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惊变
    不知道为何,一连几日,庄裥显得非常疲倦,怎么也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小宝料想大概是这几日暑气正高,大部队又一下子进入了甘肃境内,平凉城虽然是个军事重地,算得上比较大的城镇了,但是身体相当挑剔的庄裥似乎仍然受不了如此简陋的环境,一直在低烧,晚间翻来覆去的也有些睡不着,大热的天,小宝从陆霜屋子里回来时,却总发现他的身子冷的吓人。虽然夏日里,清凉无汗的确抱着舒爽,但是这本就不正常,他的身子,实在令人担忧。
    夜里,庄裥又没有睡好,虽然极力压抑,但是他的气息仍然在寂静的夜里又急又短,仿佛有些喘不过来气一般。
    “怎么样?”小宝这下也清醒了,连忙就着夜色将他抱起身来,让他斜靠在自己身上顺了顺气。“怎的难受?”
    “……无……妨……大约是太热了,有些难受了。”庄裥静默了一会,断断续续道。小宝几乎可以预见他勉强苍白的面色。
    “手脚怎的,这么冰凉?!”小宝将他抱在怀里不一会儿便察觉了不对,小声惊叫道,同时心里一沉。每年里庄裥总有那么几次,手脚冰凉的吓人,浑身骨骼寸断的旧伤让他疼的死去活来,大约是化骨绵掌的余威仍在的缘故。没想到今年居然赶上了大家在外风餐露宿的时候,真是……
    “真的……”
    “莫要瞒我。”小宝小声道,粉嫩的薄唇贴在了他的颈子一路向下卖力的吻着。“化骨绵掌又发作了?”
    “……嗯。”庄裥觉得颈子上一阵温热,知道小宝是想要他分散些心神身子就不会那么疼了,不由的虚弱的笑了笑。他的情人怕是世上最好不过的了,虽然自己的身体如此虚弱不堪,小宝却一直站在他身边不曾迟疑。
    可是这次……不知道小宝会选择谁。庄裥在黑暗里沉沉的笑了笑,真是,人一病了,就喜欢胡思乱想。
    “小宝,我口渴了。”
    “要喝茶么?”小宝小心的将软垫垫在他的身下,起身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过来些许凉茶,手上运功来回间便将茶水又热了热。
    “……你帮我……咳咳……”庄裥见他的笑容,心里顿时没了之前的烦闷,闷声咳了咳,便低声笑道。“你知道……我的……手指拿不起茶盏的……”
    小宝点了点头。执起他的手,慢慢将他蜷缩着的白皙手指一点点展开,在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小茶盏,那些手指似乎有意识一般,立刻蜷了回去,奇异的将小杯子包裹进了手掌中。因为茶盏小巧而又轻便,庄裥又尽力的配合着用力,那些软绵绵的无用手指虽然艰难但是也能颤颤巍巍的拿住了茶盏。小宝小心的将他手中的茶盏满上,庄裥却愣愣的并没有动作。
    “怎么?握不住了?”小宝担心的就着月光看了看庄裥的神色,低声道。
    “不……”庄裥似乎好像猛然间回过神来,手中的茶盏一抖,溅出了些许水渍,他低声道:“你也斟一杯吧。”
    小宝不明所以,但是看着庄裥极为勉力的拿着茶盏,笑容清浅动人,一时间心神摇曳,立刻给自己手中的杯盏里斟了茶。
    “你……执着茶盏莫要动。”说着庄裥费力的倾了倾身,几乎要将身子栽倒下去,小宝连忙将他一把搂进怀中。庄裥的手臂无力,顺势就将执着茶盏的手绕了过去。
    小宝开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才突然发现,两人的姿势正是成亲之时,男女两人喝喜酒时用的交杯酒的姿势。庄裥为人虽然别扭又古怪,但是他对小宝却一直是真心的,这时眼眶里也有些闪动。“小宝……你……愿不愿意与我……喝上这一杯?”
    小宝见他的神色有些期许,又不知道他心里隐着什么秘密,温柔一笑道:“今日,我便说明了。我,韦小宝,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我,庄裥,亦然,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小宝举着杯一饮而尽,刚想用力扶着庄裥也将茶喝下去,庄裥忽然道:“莫要扶我,我……自己来……”说着用另一只绵软的手腕拖着这只手,颤颤巍巍艰难的将茶盏推至唇边,一饮而下。
    小宝看着他虔诚的样子,心里一热,凑到她的面前,低声道:“庄裥……庄裥……”仿佛怎么也唤不够。
    “唔……小宝……”庄裥垂着头,见他如此主动,一口叼住小宝调皮的粉嫩薄唇,努力迎合着小宝,面上染着醉人的红晕。“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小宝……你都不能弃我而去……”
    “这是自然。”小宝此间正吻的意乱情迷,没有平日里精明的万分之一,听见庄裥的话,便一股脑的答应下来。
    得此保证,庄裥在看不见得地方蓦然松了一口气。
    公主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初夏走到了初秋,历时三个月,这才到了云南的腹地昆明城。初秋的昆明正是恁的赏景的好时节,酷暑不在,微风徐来,空气湿润滋养,气候极佳。昆明地处南方,并不似京城那般秋风袭人有着瑟瑟冷意,在这边一丝颓黄枯叶也见不到,仍然一片生机盎然。
    今日又是个大晴天,尤其显得官道两旁的矮树草丛都绿油油的,连带着那空气都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果然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建宁公主闹了一路,终于算是到了云南。众人看到迎亲队伍为首的吴应熊也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姑奶奶再折腾下去,侍卫们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世子,公主就交给你了。”韦小宝这么多天头一次骑马,坐在马上就能感觉到背后那个华贵的公主轿子上的怨念,他不由得苦笑。而且,别人不说,他身旁的马匹还坐着辰暮然和沐涧笙二人。他们二人的目的可是来杀吴三桂的,如今见到了吴应熊,辰暮然撇过不说,就是沐涧笙他就恐怕不妙。他可不想在云南的地界上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快速的和吴应熊打了官腔,就想就此别过。
    怎料,也是不想来什么就偏来什么,两人坐在马上寒暄一番,本来调转马头都要别过,吴应熊却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他的马缰,倾身靠在他的身前,笑的妖孽道:“韦爵爷说的这是哪里的客气话,您从京城远道而来,吴某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今晚舍下宴请,不知韦爵爷可否赏光?”
    小宝惊觉,到了云南之后,这吴应熊的气势越发的足了,一双桃花眼冷冷的看过来,居然让小宝无法拒绝。
    无奈,小宝挣动了一下,却怎么也抽不出手来。为了避免难堪,小宝只能由着他捉着下了马。刚一在府中站稳。便听郊外东北方向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如同巨龙的咆哮一般,在场的几个人同时怔住,接着又是一阵更响的叫声愈传愈近,纵然是门外训练有素的战马,居然也开始焦躁的踏起步来。几盏吊在府中的天花板上像秋千一样荡起来。门窗、几榻也像打摆子一样震得山响。
    “这是怎么了?”建宁公主身边的老嬷嬷,面色煞白,踉跄着,身子一晃便立刻扑倒在了轿子旁。
    “地震!”吴应熊一惊,立起身来,厉声说道:“保护公主!”小宝也连忙跨过来,冲着身后的马车跑去。忽然身上一轻,竟然是沐涧笙和辰暮然二人,左右一边一个,运了轻功一下子将他裹挟着来到门外的院子里,一旁的吴应熊亦是反应不慢,立刻捉了他的手站定。“你没事吧?!”
    言犹未尽,就在这时,又听见两声剧烈的震声从地心发出,只见山脚下远处民房轰然倒塌,扬起漫天黄雾,一时间看不清山下的情况。平西王府门前的两根二人合抱得梁柱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吴应熊大惊,“不好,父王还在里头!”话音未落,人已经抢进府中不见了人影。
    这时午时刚过,刚刚公主来到云南,一路上万人空巷,此时地震来得更凶,山下虽然看不见情况,净是一片哭声喊声震天。连巍峨的平西王府尚且地动天摇,房屋穹顶都坍塌了一半,黄烟滚滚。
    此时烟尘散去,本欲平静的大地却再次猛烈摇晃起来。只见山脚下大大小小的民房,一街两行的商铺随着天地一起一伏摇摆着,几乎上下跌落,像一条狂暴的巨龙不断地甩动这蛇形的身体。在天空中扬起的黄尘与暗红的乌云搅在一起不断变化翻滚着,笼罩得天地间一团昏黑。
    不一会儿,忽然雷电交加,风雨骤降,青紫色的闪电自天际“咔嚓”一下应声而落,照着已经扭曲的山脊上迎亲队伍里一张张惊惶的面孔。平西王府地势较高,一下子便能俯瞰整个昆明城,如今只见山脚下人烟稠密的地方,人们扶老携幼依在一起,哭声、喊声、求救声声声入耳撕心裂肺,和远处不时传来瓦砾坍塌,大厦倾倒,房梁轰然倒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时间整个昆明城一下子混乱不已,惶惶不宁。
    “小宝你没事吧。”辰暮然连忙捧着小宝道。一想到刚刚小宝就站在坍塌的府里,几乎肝胆俱裂,也顾不得一旁的亲疏远近,连忙仔细问着。
    小宝也是惊魂未定,惨白着脸点了点头,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这才缓过神来,立刻跳起来,执起了男人的大手道:“暮然呢?暮然没有事么?”
    辰暮然一愣,柔软的笑笑,抹了抹小宝的头道:“为师没有事情,你去看看旁人吧。”
    这一路上辰暮然自然知道,陆霜还有那个一直在马车里从未出现过的庄公子在小宝心中的地位。他本不喜小宝与这二人多亲近,一来是,陆霜和那庄公子的身份背景复杂,尚且纠缠不清。二来是,他莫名的不喜欢小宝推他们二人那股子亲热的态度。但是他也知道,此二人都是从小一起与小宝长大的,情谊深厚,并不是说分就分的。思及此,既然无法分开,何不做的大度一些,随他去了,让小宝高兴一些。
    小宝听罢,果然微微一笑,拉着辰暮然的手微微的一顿道:“暮然,你莫要担心。我去去就来。”说罢恋恋不舍的松开了他的手向马车的方向奔去。
    此时突然在一旁冷冷的默不作声的沐涧笙道:“陈近南,好一个伪君子,哼。”
    辰暮然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好似并未听到他的话。半晌幽幽一笑道:“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好,也比你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强。”
    “你!……”
    小宝虽然察觉两人似乎有些动作,但是却无暇顾及。见着如今昆明城的惨状,他忙不迭在心中暗忖,如今云南突然地震,这好歹可以压一压吴三桂的气焰,慌乱之中吴三桂也无力起兵造反,正好拖上一拖,他也好趁乱找了四十二章经,然后平安出城。枉吴三桂一世英名,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与此同时,远在遥远的京师,晌午十分北京城内也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太和殿的屋顶已经倾斜了一半。新近的皇后赫舍里和旁的妃子贵人们鸦雀无声地站满了院子。太皇太后、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站在另一边,静默不语。宫中请来的西洋教士南怀仁站在院子中间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在胸口不断地比划着,只有康熙不动声色地坐在从殿里搬出来的龙椅,兀自沉思着这一切。
    康熙的新婚大礼才过不到一个月,皇帝甚至还未出了婚期,并不用早朝,就出了此等大事,依着祖宗的规矩看来并不吉利。康熙本就有些不悦,再一想到此时心里那个妥帖的福将,加恋人,此时也因为赫舍里嫁入宫中被自己逼走远去云南并不在身边。康熙不由得看向一旁惊慌失措,面色苍白却显得楚楚动人的赫舍里,一时间心思翻涌,面色有些沉郁。一旁的太皇太后瞧得真切,叫那如电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拉着苏麻拉姑的手,一同念起了经文,心里止不住的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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