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向文站在堂下。
    迎着父亲的目光,他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管。
    章永怡又?问:“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门口……门口有乞讨的小儿,穿着孝服。”章向文说完,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谢家人的脸色,“快被家仆打死了?。”
    这话一出,谢家人脸色难看。
    都在偷看章永怡。
    但章永怡仍旧是那副古板沉稳的模样,只是看向主人家,说道:“这样冷的天气,寻常人家不好过啊。”
    说完,章永怡照旧吃他的茶。
    谢家人似乎松了?口气。
    章向文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没等到父亲再说些什么,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望。
    他犹豫半天。
    想到外头满地的血,再也不迟疑了?,甩开小厮朝外跑去。
    谢家的仆人不好阻拦他,自己的小厮又?阻拦不及。章向文到门外时,那小童正?被恶仆托着往外,就要推进水沟里。
    “放开他!”章向文疾步上前?,拦在了?恶仆面前?,又?问,“他是谁?”
    面对他,仆人骤然畏缩起来,支支吾吾没有回答,但章向文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他对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人撞开恶仆,自己大摇大摆地拉着谢敛往里走。
    才进门,便撞见父亲严肃的目光,心下一咯噔。
    章向文才有些后悔。
    看样子,又?要吃板子了?。
    他忍不住看向谢敛,谢敛仍旧沉默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家人。如果不是他拉着,可能谢敛已经上前?去了?。
    想到这里,章向文顾不上嫌弃谢敛的手脏,拉紧了?谢敛的手。毕竟这人瞧着不仅哑巴,也许脑子也不好使。
    谢家人对章永怡足够敬畏,没有人敢插手。
    父子两人立在门内,周围没有旁人。
    章永怡目光严肃,看了?他一眼,眼底透着沉沉的失望,“四郎,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章向文硬着头皮道:“父亲叫我怜贫惜弱,我瞧着他怪可怜的。”
    章永怡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过了?会儿,章永怡问:“你知道他是谁?”
    章向文答:“谢台谏谢恪的儿子。想来也是谢家人凉薄,将他赶出了?家门,还让仆人下死手……”
    章永怡垂眼朝他看过来,眼里满是严厉,抬高了?声音逼问道:“你既然知道他的事,竟也敢胡乱做主?”
    章向文梗起脖子,涨红了?脸道:“儿就算是知道,那又?如何!一条人命在眼前?,总不能当做没看见,何况谢台谏又?并未做什么错事。”
    章永怡板着脸,看着他。
    这目光看得章向文背后发毛,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那你可知道,他要做什么?”章永怡说道。
    章向文一愣,看向身边的谢敛。这孩子大概六七岁,比他要矮上一个?头,沉默寡言地立在那。
    “你要做什么?”章向文小声问。
    才问出来,又?想起他是个?哑巴,不由有些汗颜。
    好在对方会写?字,看着对方在雪地里写?出来的话,章向文对着父亲脱口而出,“父亲,您帮他要回谢台谏的书稿吧!”
    章永怡想也不想地叱咄道:“胡闹!”
    章向文缩了?缩脖子,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说道:“您若是不帮他,他还是会来谢家,迟早被人打死,你就当是救他一条性命……”
    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越发沉重?,章向文不敢再说话了?。
    毕竟章永怡和谢恪确实没什么交情?,来这一趟,也是机缘巧合来得多。再说了?,父亲为人一向古板严肃,最是要名声不过,肯定不愿意和谢恪扯上关系。
    想到这里,章向文有些后怕。
    搞不好父亲让他和谢敛一块儿滚,免得碍眼。
    “领着人出去。”章永怡说道。
    章向文便知道,父亲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再也不敢顶嘴,牵着谢敛,只能听话地朝外走去。
    但他走了?没多久,还是觉得不安。
    挣扎良久,还是调头重?新?回去了?,躲在廊下偷看父亲与人说话。
    章永怡在屋檐下立了?会儿。
    远处谢家的人走过来,有些惴惴不安道:“章大人,我们这也是没办法……”
    章永怡板着脸,说道:“我知道。”
    “那这事,您就当没瞧见?”谢家人似乎十分忐忑,对章永怡也满是敬重?,“毕竟,万一京城那边牵连到我们,我们也没法说去。”
    章永怡微微皱眉,却什么也没有说。
    谢家的人如释重?负。
    远处的章向文却反应过来,父亲和谢恪根本不熟,怎么可能张口便讨要对方的书稿?
    章向文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父亲开口要书稿。他牵着谢敛,自己都要冲出去了?,终于见章向文蹙眉道:“听说,子守的书稿在你们手里?”
    谢家的人先是一愣,随即才说:“是,是……”
    章永怡看向他们,迟迟没说话。
    “秦首辅与子守是故交,必然不忍心朋友的书稿佚散。”章永怡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却又?不得已放缓了?语气,“不如交给我,我带给秦首辅。”
    谢家的人脸冷下来。
    虽然没有当面翻脸,却拒绝道:“这是我们谢家的事。”
    章永怡微微蹙眉,语气越发温和,像是没听出别?人的警告般说,“我来这一趟,本是代替秦首辅看一眼子守的身后事,再者便是带走子守的心血。”
    或许是忌惮秦既白?,谢家人对视一眼。
    然而,态度还是没有软化。
    章永怡瞧着几人面色,一向严肃古板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子守和秦首辅交情?甚笃,必然不会辜负他,诸位放心便是。”
    沉默过后,谢家的人终于问道:
    “我们拿什么信你?”
    章永怡脸上不太自然的微笑?消失,又?恢复了?惯常的严肃。他垂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抬起眼睛,说道:“我可以许诺,京都的风波,牵连不到你们谢氏族人身上。”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下来。
    谢家的人先是震惊,随即眼底便忍不住迸出喜悦。
    自从谢恪死了?,他们便战战兢兢,生?怕再次被牵连上来。如果不是害怕被牵连,他们也不会坐视谢恪的夫人自杀,更不至于将谢恪年仅七岁的儿子逐出家门。
    章永怡在朝中多年,极其有声望。
    确实能坐下这样的承诺。
    但是,一旦朝中有风吹草动,这样的承诺,恐怕也对章永怡以后的仕途有极大的影响。
    “章大人的话,某自然信得过。”
    “只是,以什么为凭证?出了?今日谢家的门,若是章大人反悔,也再简单不过。”
    章永怡朝着门外看过去。
    这一瞬,章向文几乎以为父亲是在看着自己。
    第102章 风雨动九
    然而, 章永怡只是望着积雪的屋檐,肃容说道:“等回去,我便会上书?给太后, 不将这件事追究下去。”
    闻言,谢氏族人纷纷对视一眼。
    谁都知道, 章永怡是个极其有原则的人。如今朝中惯爱拉帮结派, 章永怡却从未向谁示好过, 最是立身清正。
    如果章永怡愿意上书?, 为?他们说话。以他惯来的名声和地位, 不说别的官员,便是太后,也不好意思驳了他的折子。
    然而……
    “一句承诺, 恐怕做不了?凭证。”谢氏诸人?说罢,都有些紧张,然而却不肯让步, “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你将书?稿带走,要做什么。”
    这话里不乏恶意的揣度。
    章永怡被气得面色微微发白, 却不好当场发作。
    “我章某人?在朝中这么些年?,难道是什么虚伪狡诈之人??”他扫视众人?一眼, 恨不能拂袖而去,却还是面无表情地说, “你们若是信不过, 我大?可以签字画押。”
    这话一出, 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为?首的族人?终于出声?:“章大?人?说笑了?。”
    章永怡看他一眼,不知思索着什么。他撩起衣摆, 坐在对方身侧,亲自?斟了?一盏茶水递过去,“并非说笑,子守虽然跟我没有交情,却和秦首辅交情甚笃。你们也知道,我与既白相?识多?年?,交情不菲。”
    没料到章永怡态度忽然软和下来,为?首的族人?一愣。章永怡在朝中地位不低,今日来谢家,已经是屈尊。
    没料到,竟然能为?谢恪做到这个份上。
    族人?踟蹰片刻,终于说道:“既然章大?人?这么说,我们答应将书?稿给你,但以章大?人?的名声?,也万万要记得今日的话。”
    章永怡垂下眼去。
    在众人?的目光下,温和地说道:“自?然。”
    不多?时,便有族人?将书?稿呈上来。
    章永怡接过来,翻阅过后,方才起身告辞。穿过长长的廊庑,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沉下去,眉头?微蹙,看得出来心情不愉快。
    远处的章向文?,牵起小童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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