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赵简一咯噔。
    但很快,谢敛的面色又恢复如初。他躬身对?着赵简行了一礼,姿态堪称恭敬,说?出的话却?并非如此,“臣受教了。”
    见他如此,赵简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他连忙问及政事。
    等到下朝,雨总算是停了。
    百姓穿梭在城门口?,一则消息也跟着传了出来。
    茶楼酒肆内,平民眉飞色舞地传递着消息,告知旁人谢敛和宋家的女郎终于和离了!
    宋敬衍作为太后?走狗,贪污受贿。
    如今谢敛和他的女儿和离,再支持陛下、推行新政,也未必是个坏人。
    第117章 临高台十
    顺着官道往西南 , 一路途经沅水。
    因为涨潮的缘故,沿路水患频发,时常能看到被殃及的流民。
    抵达姨母所在的辰州时, 已经断续下了一个月的雨。
    绵绵雨丝浇落在渡口成片的芦苇上?,远处人影晃动。等到船靠岸, 撑伞的一行人便从亭子上?前?, 望向船内。
    为首的年?轻男子身着绛色纱袍, 广袖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 更?衬得身形修长挺拔, 气度清冽。
    “七表妹。”青年?微笑?着对她遥遥行了个礼,提步上?前?,“我算得倒还准, 正好遇上?。”
    宋矜便猜到,对方是姨母的长子沈君诚。
    她的五表哥。
    虽然记忆里没见过这位表哥,倒是从父母口中听说过他。
    听闻五表哥年?少时醉心黄老之?学?, 不走正途。直到十五岁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转而又?转投了儒家门下, 立誓要?考取功名经世治国。
    两年?前?,便已经中了举人, 还是辰州的解元。
    兴许明年?便要?进京考会试了。
    沈家为她准备了马车,几?个婆子拨开炭火, 马车内温暖熨帖, 宋矜温声问起姨母的病情。
    “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大夫说暂无大碍。”沈君诚的声音自车外传进来, 略顿了顿,“她一向念着七表妹, 等会儿瞧见了你,想必病情就?更?好些了。”
    听了这话,宋矜吊了一路的心才稍稍放下。
    “多谢表哥宽慰。”宋矜温声道。
    沈君诚轻笑?,“我说的是实话,你小时候住在我们家,十分招人喜欢,母亲这些年?都记挂着你。”
    这话叫宋矜微微一怔。
    她不记得自己在姨母家住过。
    “那时候你才四五岁吧。”沈君诚带着些怀念,轻咳一声,“不过,那会儿你大概不太?喜欢我,你小时候太?闹了,我不爱带着你玩,你还老是去姨母那告状呢。”
    “是我阿爹去沅州赴任的那回吗?”宋矜问。
    “正是,那年?沅水沿岸闹水患,姨父出资出人赈灾,引得无数灾民?将其视作恩人。”沈君诚笑?说。
    这话和宋矜已经模糊的记忆联系起来。
    她知道自己随着父亲去沅州赴任时,在路上?遇到水灾,父亲曾出手帮忙。但具体?是在哪里,又?见了谁,却早就?不记得了。
    宋矜甚至以为自己从未见过姨母一家。
    “不过,你病了……我听姨母说,七表妹因病忘记了一些事,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
    听见沈君诚这么说,宋矜点头称是。
    沈家在辰州也系名门,家宅尤为气派,四周布置处处不俗。宋矜随着沈君诚,入内室拜见姨母。
    女仆撩开珠帘,屋内罗汉榻上?倚着的妇人朝门口望过来。
    妇人乌发高绾,耳边翡翠葫芦耳坠微晃,檀色折枝海棠褙子下摆垂落在绒毯上?。
    “沅沅。”沈赵氏激动唤道。
    宋矜瞧见与母亲面容相似的姨母,也眼眶发酸,福身一拜,握住了姨母伸过来的手,“姨母。”
    “我听说你跟着去了岭南,让姨母瞧瞧。”沈赵氏上?下打量宋矜,见她处处都好,方才松了口气,“想必你母亲也猜到我的意思,趁机让你远离京都的纷争,在我这里好好散散心。”
    姨母和母亲的想法,宋矜已然猜到。
    她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辰州就?那么大的地儿,就?怕你嫌无聊。”沈赵氏又?说。
    宋矜笑?着道:“陪着姨母,哪里还会觉得无趣?倒是姨母的气色,我瞧着倒好,想必是没有?大碍的。”
    “刚碰面,七表妹便记挂着母亲。”沈君诚看了眼宋矜,瞧着沈赵氏说,“一路都在问母亲的病。”
    宋矜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话。
    帘子处便响起细碎的声响,一个扎着小抓髻的女孩儿立在帘子处,眼巴巴看着屋内。
    沈赵氏见她便笑?,招了招手,“令令,过来。”
    叫令令的女孩弯唇眯眼,几?步扑入沈赵氏的怀中,咯咯地笑?问:“这是宋姐姐吗?”
    “是你宋姐姐。”
    令令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香橼,捧到宋矜面前?,脆声道:“宋姐姐。”
    满室生香。
    女孩儿眼睛清亮,坦然瞧着她。
    “给我?”宋矜试着接过来,小心捧在手里,“很香,我很喜欢。”
    “我特意摘给宋姐姐的!”令令似乎很高兴,瞧瞧沈赵氏,又?瞧瞧沈君诚,“宋姐姐生得这么好看,收了我的佛手,能不能给堂哥做娘子?”
    这话叫宋矜一愣,沈赵氏却笑?起来。
    沈君诚笑?意收了收,倒也没有?不好意思,只屈指叩了叩令令的小脑瓜。
    “我听说,你已经和谢大人和离了?”
    听见姨母问,宋矜收敛了眸色,温声道了句是。对上?姨母若有?所思的眼,她却低垂长睫,没有?再解释什么。
    令令却瞧不出大人的情绪。
    她高高兴兴牵着宋矜的手,软软问道:“宋姐姐,你陪我去买小兔儿好不好?堂哥不肯陪我去。”
    宋矜看向沈赵氏。
    沈赵氏点点头,宋矜便道:“好。”
    令令牵起宋矜的手,便要?往外跑。沈赵氏略作思索,又?对沈君诚说道:“你宋妹妹是客,跟着去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君诚应了,起身跟上?。
    他神色坦然,倒是不见丝毫不好意思。
    宋矜瞧着令令在前?,沈君诚便跟在两人身后。瞧见什么,他便给宋矜介绍,对这些信手拈来。
    去往花鸟市的路还远,令令走了会儿就?不肯走了。
    沈君诚便带两人先去茶寮吃口茶。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群书生打扮的郎君。他们说到兴奋处,唾沫横飞,全然没有?压低音量的自觉。
    “依我看,谢含之?就?是个沽名钓誉之?人!”
    宋矜陡然听见这么一句,下意识朝那群人看过去。
    沈君诚笑?着解释道:“是城中的自新诗社的社员,平日会雅集作诗,读书人当然也少不了谈论时政。”
    “亏我当初瞧见新政的条条政策,真以为他谢含之?是为生民?立命的有?志之?士,眼巴巴等着新政施行后,能够富国强民?……
    如?今看来,新政不过是他掌权的幌子!
    各地官员用两套尺子衡田,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和各地豪族一样,明着去抢平民?的田地!”
    宋矜坐在他们旁边的桌上?,给三人各倒了一碗茶。
    早些时候,在路上?便听闻新政出了问题。
    但她一路周折,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会儿坐着听这些读书人议论,很快就?大致了解了这件事。
    新政出现了问题。
    -
    京都。
    柳丝长,春雨细。
    一行衣衫褴褛的百姓穿过长街,手举血书喊冤,叩拜行至宣德门前?,受三十板后匍匐向前?,敲响了登闻鼓。
    鼓声阵阵,回荡在宫阙之?间。
    消息最先由内侍,传递到太?后宫中。太?后翻看着案上?的书信,似笑?非笑?,对身侧的宦官说道:“机会来了,去告诉赵宝,该准备准备了。”
    来传信的,本也是赵宝的人。
    宦官躬身退后几?步,恭敬回答:“是。”
    得了太?后的懿旨,宦官急急穿过雨幕,前?往皇帝宫中去见赵宝。赵宝瞧见殿外湿淋淋的人,使了一个眼神,便有?旁的人上?前?为陛下研墨。
    赵宝出门去问询几?句,面色和缓。
    他回头看一眼殿外。
    另有?一位宦官疾步上?前?,高声对赵简说道:“户部给事中陈岩请陛下奏对!”
    殿内的赵简眉头深蹙。
    他瞧着满案的折子,几?乎按不住心头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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