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莾海便揽着一个美女摇摇晃晃的回来了。门口的人早就司空见惯,恭敬的叫了声“三爷”便继续站岗。
    莾海似乎宿醉未醒,微眯着眼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也没有瞧见门上的大窟窿,径直便进了府。
    而此刻,我们一行三人正在去往藏香阁的路上。
    “我们为何要来找他。”小雾川不解道。
    “对啊,姑娘你不是说到了北都要诸事小心,那莾三爷。。。”自从上次的事之后,鹦歌对莾海更是害怕,她顿了顿道,“我听干爹说,三爷他。。。不是善类。”
    正说着,却见莾海一个人远远的从藏香阁出来,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影竟在原地消失不见了,莫非是我的幻觉?我使劲眨了眨眼。
    鹦歌也瞧见了莾海,她惊恐的轻声问,“姑娘,我刚才好像。。。看到莾三爷了。。。可是一晃眼。。。莫非是我昨晚撞鬼了?”
    “傻丫头,哪有什么鬼!”我赶忙追了上去,这绝对不会是我的幻觉。
    走进一瞧,我们立马便发现了端倪,原来刚才那地方几米远的地方竟还有条黑黢黢的小巷,入口刚好被一个小摊挡住。方才,我们和莾海相隔甚远,远远看去还以为他忽然消失了。
    看来他定是进了这里。
    我想也没想,便要进去。小雾川一把把我拉到身后,轻声道,“小心有诈。”
    “他们进去了。”
    阴暗角落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灰暗的光线隐约勾勒出他自信满满的脸庞,那人冷哼一声,对手下道,“准备吧。”
    大概是常年光线不足的缘故,巷子里又阴又潮,越发显得巷道幽深漫长。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再往后一瞧,刚才进来的地方早已成了一个光点。心中虽然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也许,在什么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人正监视着我们也说不定。
    小雾川在前,鹦歌断后,我则在中间一直暗暗留意四周的情况,可越发深入,我心底越是没底,要是真的发生点什么,我该怎么保护小雾川和鹦歌?
    思量再三,我还是决定先退出巷子,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时候,我不该把他们两个也置身于这样的险境里。如果上次躲过刺客是侥幸,那么这次。。。我一把拽住小雾川,低声道,“不能再往前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一阵诡异的阴风便迎面而来。小雾川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他立马回过身来捂住了我的口鼻,对着鹦歌大声叫道,“屏住呼吸!”
    我的记忆定格在最后几秒,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高高在上的站在我的面前俯瞰着我,他的眸子如鹰隼一般锐利,仿佛是在看着一个自己终于到手的猎物一般。
    我转了个身双眼一抹黑,天旋地转之间隐约看见小雾川和鹦歌早已知觉全无的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狭窄的地上了。
    耳边听见一个声音,似有不屑,道,“真是一群无知小儿,都带走。”
    这最后几个字,我当然知道肯定不会是冲着我说的。
    迷迷糊糊之中,我的脑袋还在天马行空的想着杂乱无章的事情。
    是莾海吗?
    难道是景言风?
    会不会是当初在风陵渡外跟了我和道年一路的那伙神秘人?
    似乎不管是谁,都总有无法排除的嫌疑和看似合理的借口。。。慢慢的,我开始不再去想,思想一下子放空之后,一些好久都没有想起的回忆竟蜂拥而至。
    那应该是我还呆在须余山的时候。
    每一回入春,雨水刚沾过,须余山顶的那片花海就会全部绽放,一夜之间,姹紫嫣红的就缀满了整片山头,甚是好看。
    我最喜欢其中的一株白色芍药,因为这漫山遍野的五彩缤纷,却只有它孤零零的一株,独自傲放。
    只要一得空,我便往山顶跑,去给它浇水,松土,偶尔也会陪它说话。可虽说是陪它,但更多的时候,反倒是它陪着我。
    它长的很美,美到惊心动魄,让漫山的繁华都成为它的陪衬,让这世上最寒冷的风也愿意为它改航。
    我刚想伸出手去触碰它稚嫩的花瓣。下一秒,天色忽变,万物萧条,握在我手里的却成了一把黑色的泥土。
    我的眼前是一片废墟,地上是大火焚烧过后的灰烬与焦炭。
    火似乎刚刚熄灭,而我一动不动的站在古树巨大的树影之下呆呆的望着这熟悉的一切。
    我知道,我又回到了那一天。
    不知像这样站了多久,突然间便感觉手上湿哒哒的,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鲜血一滴一滴碎在素白的雪地之上,晕染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我一下子慌了,双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的血?”
    紧接着,只听到一声闷闷的响声从悬崖的底部传来,卡在喉咙里的两个字还未叫出口,我便在一阵窒息中瞬间清醒,满脑子都是梦境中的大火,雪地,与鲜血。
    刚才的,是梦吗?可为什么能这么清楚的感受到鲜血的温度?
    不!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曾经发生过一般,我惊恐的看着自己素白的双手,却发现它突然陌生起来,仿佛那早已不再是自己的手。
    “怎么样,有趣吗?”
    一个声音突然越过无数的虚空在我耳畔响起。
    我随着声源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正的坐在不远处的火光里。
    他的银色面具上反射着跳跃的火苗,墨如暗夜的长发随意的往后束着,几缕不羁的黑发从额上垂落,衬得他白皙的脸庞妖冶又凌人。
    见我愣愣的望着他,他的薄唇微扬,打趣道,“怎么,这么快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我这才仔细打量起自身的处境来,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个画面也熟悉的有些似曾相识,难道这也是梦?我不解的望了望四周。
    他透过面具的孔洞半眯着双眼,轻笑道,“看来,就连性情也变了。”
    “你是谁!”我逐渐从方才的萎顿中清醒过来,猛的往前冲了一步,脚上却被链条所牵绊,厉声道,“小雾川呢!”
    可他却突然没有了声音。
    半晌,直到我坐着的腿都有些麻了,他才缓缓的说,“有个人要见你。”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对我的叫喊充耳不闻,自顾的拿起一旁小桌之上的黑皮手套,一边戴着,一边朝我走了过来,道,“我可什么也没对他们做,不过。”他语气一转,顿了顿道,“等会,也许就不。。。”
    “神间!”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只看见一个婢女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从门口进来。那婢女把轮椅停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对着神间微微一行礼,识趣的退下了。
    神间,我在心里仔细回味这个名字,是阎罗落?!
    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神间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神秘男人。
    他的眼神坚毅,眉眼甚是俊朗,明明已生华发,可那张脸却半点都看不出苍老的影子。
    我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阎罗落的人率先找上了我。如果是阎罗落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敢保证,只要他们敢动我一个手指,不管是道年还是冬凌都会千倍百倍的为我讨回来。
    可那人却目光和蔼的对我说,“孩子,多年不见,你竟是这么大了。”
    “你是谁?”
    他不语。片刻,又自言道,“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
    男子没有再说什么,叫了一声刚才那婢女的名字便离开了。
    有一瞬间,我真的快要以为,那个来救我的人,会是一个熟悉却又多日不见的人,我甚至早就在心里准备好了对白,比如说,“你来得真慢啊,御龙使。”
    自那日风陵渡一别,再无音讯。
    这一路上,我的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虽然我是真的讨厌陈道年这个不苟言笑的傻大个,可我必须要承认,每次当我深陷险境,面对绝望的时候,我脑海里想起的第一个人总会是他,就仿佛只要有他在,那些事便总能轻而易举的被迎刃而解。
    我甚至只需要躲在他的背后,江湖上的风云诡谲,蕴龙潭的勾心斗角,那些我所不愿去面对的事情,他连眼睛都可以都不眨就能替我轻易解决。
    他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不管我在哪,面对着怎样的局面。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声名远扬的人会甘心屈居人下,他要保护的人,明明任性到肆意妄为。蕴龙潭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江湖组织。
    而他,才是全天下争先抢夺的那个对象。
    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惹他生气,可他却从来没有抱怨一句,一路从盐城到蕴龙潭,再从蕴龙潭到风陵渡。
    我看着眼前越走越近的那个人,自嘲的勾了勾嘴。
    “无名姑娘,你可无碍?”景言风发丝微乱,眉头紧锁,提着一柄还滴着鲜血的剑风尘仆仆的站在了牢门之前。
    原来他也是使剑的。
    我犹疑的对上他投过来的关切目光,摇了摇头。
    “那便好。”他一剑下去,门锁瞬间开裂坠于地。可当他看到我左脚铐着的铁链时,神色却忽的凝重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微微一倾,瓶子中滴落的透明液体便开始慢慢腐蚀起我脚上的铁链。
    这时,景言风的才手下匆匆赶来,简单的和他汇报了一下外面的情况以及告知我小雾川和鹦歌还在隔壁的房间昏迷着,他们只是多吸了几口迷魂散,醒了就好了。
    不料,我们前脚刚一踏出门口,下一秒数十把银闪闪的大砍刀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没想到,外面居然还有一伙人。
    景言风似乎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局面,他来的匆忙并没有带上多少人手。
    他迅速的拔出了手中的剑,下意识的就把我护在了身后,警惕的盯着对方的动作。
    双方僵持了一小会便已经剑拔弩张的地步,只要对方哪怕多向前迈个半步便要开打。
    我总觉得对面的人有些眼熟,于是从后面轻轻扯了扯景言风的衣服,小声的对他说道,“先不要动手。”
    景言风想了几秒,于是微微抬了抬手。
    看得出来他此行虽然带的人不多但每个都是训练有素。特别是其中一个左眼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男人,他应该算是景言风的亲信。如果我记得没错,景言风应该是唤他卓寅。
    卓寅几乎是没有犹豫,立刻就收起了自己的武器,“唰”的一声所以人都整齐统一的把自己的武器收起,只是警惕的把手紧紧的按在了武器上,如若不备,我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在一瞬间就冲向对面的敌人。
    风雨之势过后,对方却依旧保持着沉默不语,甚至连个出来表态的人都没有,到底是打家劫舍还是江湖恩怨,动手之前怎么也应该要先提前打个招呼吧,像这样一动不动的耗着算是个怎么回事?
    这个样子,反倒更像是。。。
    我正想着,只听闻后面老远的地方有个人气喘吁吁的大叫道,“快快快快,来两人。”
    我一听这声音便不由得道,“果然是他。”
    景言风疑惑的转过头问,“谁?”
    我浅浅一笑并没有说话。
    只见对面迅速让开了一条道,二三个人扶着气喘吁吁的莾海走来,再看莾海,只见他满脸大汗,那张肥肉纵横的老脸似乎才从大红色恢复一点正常,此刻他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莾海远远的一见到我,气还没捋顺就冲着景言风大叫道,“还不快点把我家,我家无名妹子放咯!”
    景言风听闻皱了皱眉,十分不解的望向了我。
    莾海一站到前面就一巴掌呼在了一人的脑袋上,他怒骂道,“都是干什么吃的,没看到人被那小白脸的挟持着呢!还不快给我上啊!一群饭桶!”
    莾海一出口,景言风这边立马准备好了大战之势。
    我从景言风身后出来站到前面,道,“是他救了我。”
    没想到一旁的洪武却突然上前,眼神灼灼的看了景言风一眼,“三爷。”
    莾海原本还在捋气的脸早就紧绷了起来,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迟疑了片刻,对我道,“无名,你先过来。”
    每次见到莾海如此模样,我总觉得他又是在打着什么小算盘,当下便犹豫不前。
    果然下一句便听到他道,“看来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兄弟们,今天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谁砍了那小白脸的头,赏金五百,下半辈子,三爷管你吃香喝辣!”
    莾海话音一落,他的手下立刻掀起一阵浪潮,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卯足了劲。
    且不说景言风此行带的人本就少,就算他们每个都能以一敌十,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也难。
    和他不过一面之缘,藏香阁初遇,今日再见,他救我于地牢险境之间。我不管景言风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救我,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他及时赶到,小雾川和鹦歌到现在都是生死未卜。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景言风在原地依旧是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脑海中冬凌对我说的话,明明还历历在目,但我却在心底默默的对自己说,就算是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嘴上便对莾海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今日,他在我在。”
    莾海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洪武眉头紧锁的在一旁,一脸欲言不发的模样。
    半晌,莾海才道,“也罢,你们走吧。”
    洪武不可思议的睁圆了双眼,急迫道,“三爷!”
    “让他们走。”
    可洪武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反而语气越发坚定的继续道,“紫御山庄不除,北都永无宁日,这次如果放过他们,那就是放虎归山,机不可失啊三爷!”
    说罢,一众人皆道,“请三爷三思。”
    “够了,我自有打算。”莾海主意已定,便道,“回去!”
    洪武愤愤的瞪了一眼景言风,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我,耐不住莾海的命令,轻蔑的留了句,“真是狼心狗肺。”便领了众人扭头离开。
    这大约是指我了。
    莾海走后,我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秘密的地下空间利用视觉死角隐匿在一个小宅院的后面,与四周的景致完美的融合,常人若是不细看,必然不会发现那一片别有洞天。
    景言风遣了两人将小雾川和鹦歌送回客栈,待到最后,他仍是不走。
    景言风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是来救我的,可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嘴角噙着笑,只道,“在下和姑娘实在有缘。”说着他大笑了两声,又道,“昨日在大街上巧遇姑娘,正好瞧见了阎罗落的人。”
    景言风淡淡一笑,补充道,“希望在下没有多管闲事。”
    “今日,算是两不相欠。”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在下先行一步。”说着他朝我拱了个手,道,“告辞。”
    一离开我的视线景言风那张原本挂着笑的脸便瞬间冷了下来,卓寅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在了景言风的身边。
    他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从那藏香阁之后,自家公子就派了两个人日夜保护无名姑娘,昨个一听说阎罗落劫了无名姑娘,公子连夜从红岩镇赶了回来,一回到北都就领着几个武艺高强的直冲进了他们的据点。
    北都本就各方势力聚齐,剑拔弩张,如今闹着一出,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想着得罪一个阎罗落就有得罪受了,没成想这莾海又来横插一脚。
    卓寅还在悲愤着思索着未来两天的苦日子该怎么过,恍惚之间只听到公子冰冷的道,“查,查阎罗落,莾海。”景言风每说一个名字眼中的瞳孔就缩紧一分,“特别是他的那个手下。”
    景言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心中不禁道,看来是有人想布一个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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