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大部分是李香香与范书亭的谈话,只有特地点到陆井之,他才淡淡地应了一句,仿佛注意力只在菜肴上。李香香是青楼出来的,这点应酬还是相当熟稔的,她面上笑意款款,招呼着二人。
    说是吃饭,陆井之就真的只是当自己来吃饭而已,他不声不响也不搭理他们二人,吃得斯文又不多,李香香虽面上与范书亭聊得投机,余光却不时地看向陆井之,想他一副斯文样,举止还是蛮大方贵气,对菜肴也颇是挑剔,不吃的绝不下一箸。
    不一会,陆井之放下双箸便要告辞。范书亭自然是要出言挽留的,陆井之以衙内还有公务未处理为由,让人无从拒绝。
    范书亭为难,李香香本就生的玲珑心,她起身笑道,“既然陆知县尚有公务在身,那就不强留了,正好奴家也要告辞回去了。”
    陆井之点了点头,还是知些礼节知道应先让女子为先。
    范书亭遗憾,转身看李香香,“方才忘了问小姐家宅何处,若是不嫌冒犯,且送小姐一程?”
    范书亭原以为李香香如此谈吐举止,想也是哪家的小姐才是。
    李香香掩唇轻笑,如同阳春三月下明媚的娇花,“奴家家住洛阳街叠翠楼。”
    范书亭一愣,想了想,叠翠楼?名字有点耳熟。
    他为了看自己这个朋友而来,初来洛阳不久,对这块地方不甚熟悉,乍一听只觉得这地方耳熟却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听过。但听李香香的口气,这地好像是自己应该知道的。
    他茫然地看向了自己的朋友,陆井之则是挽了挽自己的袖口,没去看他。
    “是洛阳城有名的风月场。”李香香见他茫然,好心又添了一句。
    范书亭听后被她直言不讳噎了一下,但也很快就恢复如常,自古才子文人多爱留恋青楼,他对此也是没有什么偏见,只是乍一听她如此直白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等反应过来他面色如常,笑得和煦,一手伸出,“那小姐先请。”
    李香香走在前头,范书亭朝陆井之说道,“那我等会再来找你,先送佳人。”
    出了酒楼,陆井之就与他们背道而驰,范书亭看似不过一个只知玩乐的富家公子哥,但在待人礼数方面还是十分周道的。
    “公子认识陆知县很久?”既然陆井之不在,她就可明目张胆试探着从范书亭这儿问有关他的事。
    上回让茵儿去打听关于陆井之,回来的消息少得实在可怜,什么未婚,二十有五,京都人氏,虽然不算没有用,但是基本得不能再基本。
    范书亭也不是个傻子,李香香如此明显的要开始套话他焉能识破不了,反而狡黠反问,“李小姐这是真的对我这个陆兄芳心按许?”
    “范公子是觉得香香的身份卑贱,不配吗?”李香香还是笑意盈盈,
    范书亭听她如此说,生怕她是真的误会,赶忙解释,“小姐千万别误会,我只是……”范书亭侧头与她的眼神对上,突然顿住了。
    此时的她杏眼微眯含着笑意,根本没有一丝话里应有的恼意。
    范书亭才知自己又被她捉弄了,释然地笑了笑,“那能否问小姐是喜欢我们陆兄什么?”
    无疑,他对李香香是很有好感的,她长得美貌,又是爽朗的性子,范书亭只觉得跟以往认识的那些小姐小姐甚是不一样。
    喜欢什么?
    陆井之其人,傲慢无礼,目中无人,性子婆妈,冷面无情,除了空有一身好皮囊,好像还没什么可以让人喜欢的。
    李香香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喜欢。”
    范书亭:“?”
    李香香看他一脸疑问,方知自己失言,她现在正追着人家,怎么可以说什么也不喜欢?
    “呵呵~,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她掩唇掩饰自己的尴尬。
    范书亭被她问住,也只呵呵地跟着笑。
    “我与陆兄,自小就相识,他这人脾气就是如此,又臭又硬,对洁净追求极致,旁人都觉得他冷面难以亲近,但他其实品性高洁,为人正直,想必以后会是一个好官。”
    知道他们是好友,见他如此说自己朋友的好,李香香讪讪,知道也套不出什么话,也就扯开了话题。
    到了叠翠楼外,范书亭从头打量了下这个洛阳第一青楼,虽然规模不及京都,但也算小而精致。
    李香香正谢了范书亭,要与他告辞,就听身后叠翠楼一声瓷器的脆响,一个女人的哀嚎传了出来。两人都是疑惑地看向了叠翠楼大门内,但是并不能看到什么,李香香提起裙摆上了台阶就冲了进去,范书亭见了,也紧跟其后。
    叠翠楼内,孙良家那个杀猪的老母亲正肆意地将厅上的摆设一一狠摔在地上,随着的便是哭丧一般的哀嚎夹带着谩骂,那孙良在一旁无措地试图拦住自己的母亲,但他那一副弱质斯文的样子哪拦得住自己那夜叉一般的母亲?
    他家三代都是杀猪卖猪肉为生,他的母亲更是杀了快三十年的猪,不知刀下枉死了多少猪魂。常年便是从事这种体力活,一身是壮实的腱子肉,包裹在粗布麻裙下,虽然身高不及男子,但若真要打起来,恐怕五个孙良都没法打过她。
    也亏得这样的母亲生下的儿子竟如傀儡一般,明明都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偏偏还跟孩童一般唯唯诺诺没个担当。
    李香香早就见过这孙良母亲来闹事,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铁青着脸将儿子从柳绿的床上一把拽下,唾沫横飞指着衣衫不整的柳绿大肆辱骂。
    这次来倒是更加泼皮无赖了起来,捡着手中能拿到的东西就摔了起来,边摔不打紧,嘴里还没一句干净的,尽是冲着柳绿骂去,简直是能骂多难听就骂多难听,寻常女子要是被这般谩骂怕是早就恨不得悬梁自尽。凤姨和三五个大汉都不敢接近,只因她那左手中还拽着一把铁铮铮冒着寒光的杀猪刀。
    李香香环顾了一下围观的人,都是花楼的姐妹和丫鬟下人,唯独不见柳绿,她朝着柳绿的房门看去,那里静悄悄地闭着,不见丝毫动弹。
    李香香一阵冷笑,想着这些当局者还真是傻,孙良那杀猪的娘上次还是捉奸在床,她又怎么会不知柳绿的厢房在哪间,这明显只是来闹事,想把柳绿闹个没脸罢了。这种无知妇人。这种自认聪明觉得自己这番行为羞辱了女人,殊不知自己和儿子更是沦为坊间笑柄。
    孙良还在苦苦规劝,他那母亲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众人见了那把不知枉死了成千上百猪的杀猪刀,更是不敢上前,只由得她任意打砸。
    她问一边正扭腰嗑着瓜子的如意,“这怎么就闹起来了?”
    如意也是这花楼小有名气的老人了,一般这时候是见不到她的,她总是睡得连午饭都能省下,此时被吵得在这看热闹。
    她见惯了这种戏码,也就见怪不怪,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闲散的样子,“上回孙良回去说是答应这夜叉以后再不来叠翠楼跟柳绿纠缠,结果这次被抓到了就来闹呗。”
    她嘴里不停嗑着瓜子,说得也含糊,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李香香听了点了点头。
    心想虽然这些被砸的损失肯定后来得找他们讨回的,但这样砸下去叠翠楼晚上还开得了业?
    再瞅瞅柳绿那纹丝不动的雕花木门,这当事人怎么就这么镇定的,好歹出来吱个声表个态也好,这孙良母亲无非就是想要两人断个干净,柳绿又对孙良无意,说句话的事何至于在这让大家徒添麻烦。
    她这样想,也就径自提着裙摆上楼。
    敲了敲柳绿的门,孙良母亲还在底下大闹,倒是没空看这边的情形。
    没一会柳绿就过来开门,她脸上没有喜也没有怒,平静得像是楼下骂的那个□□□□不是她一般。
    “我说,这好歹出来表个态吧,一句话的事情干嘛把这楼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李香香与她不对盘,说的话语气也是凉丝丝的。
    柳绿暼眼看了下那夜叉下面还在砸个不停,凤姨被吵得在一边扶额,花楼里的姑娘从开始看热闹到看腻了热闹的样子。
    她又瞅了眼李香香,没说话,绕过了她。
    “孙良,你以后别来叠翠楼了,来了我也不接你。”她走到护栏处,话语平静,说完便是转身又回了房。
    孙良看见柳绿出来,愣愣听完她的话,更是被自己母亲的行为羞愧到极点,同时也为柳绿的无情而难受。
    看着自己母亲越闹越是起劲,他狠了狠心,劈手夺过母亲手中的杀猪刀。
    孙良母亲被夺了刀,正欲大骂,孙良却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娘!你该收了!”
    说的悲愤,但孙良母亲只看到自己这独子脖子上架着的刀,吓得一时间不敢动弹,“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有话好说。”
    这可是自己家的独苗啊,三代杀猪,如今好不容易日子算过得富裕了些,也不再舍得让儿子继承这把杀猪刀。就盼着这个独苗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好让这个世代无高门的家族添一份荣光。
    这独苗打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让上学堂念书也是不曾落下一天课业,哪知长大竟会迷上这青楼的狐媚妖精。定是那下贱的狐媚子使了迷魂药,她本意就是想让自己儿子彻底断了和那狐媚子纠缠的心。
    刚怎么不见你好说?
    花楼的姑娘们皆是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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