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飞柏讲得清晰,这道理也不深奥,应知非很快醒悟过来:
    “妖族叩关,一贯追求速战速决。但横武关一战之中,他们却一反常态,直面大秦精锐。除非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否则,很可能就意味着,妖族上层认为,他们有速胜的机会。”
    应飞柏赞许地点点头,而后又补充道:“同时,横武关的惨败更加蹊跷。”
    他用目光指了指,示意金颜守住房门。金颜轻轻颔首,抱着剑站到屋檐下。
    应飞柏这才说道:“武道以杀伐闻名。境界相同时,修行其他体系之人,想要杀死一名武者,无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靠性命或法宝取胜。”
    “大秦和妖国打了几百年的仗,战死沙场的上三品武者,一共只有四位而已!”应飞柏冷笑一声,锋芒毕露。
    “那妖国的损失呢?”应知非反应很快,立刻把握住重点。
    应飞柏知史亦知兵,答得很快:
    “第一次,妖国舍弃三十名不同种族的长老,用血祭的方式布下大阵,击杀了太祖皇帝的亲弟弟。
    “第二次,半步一品的妖国太子,与我应氏老祖宗同归于尽。
    “第三次亦是本朝之事,二十年前,麒麟司前任指挥使突然陨落在边境。此事之内幕仍未揭晓,麒麟司的事,除了皇帝,谁都无权过问。朝堂上众说纷纭,不过,诸公也有一点共识……”
    顿了顿,他扫了一眼房门,压着声音提醒应知非:“就是在这件事之后,妖族的攻势忽然放缓,整整十年再无大战。但也正是因此,伯父才会离开横武关,回到朝堂之上。”
    鸟尽弓藏啊。应知非默然颔首。
    居安而不思危,恐怕就是大秦武道衰落的关键。
    区区二十年,攻守异形。
    应知非阖上眼,声音很轻:“所以,此前三次之中,妖族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唯独半年前……他们赢得太轻松了。”
    牺牲在横武关的,不止是凤阳伯应凛,还有整整十万精锐!
    但妖国的主力仍然完整!
    竟仿佛,他们能在大秦领土来去自如。
    应飞柏冷笑道:“倘若妖族具备轻取横武关的实力,大可以长驱直入,直捣京城!”
    应知非缓缓吐气,平静心潮。他本就认为此案有疑,现在看来,问题比想象中更大。
    珍珑不能参战的原因……也更加耐人寻味了。
    过了片刻,他凝声唤道:“金颜,回来吧。”
    门扉一张一合,眼前多了一道倩影。
    应知非又转过头,低声嘱咐堂弟:“我会和珍珑保持联络,设法探听更多的消息。如果时机合适,你也查一查这个青云当。”
    不就是诗词嘛,他脑子里多得是。故意让珍珑欠他两幅字,也是为了创造见面的机会。
    应知非准备得很充分。
    应飞柏瞥他一眼,沉吟片刻之后,故作平淡地说:
    “想法不错。大哥的诗才能得国师青睐,对日后或有助益……你用什么接近她的?还是写给徐夫子那一首诗?”
    应知非轻扬眉梢,笑意盎然:“还有两篇新的。”
    应飞柏等了一段时间,不得不承认,他的堂兄,没打算主动开口。
    天才少年的嘴角,一点一点垂下去。两片薄唇越来越直,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这个变化过程,在应知非眼里十分清晰,令他生出一阵不合时宜的遗憾。
    “真适合做动图啊……可惜没有手机。”他感慨地叹了叹。
    应飞柏当然猜不到堂兄的心思,只以为应知非吊他胃口之后,还要装模作样,故意拿乔。
    他当即轻哼一声:“不想说就算了。”
    应知非闻言失笑。小老弟,你好歹是名将预备役,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应飞柏的脸色更黑了。
    应知非心念一转,趁机说道:“正好,这两篇也该拿给洪大儒看一看。凌虚,你代为兄执笔。”
    “这……”应飞柏面露难色,“我书法一般。”
    应知非心里一个“咯噔”,心说不至于吧……
    原主常年混迹儒林,与整个凤阳伯府政见相异,并不经常与堂弟堂妹打交道。应飞柏的字……他还真没印象。
    但,小老弟看过他的字,还能这么为难?总不至于比他还差吧!
    “不过,如果洪子鹰没胡说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自家老师对凤阳伯那一手字的评价,他对应家人的文化素养,已然不剩多少信任。
    应知非下意识看向金颜,却见金颜眼观八方,专心于护卫的工作,死活不肯跟他对视。
    他的信心,登时又少三分。
    回想起方才应飞柏嘲笑他那一幕,应知非勉强决定信他一回,当即摇了摇头,坚持道:“为兄相信你。”
    应飞柏犹豫片刻,走到桌面提起笔。
    应知非把《满江红》与《正气歌》朗诵给他,目光停在应飞柏脸上,有意没往纸上看,仿如不想面对真相。
    应飞柏眼角越来越红,笔触却是越来越慢。应知非观察得非常仔细,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应二郎心境非凡,他平日里的张狂,果然是装出来的。”
    人在激动之时,落笔应该越来越快。应飞柏情绪饱满,心中必有波澜,但他控制得极好,不曾影响眼前事。
    哪怕只是一幅无关紧要的字。
    真正少年心性的人,不会像他一般克制。
    写下最后一笔,应飞柏吹了吹墨,目光凝在纸上,久久没有出声。
    应知非也不曾打扰他。
    半晌,应飞柏忽然问:“大哥所言,是实话么?”
    应知非顺着堂弟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他心中所想——“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应知非眼神淡淡,声音也很平常: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更喜欢这一句。
    “凌虚,你很清楚,天下大局,我们无力参与其中。与其考虑遥远之事,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在京城立足。
    “终有一日,国仇家恨,我们一并讨回来。”
    心神如在咆哮,骨血依稀沸腾,说出这句话之时,他忍不住攥紧拳。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应知非满心惊愕,“原主就是一条咸鱼,他哪来这么大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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