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一登上马车,便忍不住问睿王:“你为何要接那烫手的山芋?就算你喜欢她,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和将来。”
    慕昭律笑道:“母亲不是也喜欢她么,年前一直念叨着要让皇后说媒。”他心情极好,一路抿着笑意,越发显得风姿俊美,意气风发。
    江氏道:“那是年前,她生日那天,慕沉泓派阿九送了礼,你可知道?韬光养晦还不够,你居然还出头和他去争。”
    “阿九送礼不过是恶作剧,更何况方才向太妃向皇上提议的时候,他不发一言,显然并无此意。”
    “他这个人表面秀雅斯文和善可亲,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他的心眼可比他爹多得多了,你小心些。”
    睿王浅浅一笑:“所以,让他认为我是个贪恋美色不识时务的人,不是也很好么?”
    江氏哼了一声。
    睿王又笑:“比起让独孤后在儿子身边安插个眼线,还不如娶了她,这样,安国公,宫尚书,还有向太妃,都成了我们的亲戚,不正是母亲所愿么?”
    这句话实实在在说道了江氏的心坎上,原来她打算和宫家结亲,也是这个缘故。宫卿的家世,真是无可挑剔。
    慕灵庄欢喜地笑道:“母亲胆子小,还是大哥有魄力,才能娶到宫姐姐这样的美人。我就想让她当我的嫂子。”
    江氏分别横了儿女一眼,气道:“你们年轻,等到了我这把岁数,就知道什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了。”
    消息传到宫府已是午夜时分。
    宫锦澜意外之余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除却东宫,睿王算是最好的其次。
    如果是三个月前,宫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睿王府联姻,可是自打宫卿生日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有濒临嫁不出的危险,她已经被磨没了脾气,心里期望也大大降低。对于那些不敢招惹是非的缩头乌龟来说,睿王可谓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愿意接手传说中“太子妃”,已是难能可贵。更何况,身为一名颜控,宫夫人对睿王的相貌,实在是无可挑剔。
    所以,也就勉强觉得还算满意。
    而对宫卿来说,这桩婚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明明给向太妃提的是岳磊,怎么会成了睿王?就算向太妃出于私心没有提到岳磊,也定会提起太子,怎么就会成了睿王,她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闪过睿王那一道明锐犀利的目光,宫卿心里竟然微微有些紧张。虽然并不了解他,但从那沉稳的气度,犀利的眼神来看,他应该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而江王妃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嫁给他,其实不如岳磊。
    一则,睿王家世比岳磊好的太多,自然,嫁过去之后也将会有更多的束缚和不顺心,二来,嫁给睿王,只怕日后经常会碰见慕沉泓。一想到他,她心里便涌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向太妃经历这一夜惊吓,翌日便有些身体不适,到底是岁数大了,经不得波折。此病因宫卿的婚事而起,于情于理她都该去道看望。而且,宫卿也想去宫里问问太妃,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起进宫,宫卿便隐隐头疼,但日后嫁给睿王,只怕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进宫。这是躲也躲不开的事情。除了阿九,她其实心里更不想碰见的人是太子慕沉泓。不过,如此自己已经被许给睿王,就算再碰见慕沉泓,他也不会怎样,毕竟,她已经算是“有主”的人了。
    心心念念着不要碰见这两人,巧极,就在宫门外,碰见了即将要出宫的阿九。
    见到宫卿,阿九顿有一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打击和挫折的阿九,已经在心里果断地将她视为最大的仇人,但因为昨夜的教训,却还不能像过去那样直接发作。一来她怕惹恼沈醉石,二来宫卿如今已是睿王妃了。
    天气渐热,宫卿站在九公主面前时,脸上的红晕薄如胭脂,晕在如玉如雪的肌肤上,衬着她一张沉鱼落雁的脸如娇睡的海棠,明艳不可方物。
    这样的绝色姿容,难怪......一想到昨夜沈醉石的所作所为,阿九觉得自己的心又哗啦哗啦地碎了一遍。
    “宫小姐又进宫来了。”
    阿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勉强压住了心里的怒火和醋意。
    “回公主,我来看望太妃。”
    “那你去吧。”
    宫卿心里一怔,破天荒的居然这么就放过自己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一夜之间就变了的缘故?她不由失笑,怪不得人人都挤破了头往上爬,果然站的高才能少被人踩,站在最顶上,就可以去踩别人了。
    到了重阳宫,薛太医正好出去。
    向太妃恹恹的躺在床上,一见宫卿便立刻精神了起来。
    “姑姥姥您好些了么?”
    “没事,就是昨夜,”说到这儿,向太妃支开了众人,将昨夜激动人心跌宕起伏的一幕惊险说了出来。
    宫卿暗道: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压根就没提岳磊。
    向太妃见她低头不语,便笑着道:“卿儿,睿王难道不比那岳磊好?”
    宫卿无奈的笑笑,事到如今了,还说这些有何意义。
    向太妃生怕她不高兴,便又百般地夸赞睿王,甚至说起了上一辈的渊源。
    “当年你母亲没有嫁给老睿王,如今你到底还是嫁到了睿王府,到底是有缘分。”
    宫卿不愿给向太妃难堪,所以也没说什么,心里却不以为然。睿王这个人到底好不好,她根本无法确定,虽然这些年来也时常在宫宴上见过他,但从未交谈过。他为人如何,只有婚后才能知晓。而且,他身为宣文帝的侄儿,地位远高于宫家,将来他若是想要娶小纳妾,自己又如何能阻拦的住?但木已成舟,也唯有积极面对了,但愿睿王是个好相与的人,能与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回到家中,宫卿将昨夜的波折告知了宫夫人。
    宫夫人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气道:“姑母她也真是,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到底是你嫁人还是她嫁人,居然也不问问别人的意愿就自己做主。”
    宫卿心说,我就是怕她这样,所以进宫那几日反复强调,可是也挡不住她老人家一颗乱牵红线的心。
    宫夫人气呼呼地连呼上当,这时,管家进来禀告说是江王妃来访。
    宫夫人立刻道:“快请。”
    来的不单是江王妃,还有睿王。
    宫卿见到他,不由脸色一红。对两人见礼之后,便回到了后院避嫌。
    已是初夏,宫府的后花园越发的热闹,繁花似锦,姹紫嫣红。一墙的粉色蔷薇开得此起彼伏,热闹无比。
    宫卿坐在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看着那些蔷薇出神。
    婚事终于尘埃落定了,若不出意料,大约明春就该嫁给慕昭律了。想到那一刻,她微微有些心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紧张担忧大于高兴。毕竟,睿王对她来说,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慕昭律踏进月亮门的一刻间,微微一怔。秋千架上的女子,微微垂眸,粉面樱唇如描如画,艳如桃李。
    一袭浅粉长裙,裙角曳在地上,飘逸出尘的像是坠落凡间的天界仙子。
    “小姐,睿王来了。”云叶小声道。
    宫卿回过神来,一抬眸对上睿王深邃犀利的目光。她忙从秋千上下来,弯腰施礼。
    云叶和云卉已经识趣地避到一旁。
    慕昭律看着她,一时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宫卿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他,但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他在一起。想起他平素清俊冷漠,不拘言笑的模样,她有些紧张。
    慕昭律率先开口道:“再过几个月,你我便是夫妻了。”
    宫卿有些窘,低头不语。
    “真想日子过得快些。”
    宫卿脸色更红了,没想到私下里他说话如此直白,和平素的严肃板正模样大相径庭。
    他笑道:“我还记得上元节,你一口气猜了四十九道灯谜,如今怎么不喜欢说话,是和我无话可说么?”
    她闻言一怔,情不自禁问道:“王爷怎么知道?”
    “因为刚好那夜,我就在二楼,和薛二在一起。”
    “那王爷怎么知道是我?”
    慕昭律微微一笑:“猜的。”
    “那为何猜做是我?”
    “因为有太多凑巧,我从不相信凑巧的事。你猜谜之后,回到登月楼。我跟着过去,看见了宫府的管家,知道楼上必定是宫夫人,所以便想到这猜谜之人定是宫尚书的千金。”
    宫卿心里一动,她情不自禁地问道:“王爷那夜,带着什么面具?”
    “辟邪面具。”
    宫卿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跳得快起来。
    那一晚的人,莫非是他?
    “王爷有没有见到一颗珍珠?”她粉面飞红,激动地问他。他的眼睛犀利明澈,和那辟邪面具后的一双眼有些像,但是那双眼睛还透着一丝促狭,她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想要找到那一抹促狭。
    他笑了笑:“珍珠?”
    正在这时,月亮门外传来宫夫人的声音,江氏和她一起走进了后花园。
    宫夫人见到女儿和睿王站在一起,郎貌女貌,般配无比,顿时心情大好。
    江氏走上前,对着慕昭律道:“还真是急性子,过几个月成了亲,天天都能见,却趁着空子跑到后园见卿儿,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宫卿顿时满面通红。
    慕昭律笑笑,也不申辩。便和江氏一起告辞了。
    宫夫人道:“他们来取你的庚帖,送到司天监去合八字。”
    宫卿一怔,“送到司天监?”
    “睿王是皇亲,所以他和你的庚帖都要送到司天监请淳于天目去合八字。”说到这儿,宫夫人笑道:“可见他是喜欢你的,昨日圣上才下旨,今日就急着来取庚帖了,还是亲自来取,可见心急得很。”
    宫卿脸上一热。
    宫夫人道:“娘就你这一个闺女,定要把你嫁的风风光光。你放心,睿王若是敢欺负你,看老娘我不把他头发揪光。”
    宫卿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不劳您动手,我自己揪就是。”
    睿王与宫卿被皇上指婚的消息翌日便传遍京城,至此,关于宫尚书千金和太子的传言终于平息下来。
    宫夫人不禁暗暗感叹,当年自己未能嫁给老睿王,如今女儿到底还是做了睿王妃。江氏这个昔日的闺蜜,先是横刀夺不爱,然后又成为亲家,不得不一笑泯恩仇。唉,真是兜兜转转的狗血人生啊。
    宫卿自从那日和睿王见面之后,一颗还算淡定的待嫁之心,被挑的激动又兴奋起来。那一夜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嗯,什么时候再见到他,一定要问问。
    阿九这几日度日如年,缠在独孤后的身边,希望能劝服独孤后改变主意。谁知道独孤后平素对她娇宠无比,独独这件事上却是异常的态度强硬,任凭阿九如何的撒娇苦恼,就是不肯答应,最后闹得烦了,扔下一句话。
    “你若想和沈醉石成婚,除非他亲自开口来求我和你父皇,否则,此事休要再提。”
    阿九顿时如坠深渊,气得眼泪汪汪。“母后好狠心,即便他现在不太愿意,我和他成亲之后,好好相处,必定会日久生情。”
    独孤后冷笑:“你想的倒真是简单,你以为你对他好,他便会喜欢你么?若是世间□□都如此简单,何来怨女痴男。有些人,你便是把心掏出来,他也未必会动心。阿九你不必再求,母后这么做是为你好,母后不想你以后伤心,一辈子的时间太长,若是心里不痛快,再多的金银,再高的权利,都不会觉得幸福。”独孤后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母后宁愿你此刻恨我,也不愿你将来痛苦。”
    阿九这才知道原来母亲的个性竟是如此的刚毅固执。既然母后不肯改变主意,看来只有去攻克父皇了。她正要起身去勤政殿,只听见外面内监唱传皇上驾到。
    阿九起身,随着独孤后走到殿门外迎接宣文帝。
    宣文帝并非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是司天监的监正淳于天目。
    淳于天目在世人眼中几乎等同于活神仙。当年他断言独孤后犯了九女星,破解之法灵验之后,独孤后便对他十分倚重,任命他为司天监的监正,一直至今。此人深居简出,许多人登门拜见都被拒之门外,想求他相面或是点拨几句更是难于登天。
    表面看来,他只是一位年过六旬的普通男子,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但是两道寿眉和一双精光熠熠的双目却如点睛之笔,将他平凡的容貌点亮。
    阿九见到他一愣,心道平素很少见他进宫,今日怎么和父皇一起来了?
    “梓童,有件事朕要与你商议。”宣文帝面色严肃,进了殿内便坐下,对淳于天目点了点头:“爱卿直说。”
    淳于天目对着独孤后施了一礼,道:“娘娘,昨日睿王和宫小姐的庚帖送到司天监。臣发现,宫小姐的命数贵不可言,而睿王原本就是潜龙在渊的命格,若是宫小姐嫁给睿王,恐怕.......”
    淳于天目停住了余下的话,但其中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独孤后心里猛然一沉,多年前她就让淳于天目相过睿王的相貌,也算过他的命格,结果淳于天目给出的结论是,睿王乃是潜龙在渊的命格,一旦有机会,便会一飞冲天。正因为如此,独孤后心里一直对睿王十分戒备。江王妃略有察觉,所以这些年一直处于避世状态,也教导儿子女儿要小心谨慎,低调做人,韬光隐晦。
    独孤后面色十分难看,做梦都想不到,宫卿的命格竟是如此贵重,若是将她嫁给睿王,岂不是更让睿王如虎添翼?甚至更严重一点的说,她会不是就是那个“机会”?因为她一嫁过去,安国公府,尚书府,睿王府,便成一体。
    想到这儿,独孤后暗暗后悔,端午那日的情形着实是有点乱,因为顾念着阿九,宣文帝又答应的过快,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来得及阻拦。她早就打算在睿王身边安插个自己人,所以她心里的睿王的妻子人选是薛佳。
    她情不自禁看向宣文帝。宣文帝的神色更加凝重。
    淳于天目沉声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轻断,特来请示皇上和娘娘,臣要相看一下宫小姐的相貌。”
    宣文帝道:“淳于爱卿做事向来稳当慎重,此事的确事关重大,朕已经将睿王和宫卿都宣入宫中,片刻之后,让淳于爱卿看一看。若是,”说到这儿,宣文帝露出为难之色,顿了顿才道:“幸好睿王还未纳采奠雁。”
    言下之意便是,若宫卿当真是面相有母仪天下之气,这桩婚事便必须取消。
    独孤后心里也想到了这个结果,但紧接着她便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若是宫卿有母仪天下之相,那岂不是要嫁给慕沉泓成为太子妃?
    想到这儿,独孤后顿如万箭穿心。
    宫卿被宣入宫中,椒房殿中发现不仅有慕昭律,还有淳于天目。
    这位传说中的相面高人,司天监的监正,宫卿早就听说他的大名,但只在幼年时远远地见过他几面。此人神秘莫测,如同隐世之人。
    淳于天目一双眼眸精光四溢,从宫卿一进门便紧紧地凝睇着她。
    宫卿跪拜宣文帝和独孤后,仍旧感觉到自己身上落着一道极其犀利的目光。她从未遇见过有人这般直直地放肆地打量,不觉有些窘迫,心情也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宣文帝道:“平身,赐座。”
    宫卿谢恩起身,落座。
    殿内静的可怕,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宫卿心里纳罕,宣文帝到底召见她所为何事?
    睿王心里也是这样的疑问,不知何故突然被召进宫里。
    淳于天目的一双眼眸径直看着宫卿。
    宣文帝和独孤后也不发一言,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宫卿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好似被罩进了一张网中。
    淳于天目从她的额头看起,灼灼目光一直落到了她的下颌之上,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对着帝后一字一顿道:“宫小姐的确有母仪天下之相。”
    此话一出,宫卿如被雷击,有片刻之机,大脑一片空白。
    殿内鸦雀无声。
    寂静之中,睿王突然跪下,朗声道:“臣惶恐,请皇上取消臣与宫小姐的婚约。”
    宫卿猛然一怔,转瞬之间便明白过来,自己有母仪天下之相,他若是娶了自己,岂不是暗含了自己将来要君临天下?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他如何承担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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