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十斤再次来到黄家大院,里长的身份给了他一些自信,再看黄家大宅高大巍峨依旧,但似乎不那么令人生畏了。
    邬十斤进门就给正堂的黄老太爷磕头,口里一面说:“前来感谢老太爷。”
    黄老太爷抬抬手,语气不无嘲讽地说:“祝贺十斤荣升里长。今后你便是一级官员,见面不必再这样客气。”
    邬十斤一面起身,一面阿谀地说:“要客气。黄老太爷抬举我,便是我的再造父母。我要在家为老太公立个生祠,天天向老太公磕头烧香。”这几句话他背了一路,很顺溜地说出来。
    黄德彰、黄德茂两弟兄又忍住没有笑声出来。他们像上次一样,分坐在两侧。
    邬十斤这次学乖了,没有找椅子坐,而是站着搭话。管家连一条凳子都没给拿。
    黄老太爷问:“联络族人的事做的如何?”
    邬十斤说:“按老太公的吩咐,我花钱请人喝酒,笼络过来一些人。不过——”
    黄老太爷问:“不过什么?”
    “族里的事现在水清伯说了算,我的话分量还不够。”
    黄老太爷道:“你做了里长,全村自然你说了算。水清还能挡得了你不成?”
    邬十斤说:“老太爷有所不知。我们家族让石坚伯搞得心气很足,人也抱团,不好摆布。”
    黄老太爷又问:“那个叫水清的现在是你们族长?”
    邬十斤答:“还不是,眼下暂时管事。石坚伯一死,照理应该马上议定新族长。”
    黄老太爷问:“官府告示,石坚父子几天后就被处斩,其他人又无力与你竞争,你来做这个族长难道不是顺理成章?”
    邬十斤回答说:“假如族中尽快推举议定新族长,估计没人挣得过我。就怕水清伯迟迟不议新族长,拖上三年五载。”
    黄老太爷怒道:“笑话,难道你们族中三年五载不推新族长,我等你三年五载不成?我可告诉你,石坚除斩之后,我马上去县衙递交诉状。官差去赶人要地,你就要想办法说服全村,顺利迁走。”
    邬十斤诺诺地说:“老太爷,只怪我一开始想简单了。上次,县衙来拿石坚伯父子,族人把百十号差役围起来,还差点把官府老爷给打了。这次,族人为搭救石坚伯,围堵县衙喊冤告状,五个人被抓进监牢,没有人有怨气。”
    邬十斤接着说:“都是石坚伯搞的,大家心比较齐。硬压是不行的,不摆平族里,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啊!”
    黄老太爷道:“这样的话,你就要想办法鼓动族人,要求尽快公推族长。”
    邬十斤说:“我也这样想。这次来,就是求老太爷帮帮我。”
    “怎么帮?你说说看。”
    “第一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族人为搭救石坚伯父子,去广州府和县衙递过状子,还堵在县衙门口喊冤,被县衙拿了五个人。老太爷能不能求求县衙里的大老爷,让这五个人多关些日子。我去鼓动他们的老婆找水清伯闹事。”
    黄老太爷傲慢地说:“我找县衙办点事还用求?这件事简单。就让那五个人关一段时间,让你们族中乱一乱。趁机送你个人情,由你出面将人保出来,你在族中就有了光彩。这件事找德茂去办,你说什么时候可以放人,告知德茂。”
    邬十斤又说:“老太爷果然厉害,知县大老爷都要听你吩咐——”
    黄老太爷皱了一下眉。
    旁边的黄德茂连忙制止,说:“不要扯那么远。你才说了第一,那第二呢?”
    邬十斤又趴下磕了头,说:“这第二,老太爷答应过,事成之后再给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小人斗胆请求,将这一百五十两银子预支给我。仅仅靠请客喝酒还不够,我想直接发银子,拉拢一批贴心的人。”
    黄老太爷略一沉吟,道:“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寸功未立,就从我这里得到了一个里长的位子和两百两银子。咱们要立个字据,事情办的成,这些都是你的;事情办不成,里长拿掉,银子要翻倍偿还。不要想着赖账,假如赖账,我会让你家破人亡!”
    邬十斤又忙叩头,说:“我保证,给我银子,一定可以当上族长。当上族长,我马上号令迁村。”
    黄老太爷说:“好,有你这话,老夫就放心了。起来说话。”
    邬十斤爬起来,接着说:“这第三,石坚伯死后,我就鼓动族人,要求马上公推议定族长。假如水清伯不答应,我就把事情闹大,说不定会起冲突。到时候,请让县衙出面弹压,再拿几个人,投进牢房,以此要挟水清伯。”
    黄老太爷非常满意:“不错,年轻人能够想到这几招,不简单。”
    邬十斤受到鼓励,有些兴奋,搓着手说:“这第四,还有一事相求。将来老太爷的盐场建起来,应当需要一些人力。能不能让我族中人来干活?挣点工钱。”
    黄老太爷惊讶地说:“你从哪里知道我要修盐场?”
    邬十斤回答:“我从你们村里人打听的。”
    黄老太爷:“你倒还真不客气,不过这件事先不能答应你。我建盐场这事不假,但是盐场需用多少人工?用人如何用法?现在还说不清。此事等你们村子迁走之后再议。还有没有其他事项?”
    邬十斤说:“奥,那以后需要时再说。其他没事了。
    说完假装要走,然后回头,像临时想到一件事似的,小心地问:“石坚伯和他三个儿子,听说被定了死罪,不会再发生什么变化吧?”
    黄老太爷盯着邬十斤说道:“你的意思是要问,石坚父子是不是一定会死?你这么盼望他们父子死吗?”黄老太爷一阵见血地说出了邬十斤想要表达的意思。
    邬十斤慌忙辩解:“不是不是,我打心眼里尊敬石坚伯,盼望他能活着出狱。只是现在水清伯正四处托人,花了不少钱为石坚伯说情。我就是想问问会不会起作用?把石坚伯放回来?”
    黄老太爷道:“石坚父子杀与不杀,那是官府定的事。你找我打听他们会不会死,岂不是找错了地方?”黄老太爷何等精明,怎么能让自己与石坚父子的案子扯上关系。
    黄老太爷接着说:“不过,既然你问到我,我可以按照常理推断一下。听说石坚父子犯的是白莲教重罪,现在白莲教在几个省造反,朝廷派兵平乱,在各地严厉弹压,但凡沾上这个罪名的,便要立即除斩,不等每年秋决。在这个风头上,估计没有哪个官员敢出面为石坚父子开脱罪责,除非自己的乌纱帽戴腻了。”
    黄老太爷继续道:“更不必说你们托的那些人,无非县衙小吏,就算他们真心实意帮你们,也左右不了大局,不过趁机敲诈你们的银子罢了。”语气带着轻蔑。
    黄老太爷看穿邬十斤的心思:担心万一石坚父子活着放出来,他的族长梦就做不成,说不定还会招来麻烦。所以才说了一大段话,让邬十斤坚信石坚父子必死,可以放胆去干。
    邬十斤领了银子,快速离开黄太公家,不时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看到。
    他不想被族人发现与黄老太爷有联系,否则,将来迁村时,他的立场就会受到怀疑,族人会认为他拿了黄老太爷的好处,才会答应迁村。
    他一路非常小心,却没有发现一个人正在远处尾随。
    邬十斤走后,黄老太爷对儿子和侄子说:“切莫小瞧邬十斤。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底线,而且能屈能伸,不会甘于人下。我们要防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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