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井之初来洛阳上任,新旧官员交替本就是最忙的时候,上一任知县因徇私舞弊被人告到了州府衙门卸了乌纱帽,现在看着他积压在案的一桩桩未了案件,陆井之揉了揉眉头,显然上一任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之徒。
    大案不破,小案不了,陆井之只能一一先将那些清楚明了的案件先了,将那些疑点重重的冤假错案重新提上公堂。
    几日重审了好几桩案子,也让那些正受牢狱之灾的被冤之人还以公道,将逍遥外传的凶徒缉拿入狱。
    百姓原对这个县府衙门都失望至极,没想到新来的官带了三把火,不管这火旺不旺,但总归能烧一日是一日,同时陆井之的公断也让百姓给了他一点好口碑。
    他看了一天的卷宗看得心发闷,出衙门正要回府,哪知那石狮子后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李香香。
    李香香原本等得都要回去了,但想想自己等了小半日,万一就在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出来,那岂不是亏大了。
    天色已渐渐暗沉,太阳下山之后的风更加冷冽刺骨,她几乎将整个脸都缩进了自己的披风里,街上的小贩也陆续收了摊子,连衙门内的守卫回家了,最后只徒留着她还在苦苦等候,甚至为了等他,她连客人的点曲都推了。她心下也庆幸没带着茵儿出来与自己喝西北风遭这份罪。
    她等得正是无望,心想这县衙内是有什么消遣不成?不然这陆井之怎眼瞅着过了饭点都还不出来。才思及此,身后那朱色的沉木大门就吱呀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她闻声朝那看去,隔着朦胧的天色,隐隐约约看不见人脸,只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她是立刻辨认出,只见他从庄严肃穆的大门内跨出,还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大人~”等了好久的人终于出现,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笑脸明媚,在寒风里犹如娇艳的小花。
    陆井之眉头皱得更深。
    “大人真是勤政爱民的好官啊,这都快过了饭点您才出来。”见陆井之皱眉看她不语,李香香也不怯,笑着说道。
    “你究竟何意?”陆井之不欲多做纠缠,开门见山道。
    “何意?”李香香佯装不解地将头歪向了一边,又笑道,“奴家只是觉得大人如此勤于政事怕是会忘了照顾自己的身体,特地守在这送大人回府。”
    陆井之看她一副摆明装傻到底的模样,也不再多说,只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李香香见他径自走开,就跟在了他身后,陆井之有意加大了步伐,她亦走得更为急切,陆井之慢,她亦慢。
    终于陆井之还是忍不住。
    “李小姐为何如此跟着我?”他转身与她对视,目光带着严厉质问,想将她吓走。
    李香香被他这么一看,是有了一瞬的退却,但也只一瞬,很快她又挺起了身板,“大人看不出吗?”
    她调皮着笑问,眼神流转仿佛琉璃,“奴家心悦大人,自然就想跟着大人。”
    心悦陆井之的女子很多,陆井之遇见过的豪门闺秀,小家碧玉,心悦一男子都是偷偷放在心上,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敢,哪有女子会这么明目张胆。
    陆井之被她一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原与她对视眼睛局促地眨了眨,很快就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下输了阵转向一旁。
    “你一个女子怎可如此……”
    “如此什么?”李香香没等他说完反问起来,“奴家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真心实意,大人觉得有何不妥?这哪条律法明令不准女子与心悦男子告白?”
    见她还如此牙尖嘴利,一时失了阵脚的陆井之在那想了半天不知用什么话反驳,干脆狼狈拂袖而去。
    李香香见他狼狈模样心下暗爽,面上却不表现,只还装着正经的样子跟上了他的脚步。
    “你到底是个姑娘家,这般跟着一男子就没有点廉耻心?”陆井之被跟得受不了,停下不耐地问她。
    “我怎么就没廉耻心?”李香香见他说了重话,也是生气,“我对大人有做何无礼之举?”
    “你!”
    看他急眼,李香香反而不气了,摆出了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
    陆井之彻底没话说,就由得她跟着。
    陆井之以为对付这样的女子,你置之不理是最好的办法,日子久了她便也觉得无趣,就会自动消失。哪知李香香却是那种持之以恒的人,乃至于渐渐她将蹲守行为近乎蹲成了习惯。
    被连守多日的陆井之终于没招,他灰溜溜地问了衙役衙门的小门在何处。
    凤姨见李香香近来白日常常出门,晚上也是常不营生,眼见上来点曲的客人都对她这消极的态度极为不满,她都快招架不住。
    这日,在她正要梳妆出门时凤姨敲开了她的闺房。
    “我说李姑娘,李花魁,你不给老身解释解释你最近在干嘛吗?”凤姨走来,手握一帕子杵在她身后,声音阴阳怪气道。
    李香香抬眼一瞥,见她一副问罪的架势也不急,将手中最后一根簪子插入发中,左右看了看不失妥当才慢慢悠悠站起。
    “我的妈妈哎,您女儿如今可是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努力着,您就不给点支持?”她转身双手搂住凤姨的一只胳膊撒娇道。
    “终生大事?莫不是你给自己寻了一处好婆家?”凤姨不为所动,依旧用着不冷不热摆明不信任的语气。
    “茵儿就没给你说?”李香香反问。
    “你还真跟那知县扯上关系了?”两人皆是问句,没个回话。
    李香香想了想,就自己这一厢情愿,怕要把那知县拿下还得有一段时日,不免悻悻。
    “姑娘,你可记着自己身份啊,咱这可是叠翠楼,外面哪个正经的人家看得上咱这出身的?况且,那知县也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去了一身官服也不过一个穷酸秀才,何至于你大动干戈?”
    凤姨话糙理不糙,但李香香本意也不过是报那日他的□□之辱,当众折她脸面,她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知道啦。”
    “你莫慌,等时候到了,妈妈将你送去一个没人认识咱的地方,到时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一处好人家。”
    “哎哟,妈妈我什么时候操心这事了?不过逗你玩而已,你当什么真!”李香香被她的认真吓到,赶紧阻止。
    “我只是气不过那个陆知县自命清高的模样罢了。”她漫不经心地把看着自己手中的桃木梳子,嘟囔着,小女儿的姿态尽显。
    “那你这曲子还唱不唱了?往日那些点你曲子的客人再点不到你可都不乐意了。”
    “最近就说我病了唱不了,反正妈妈您也不指望我给挣的那点小钱嘛。”李香香又回身搂住凤姨撒娇。
    凤姨经不住她这么磨,看着这个自己视如己出的女儿,面上虽还是没动静,心早已软了下来。
    凤姨前脚刚走,李香香后脚收拾好,看了看时辰,差不多是陆井之上衙门的时间,她赶紧拿起让茵儿做好的糖水,就往县府衙方向去。
    路过柳绿的房间,里面又是吚吚呀呀合着床吱呀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里面战况正是猛烈。
    这一大早的,也不怕折腾着精尽人亡。
    李香香受不了她那掐着嗓子尖叫的声音,缩了缩脖子抖了一阵,赶紧走开。
    心下嘀咕着,这柳绿也是个重欲的女人,自她来这叠翠楼,夜夜如此纵欲,简直荤素不忌,毫不挑食。李香香再是见过这花楼女子放荡□□,也不见柳绿胃口这么大的。
    她内心正感叹,拐角迎面就见到杵着个人在前方,绕是大白天的都被吓了一跳。
    等定睛看,还是个熟脸,正是柳绿的常客之一,孙良。
    只见孙良瘦瘦弱弱,一身素色衣袍套着都让人觉得空荡荡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站在柳绿房门外地方一脸苦涩。好歹常常碰面,李香香冲那孙良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
    走过去后她摸摸自己的小心肝,顺了顺气。
    若说起这孙良,李香香就不得不说人还真就不可貌相。
    孙良家里是杀猪卖猪肉为生,虽然不算富,但也是殷实本分的人家。家里虽然做的营生听着不雅,但孙良本人却是一副白净斯文的书生样,若是光看那张脸,不认识的人都怕猜不出他真实年纪,按李香香的话,长得就是一张给人当弟弟的脸。
    看起来要多老实本分有多老实本分,偏偏不知哪年被友人带来这叠翠楼,与柳绿春宵一度便成了个痴情种。
    每来叠翠楼必是点柳绿的牌子,久而久之大家都熟悉了。都觉得这孙良对柳绿一腔痴情,可柳绿姑娘却毫不当回事。
    难怪人都说□□无情,戏子无义。
    叠翠楼里有眼睛的人都道是柳绿姑娘给这孙良灌了迷魂的汤药,引得一个好好的少年郎天天往这花楼跑,连孙良家那个杀猪的老母亲恶妇拦不住自己儿子。
    其实柳绿本大可不必做这营生,她初来叠翠楼时正是落魄的时候,凤姨见她双手白嫩无骨,长得又是楚楚可怜的一张脸,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也曾问她有什么技艺,可柳绿就是愿意做这最下等的。
    叠翠楼就是如此,你若有技艺揽得住客人不管你十八般武艺,随你乐意,只是你若什么不会,还想留下自然就只能卖肉糊口。
    凤姨算是个心善的妈妈,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怜惜人,但总归不同于开善堂,可没那么厚的家底可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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