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易桢醒了,其实并不确切。
    她只能算睁开了眼睛。
    医修服侍她将镇痛药喝下去之后,她显然被药性影响得很厉害,昏昏沉沉的,勉强能与人对话,但看着是困倦至极,只想睡过去。
    大夫问了她几个问题,得到满意答案之后,说:“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再看看。”
    杜常清等大夫出来了,站在门口小声问她:“桢桢身上的蛊毒怎么样?”
    医修很客观地对他说:“我并不是专精蛊毒的医修,但是从经脉上来看,你说的那种蛊毒确实不存在,我也没察觉到其他异样。”
    杜常清想起之前易桢吃的药,又追问了一句:“我不确定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蛊毒,确定没有异样吗?”
    连续两个“确定”下来,那位医修倒是不敢把话说死,犹豫着说:“其实脉象上有几分浮数而虚、肝郁气滞,但是我个人倾向是经脉损伤的后遗症,不认为是蛊毒造成的。”
    医修又说:“总之明早再看看,现在并没有任何伤势、病情突然加重的迹象。就算是经脉损伤留下的后遗症,以后也可以慢慢调理。”
    杜常清殷切地看着她,想要她再多说几句,他好一一记下来。
    这位医修到底是年纪不大,还处在会被男色打动的时期——不过说起来,哪怕是几百岁的老人家,也会本能地喜欢更好看的孩子——见他这么担心,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
    “若只是发热,是正常现象,已经用过药了,不能再下一副,否则对她也不好。”医修这么说:“有其他不对,就赶快叫医女。”
    最后她说:“若病人有什么要求,你顺着她就好,这个时候不能去气她,气血上涌会加剧病情恶化。”
    杜常清记清楚了,谢过大夫,连忙进屋子去看易桢。
    她并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坐了起来,跪坐在床上,抓着窗台往外看。
    这个屋子不算大,唯一的一扇窗子开得不高,就在床上方。因为床挨着墙放,都不用下床,就可以坐到窗台上去。
    大夫给她换的寝衣有些单薄了,但她完全不在乎,从打开的窗户里伸出手去,去接住外面的月光。
    她散着长发,医女帮她简单清洗了一下,但没来得及给她把头发都擦干净,所以现在头发还半干不干的,带着湿意披在肩头。
    她似乎还有些难受,微微皱着眉,想尽全力让自己多触碰到一些月光,好像这样能缓解她的不适。
    有没有缓解效果不知道,但确实是……
    令人惊心动魄的美貌。
    鬓云披散,月淡修眉。临窗之影,丰仪纤姣,光采动人。
    杜常清一时看呆了,只觉得月色下的美人仿佛神妃仙子,并非人间所有。
    他对易桢最深的印象,莫过于初见的时候,她一声茜素红的喜服,盈盈下拜,娇声唤了他一声“郎君”。
    红衣似火,翠羽明珰,眉眼如画。
    可是现在,她一身素白的寝衣,什么首饰都没有,只带着几分愁容,遥遥伸手,想去触碰月色。
    举止如烟霞外人,不与尘俗为偶。
    杜常清几乎忘了言语,向她走了几步,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言语能力:“桢桢,你在干什么?”
    易桢听见声音,很有些迷茫地转头来看他,说道:“我热。”
    她的情绪变化很大。
    若说方才一身血衣,在他面前哭泣的时候,还属于情绪波动的正常范围。
    现在这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则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了。
    但是杜常清想着,她上一次受伤(新婚夜里遇刺的那次)之后,也是一副黏人的样子,应该也算……正常?
    他与易桢交往不多,通过样本很少的数据总结经验,就会出现这种错漏。
    两次生病他都碰上了,但两次恰好又都遇上了月圆之夜,碰见了易桢被南岭秘蛊(注1)控制的时候,他自然会认为,她生病就是这副黏人的样子。
    杜常清不太懂医术,他身体很好,几乎没生过病。回想起大夫说的“浮数而虚、肝郁气滞”,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意思,但是显然不能让病人这么衣着单薄地靠在窗口上。
    “窗口风大,待会儿凉着了。”杜常清又不敢贸然去抱她、碰她,束手无策地站在床前,想用言语劝她回来。
    易桢现在这个状态,显然不是言语能够劝回来的。
    她十分任性地仰着头,笑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他,有些娇气地说:“可是我热嘛。”
    太好看了。漂亮姐姐。
    杜常清已经感觉到十足的快乐了。
    不仅能看见心上人,还能同心上人说话,心上人甚至还对他撒娇。
    这只小奶狗又快乐又害羞。
    他耳后都红成了一片。
    易桢完全转过来对着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只穿着单薄寝衣”其实是件很逾矩的事情。
    寝衣之所以是寝衣,不能等同于白色外衣。纤腰大胸,完全没有任何束缚,就这么直接地落在了他的视线内。
    杜常清:“……”
    他支支吾吾地劝她:“桢桢,你、你……”
    又不知道要劝她什么,反正得说点话,证明自己的注意力还完全在同她的对话上。
    易桢好像发现了另一样,更能压抑自己体内焚烧的“炎热”的东西。
    说炎热有些不确切,更像是……渴求什么东西,又没法得到的难受。
    易桢膝行了几步,直接大胆地去扯他的衣袖,把他扯得坐在了床上,觉得眼前这人秀色可餐,想靠过去蹭蹭他,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杜常清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想躲开她下一步不可预知的动作。
    易桢哪有他力气大,现在又被南陵秘蛊和月亮影响着,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拉不住他,反而被反作用力带了一下,整个人扑到被子里去了。
    面朝下。
    易桢:“……”
    虽然脑子被南岭秘蛊烧得差不多了,但是她还是有一点点基本的判断能力。
    至少够判断出这件事很丢脸。
    易桢:“……”
    杜常清十分无辜地站在床边。
    他有些忐忑,想观察一下易桢的表情,看她有没有生气。可是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起来,看不见。
    这下杜常清有点慌了。
    他记得自己上次把她推开了之后,桢桢好一阵子对他不假辞色的。
    不假辞色没有不对,他先表达了拒绝,所以她也收回了手。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现在杜常清根本不是拒绝的意思,他也不希望将来桢桢对他不假辞色。
    他俯下身子,试探着喊:“桢桢?”
    易桢红着眼睛,凶巴巴地抬头,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摁在床上,直接依偎上去了。
    杜常清人都懵了。
    易桢心里觉得委屈,她现在完全没法进行正常的思维活动,被骨子里的本能驱使着,只想着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受。
    靠近他能够让自己好受一点。
    她枕在他胸膛上,蹭着他的白衣,觉得比待在月亮底下还要舒适一些。
    杜常清:“……”
    软绵绵的。太软了。
    他连适龄女性都没相处过,更不要说了解女性的身体了。
    月光倾斜而下。
    他一身雪白的衣裳,仰躺在床上,胸膛上有个穿着雪白寝衣的漂亮姑娘枕着,她蜷缩着身子,素白的脚踝和手腕像是被月色化在了他的白衣中。
    杜常清头脑空白了一段时间,觉得她呼吸平稳了,应该是睡过去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缓缓地伸手去抱她。
    可是刚刚碰到她的身子,易桢就像被惊扰了一般,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杜常清:“……”
    杜常清轻声说:“盖着被子睡,不然会着凉的。”
    易桢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眼眶红红的,定定地看着他,胡乱摸了两把,觉得不够,直接上手去撕他的衣服了。
    杜常清:“……”
    等等等一下。不是,怎么忽然就……刚才不是还在恬静又美好吗?
    杜常清已经被她搞得不知所措了。
    他最开始还是欣喜的,因为“同心上人说话”、“抱一抱心上人”还在他的可接受范畴之内,但是接下来,“被心上人压在床上”、“心上人来脱他的衣服”,则完全在他陌生的领域狂奔。
    他完全不认识路,可是拽着他前进的这个姑娘,看起来好像……
    好像很急切。
    易桢当然很急切。
    她的情况,就像是一个饿了好久的人,眼前一碗汤,被塞了一个小勺子,只能慢吞吞地用勺子往嘴里喝汤。
    接着这碗汤扒拉了她一下。易桢立刻意识到一件事情:她为什么要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喝,她完全可以把汤端起来喝呀!
    这也不能怪她。她作为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同学,这种情况下,确实一下子想不起来还可以直接喝汤。
    更何况……
    他先招惹她的!他先来摸摸她的!她只是摸回去!
    易桢已经不讲理了。
    她没遭遇到任何抵抗,轻轻松松地将他腰带拆了大半,作为一个“施暴者”,来回摸了摸,还挺不要脸地评价:“腰好细。”
    杜常清:“……”
    她的手脚冰凉,毕竟是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在凉夜里吹了那么久的风,又受了伤,体虚着,手指冷得像刚摸过冰。
    这样纤细又冰凉的手指,探到他外衣里去,刺激得他一个激灵。
    杜常清迅速起身,往后挪了挪,把她的手拎出去,深呼吸了好几下,平复自己起伏的情绪:“你不要冲动。”
    易桢立刻接话:“我没有冲动。”
    她狡黠地笑了笑,为自己找到这么一个“不让自己难受”的办法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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