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炎道:“无咎,你看出甚么?”
    晋无咎道:“这上边所刻‘凤凰九天剑’,的确便是莫沈两家剑法。”
    莫玄炎道:“还有甚么?”
    晋无咎道:“这九十三图中,共含莫家剑法九十三招和沈家剑法一百二十二招,但相比十式一百二十四招莫家剑法和十二式一百四十四招沈家剑法,这‘独山无涯’所刻,又似更为精妙。”
    莫玄炎道:“你只说对其中一半。”
    晋无咎道:“一半?那另一半是甚么?”
    莫玄炎道:“沈家剑法我虽瞧得熟稔,却只知招式不知心法,自然使不出来,但莫家剑法,我可说从小浸淫,深入骨髓。”
    晋无咎边听边看,眼睛盯住一处,旋即皱起眉头,莫玄炎道:“你瞧出来了,对么?”
    晋无咎手指墙面,道:“这四张图,是对‘告别比丘’、‘汝等当知’、‘一切诸行’、‘皆悉无常’四招做出改良,可长剑是在指尖而非掌心,为‘太极’之力。”
    又指向另一处,续道:“至于这些,自是进化后的‘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四招,看似长剑紧握手中,但在头顶和八方另有九剑,这九剑是莫家红剑而非沈家绿剑,为‘九转无极’之力。”
    莫玄炎叹道:“要说‘太极’对应无余依涅槃,我努力一下或犹能成,则‘无极’对应无住处涅槃,我是不敢想了。”
    晋无咎知她生性倔强,不愿示弱于人,听她说得无奈,大是心疼,又握住她两只手,道:
    “你若当真想学,从今日起我陪你修心,再传授你‘太极’入门之法,实在不行的话,我将‘易筋经’一并传你,传完后我去少林寺向崇印方丈磕头赔罪,被方丈责罚虽然大大不妙,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犯险。”
    莫玄炎听他越扯越远,噗嗤笑道:“算啦,只关照我一人也还罢了,可这些剑招须得二人同使,两股‘太极’或两股‘无极’同出,方能发挥最大威力,如今碧痕离去,难不成你让我找碧仁双剑合璧?”
    晋无咎听她提及沈碧痕,又是一缕惆怅,不欲被她看出心思,道:“你若真想找沈碧仁同修这些剑招,我也不会不许,反正我相信你。”
    莫玄炎两手用力将他甩开,道:“你若还敢这般大方,往后余生,都休想我再理你一句。”
    独自朝前走去。
    晋无咎快步抢上,自后将她搂住,道:“对不起玄炎,我再也不会了,唉!都怪我嘴笨,你是我的妻子,却去和别的男子练甚么双剑合璧,我本来也不怎么乐意。”
    莫玄炎原为佯怒,听他软语致歉,抿嘴甜笑,只觉腰间暖暖甚是舒适,安然背倚胸膛,道:
    “莫沈两家同于一百零六年前入主北南上峰,那一年龙祖师五十七岁,想是看出两家剑法大有可取之处,又见彼此间可以取长补短,这才呕心沥血,凝炼出九十三招莫家剑法与一百二十二招沈家剑法,只可惜莫沈两家无此人才,将这些珠联璧合的剑式剑招演绎出来,方将之收入‘独山无涯’,期待后人得见并最终练成。”
    感觉耳旁晋无咎欲言又止,在他怀里一个转身,又道:“我说这些,可不是我自己想练,我莫玄炎虽然好胜,却也不是对所有人如此,以往沈家一心吞并莫家,碧辰又总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我看不过去,才会下定决心要胜过他。”
    晋无咎道:“我没他那般狂妄自大,所以你也懒得胜过。”
    莫玄炎语声渐渐转柔,道:“你明明比我强得多,却成天将夫妻平等挂在嘴边,非但从不欺负我,反而常被我欺负得哭鼻子,你再有通天之能,也只用来保护我,宠坏我,试问这样的你,我为甚么非要胜过?”
    晋无咎被她说得动情,想要亲热一番,莫玄炎轻笑跃前,又被一段长文吸引。
    晋无咎循她目光看去,见墙上写道:
    “楚熙临川各带其艺入谷投师,一望而知其短,诫曰心在武先而无果,身有愤懥,不正其心,去之精华,取之等闲,两仪难成,太极日远,十二载后各领一峰,强修秘术,乱其经脉,损其脏腑,屡下二峰,示楚熙拾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云云,以仁悲融其狠辣,呕血创琅环碧玉掌馈赠临川,图至阳以化至阴,奈何殚其肃杀为所用,竭其良药为所弃,置苦口相嘱若惘闻,予近耳顺,日渐疲虚,料二徒速朽,更贻害子孙,时已深陷,无可自为,不忍见死,再修白虎阁,欲以涅槃之慈直符之福互治,终难悟之,致司命所不容,心如槁木,载生门于此,弱冠前得尽弥之,而立前得不复害之,不惑前得延五载阳寿,望后世有缘,则两门幸甚。”
    这段文字不算深奥,晋无咎不能尽懂,却也看得心潮澎湃,拉住莫玄炎再走几步,先见“生门”两个大字,一连十数步,确认一排小人所使为“凤涅凰槃剑”与“直符九天剑”,小人除使剑招,更有经脉真气流通方位,辅以小文,书写得十分详尽,颤声道:
    “玄炎,龙祖师的意思,是不是……”
    莫玄炎轻轻嗯得一声。
    晋无咎再难自以,在她唇上重重一吻,道:“真是上天垂怜,在你二十岁前洞开这‘独山无涯’,我只道,我只道早晚有一天,我会陪你一起去……”
    随心神剧荡,两排牙齿不住打颤,终不愿说出最后一个“死”字,又再凑头上前,莫玄炎任凭搂抱越来越紧,双手环颈热烈回应,十分中倒占得六分主动。
    “独山无涯”与世隔绝,二人共处洞天福地,不受外人外物所扰,久之欲念渐消,莫玄炎轻轻挣脱,见他竟有些热泪盈眶,薄唇轻扬,道:“我只知你不会由我独去,成亲后懒得劝阻,原来你心里怕成这样。”
    晋无咎笑道:“你明知不是,所谓人心苦不足,我和你终成眷属,祸福不离生死不弃,可若不得携手白头,终是心有不甘。”
    莫玄炎眼望图文,玉腿微步,修长五指于一尘不染的壁面轻轻划过,幽幽道:“这些剑招虽出自莫沈两家剑法,但运功法门完全不同。”
    晋无咎道:“看这上面所写,楚熙临川,该是北南上峰第一代弟子莫楚熙和沈临川。”
    莫玄炎道:“‘白虎阁’修建初衷,竟是在给两家先辈最后一线生机,如此说来,再建‘朱雀’、‘玄武’二阁,是为表一视同仁,还是为防四界步其后尘,怕是只有龙祖师自己知道。”
    晋无咎道:“原来龙祖师一眼看穿两家武学弊端,为劝说两大爱徒悬崖勒马,默默做过这许多事,可惜两家先辈罔顾龙祖师一番心血,放弃一次又一次重生良机,终于自取灭亡。”
    莫玄炎道:“我教内功非自悟而不能成,好比当初爷爷对我,不能根除杂念,则龙祖师说得再多,亦是徒增险阻。”
    晋无咎自卓府闭关一月,从晋太极口中惊闻“凤涅凰槃剑”之害,至此方将重负释去,只在想起晋太极时一阵酸楚,岔开话题道:“对了玄炎,沈碧仁学的就是沈家剑法,这些运功法门,想来对他一样有效。”
    他脑中所想实为沈碧痕,说出口的却是沈碧仁,又怕引来先前不悦,道:“龙祖师言明莫沈两家剑法可以相互治愈,我又不愿你和其他男子练剑,沈家这一部分,我命人摘录一份送至神界,至于和你双剑合璧,便由我来完成。”
    莫玄炎奇道:“你?”
    晋无咎道:“我对沈家武学毫无兴趣,临敌过招我不会拿来使用,但为根除你的伤患,我非学不可。”
    莫玄炎听他说得坚决,芳心暖意徜徉,道:“瞧龙祖师的意思,一旦参透莫家剑法中的剔除剑招,这些伤患自然得以修补,也即是说,我的身体早该没事。”
    晋无咎更是惊喜,在手背上掐得数下,道:“一直以来我不敢想起,更不愿提起,原来竟是虚惊一场,玄炎,等下我们离开,我要找姚界主替你诊脉,确信无碍才好。”
    又道:“明日开始,你陪我来此,依照龙祖师的法门重新修练。”
    还想再说,莫玄炎嫣然一笑,道:“好啦,都听你的。”
    却不扭头,妙目仍于墙面停留,心道:“碧仁不曾接触沈家秘术,‘施瓖洞’受教于贾洞主,他素来勤恳踏实,又得无咎以此‘生门’相赠,当不致大害,反是碧痕……”
    晋无咎本不在意沈碧仁死活,适才随意一提,脱口即忘,见莫玄炎久久静立不语,轻声道:“在想什么?”
    莫玄炎这才回过神来,道:“没甚么,我们待了怕有两三个时辰,再不下楼,婆婆该挂念了。”
    二人原路返回,来到二层“龙宫”,见棋室中竟有七女,其中萧琼羽与环棋正自专心对弈,剩余琴书画三女与萧琼羽两名贴身丫鬟静静旁观。
    环棋正专注于棋盘,忽见晋莫到来,想要起身行礼,晋无咎摆手示止,莫玄炎儿时受父亲指点,还粗略懂得一些,晋无咎却是一窍不通。
    他接掌盘龙教已近一年,这棋室几乎未曾逗留,棋盒更是从未开启,见揪木棋盘之上,精瓷黑白棋子纷呈交错,相互纠缠,似数条长龙自边角向中心出头,心道:“这黑白长条形状歪歪扭扭,倒和‘复归龙螭’有点神似,却不知该如何争胜。”
    再看几眼,始终瞧不懂所以然,与莫玄炎退回廊上,三女在后跟出,瑗琴道:
    “教主、夫人恕罪,老夫人似乎回忆起不少事情,先由瑾画瑭书陪着丹青写字,又与环棋纹枰论道,因‘天羽阁’未有棋桌棋盘,才先入了‘龙宫’,现下‘天羽阁’已布置完毕,待老夫人再有雅兴,便不会打扰到教主与夫人。”
    晋无咎笑道:“妈妈愿意常来‘龙宫’,我是求之不得,怕只怕她闹完瑾画瑭书环棋三位,下一个便轮到瑗琴你了。”
    瑗琴欣然道:“能哄老夫人开心,瑗琴求之不得。”
    又二人来到廊上,却是姚松柏与另一名妖界送药弟子,晋无咎问过两句情况,姚松柏道:“回教主,老夫人回到‘龙宫’一个多月,身子精神都大见好转,但十六年中受苦太多,还需时日慢慢调理。”
    晋无咎一阵酸楚,道:“有劳姚界主。”
    姚松柏道:“至于老夫人何时才能想起旧人旧事,至今未有古籍医书提供明确疗法,属下无法预料承诺,还望教主恕罪。”
    晋无咎道:“姚界主言重了,先有小姐姐,后有妈妈,都是多亏姚界主才得日渐康复,我感激都来不及,何来怪罪?”
    姚松柏道:“谢教主。”
    身旁妖界弟子忽道:“界主,若是前往东北谷口,让老夫人亲眼看见自己昔日所作《幻水旋梦图》……”
    姚松柏道:“时候未到。”
    ~~
    【补充说明】
    第四段文言文白话注释:“莫楚熙和沈临川来到盘龙峡谷带艺投师,我一眼看穿两家武学中的弱点,告诫他们武者理应修心在先修武在后,他们却不肯听从,浮燥易怒心有杂念,对自家武学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导致难以突破高阶‘两仪’而达到‘太极’之境,十二年后各自入主北南上峰,强行修练自家秘术,致使经脉大乱脏腑伤损,我一次又一次下山,暗示莫楚熙重拾莫家剑法中的‘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等等招式,用仁厚之心化解剑法中的阴狠毒辣,呕心沥血创出‘琅环碧玉掌’赠予沈临川,想以掌法中的至阳之力化解沈家剑法中的至阴之气,无奈他只求将掌法中的杀招练到极至,而忽视用于自救的心法良药,对我苦苦相劝置若罔闻,我已经快50岁了,一天比一天疲惫虚弱,料想两个爱徒这样练功会迅速老去,更贻害两家子孙,如今他们深陷武学魔道而难以自救,不忍心看他们就此死去,再命人修建‘白虎阁’连通莫沈两家,期盼他们能以莫家剑法中的涅槃的慈悲和沈家剑法中的直符的福泽相互救治,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让他们醒悟,终于连掌管生死的神仙也救不了他们,我心灰意懒,将挽救两家的‘生门’记载于此,20岁前得到可以根除祸患,30岁前得到可以避免接下来的伤害,40岁前得到可以延寿五年,希望后代有缘练成,则对莫沈两家而言可称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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