中,向她求证取心破法之事。听白子辛亲口承认,她已决心献身,顾乘风是又痛心又钦佩,然而在这两层感情之外,他又依稀感觉此事蹊跷甚多,白子辛恐遭人利用。白子辛倒想得开,只笑道:“仙侠见多识广,论见地,我自然比不得。不过我只是一介凡人,若非机缘巧合,多次遇贵人相救,我早没了性命。我能苟活到今日,已心满意足。其实我这一生又无所作为,又孤苦无依,现下能有机会为正道出力,我倒觉得是我的福分。那奇龙砚既是仙家法宝,就算我被人利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乘风道:“你如何孤苦无依?你已嫁作人妇,此后人生还有大好光景,怎能如此沮丧?蝼蚁尚且贪生,我们生而为人,天地之大、万物之美,你又如何舍得?你是凡人不假,可正因凡人阳寿短暂,才更应惜命呵。”
    白子辛笑道:“我哪里不想惜命,只是我夫君说,如今道消魔长,仙门正道危机四伏,存亡也许只在旦夕之间。我就算不舍命破去紫云奇龙砚的法咒,兴许将来魔界大兴,我也是难逃一劫的,何不牺牲自己,为天下苍生搏一把呢?”
    “张必用乃一介书生,他什么时候关心起神魔二界之事来了?”
    白子辛道:“我们身在仙岛,又不在凡人堆中,如何避得开仙魔之斗?”
    顾乘风问:“他竟不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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