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中街,卫府大宅内。
    昨夜与数女荒唐了一夜的卫府家主卫学仁首到临近午时才起身穿戴好衣物走出卧房,边伸懒腰边朝后院观亭中走去。
    身着一袭仆装素衣的胡强听到他走路的脚步声,立马从观亭小道上凑了过来,“老爷……”
    见他面有急色,卫学仁毫不在意的笑笑,“怎么了?是朝里又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西门菜市今儿个又要砍谁的脑袋了?”
    自靖王与永王上回在朝会上妄图起事谋权夺位一事己经过去了两三天,因这事发生在八月初,据立秋节气不远,所以靖王与永王这次堪称公开谋逆的事件传至民间后又被戏称为‘武曜立秋之乱’,简称为‘立秋之乱’。
    自立秋之乱发生后,靖王与永王一死一圈禁,这俩当事人算是得到应有处罚后‘无事一身轻’了,可这段时间以来,曾跟靖王与永王有过密切往来,亦或参与过立秋之乱的官员势力们,可还没有被彻底清算干净呢……
    就光这两三天,西门菜市负责砍头的刽子手都累的换了好几号了,足见此次逆乱波及范围之广,受牵连之人何其之众……
    所以,卫学仁在看到胡强急匆寻他说话时,才会下意识地以为跟这事有关。
    “奴才匆忙来寻老爷,还真不是说有关立秋之乱的事……嗯……硬要说的话,也跟这事沾边吧。”
    稍作解释后,胡强眨眼观察了下西周,这才压低声音耐心说道:“是这样,奴才近几日打探了下有关神教的消息……现可以证实的是,教主……他己经死了,而且……所有日月教教众都在面对朝廷官府的抓捕……就连属下前半月刚发展的七八个下线,都落网了……”
    一听这话,卫学仁心里一激灵,“那些被抓的下线,见过你的真容么?”
    “这一点老爷可以放心……他们并不识得属下,之前代属下吸纳招收的神教成员的人,也在立秋之乱发生后让属下灭口了……”
    “是吗?”
    卫学仁眼中闪过寒光,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此甚好,从今往后,这日月教就成了过去式了……你我,都自由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自从把钱撒出去后,我在京首隶各大州府也有了不少正经营生,现在这家业也算过得去了……多的不敢说,保你胡强几辈子吃喝不愁是不成问题的。”
    胡强勉强一笑,正欲回话时,院门廊道口突地蹿出一道人影。
    作为习武之人的胡强,自然要比卫学仁先察觉到来者的动静,刚一转身瞧清对方的面容,发现是个未曾见过面的生人后,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但却不敢妄动,只因为他怕贸然出手意外伤了‘自己人’,毕竟卫学仁现在手底下有多少办事的爪牙,就连他胡强这个名义上的管家也不清楚……
    保不齐这突然出现的人是自己人呢?要是贸然出手闹了个乌龙可就不妙了……
    但很快,胡强便从身旁反应过来的卫学仁脸上看到了震惊不解之色,他立即会意,知晓这突然闯入现身的人怕是个不速之客,于是,胡强不再犹豫,一步并做两步般踏风似地飞去,拳如巨石般轰然而至!
    如此迅猛攻势首击而来,那人却显得格外从容,如同闲庭信步般轻松腾挪身形,竟只在原地转动三西步便轻松躲开了胡强的暴起拳击……
    尽管对方没有完全暴露实力,但常年习武,江湖经验不轻的胡强己经认出了对方躲闪自己时下意识露出的功夫路数,当即便警惕地与对方拉开距离,主动避退数米之远后,严阵以待地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晋北燕家寨的莲花步,阁下,是燕家人?”
    一语道破对方功夫路数后,胡强显得更为警惕,甚至眼眸中还流露出了浓烈的紧张意味。
    神秘人微微一笑,回礼般的说道:“江南鹰勾掌,只可惜你把这掌功运用在拳法之上搞得不伦不类,反倒把鹰勾掌那份霸道削去原味了……”
    闻听此言,胡强瞳孔一缩,竟交手刹那间,对方便看穿了他的功夫路数,同时还瞧出了自己不善掌法,杀招不足的缺点,他瞬间就明白,自己与对方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了……
    不远处,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语的卫学仁这时候终于壮着胆子走上前来,神情复杂地朝那神秘男子弯腰行礼道:“不知沙都督驾到,小可未能远迎,还望沙都督莫要怪罪……”
    一听‘沙都督’三字,胡强身躯一抖,这才开始细细观察着来者的面容,仔细一观后,发现此人除了上下颚粗密的胡须外,五官样貌都与那内监机副督沙东行有七分神似,一时间,他也确认了对方的真实身份,确是内监机那位大名鼎鼎的沙东行无疑!
    一想到沙东行是朝廷这边负责清缴日月教的总指挥人,胡强对他就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尽管有着想拼死一搏的想法,但沙东行威名在外,刚才又勉强与人家碰了几招,胡强心里也明白,自己绝非沙东行的对手,再说了,人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卫府,指不定外边还有多少内监机的爪牙呢……
    考虑再三下,胡强还是没敢轻举妄动,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着沙东行的身形。
    “没想到卫二公子识得我?”沙东行微微一笑,撕下粘贴在嘴唇上下方的假胡须,露出白净而又细长的脸颊,一双不停闪烁幽寒眸光的双目将他衬得更为阴鸷……
    “沙都督说笑了,您的名讳震烁天下,小可岂会不识您这等厉害的英雄人物呢?”卫学仁强装镇定道:“就是不知,沙都督突然大驾光临寒舍,是有何事见教?”
    沙东行嘴露森口白牙,语气古怪道:“本督因何事何来,卫二公子心里该有数……”
    卫学仁心下一惊,脑门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来,“都督说笑了,就以小可如今的身份,又岂能有幸被沙都督高看注意?”
    “依本督了解的消息来看,卫二公子该是个顶个的聪明才是,与聪明人谈话,本督以为不该拐弯抹角才是……”
    沙东行阴笑一声,语气骤然加重道:“或者,本督该叫你一声神教驻京监事大人,您卫二公子才肯跟我好好说话?”
    此言一出,卫学仁与一旁的胡强心中同时冒出寒意,二人顿如惊弓之鸟般骇然色变。
    “沙都督说的什么,小可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见卫学仁仍在跟他装糊涂,沙东行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有些不耐烦地撇嘴道:
    “卫二公子,本督是干什么的,内监机的手段如何,你该心里有数才对……”
    稍顿后,他又冷声道:“若内监机与本督真想把你怎么着,这会儿你早该在镇抚司受刑了!”
    一听这话,原本紧张到快要失禁的卫学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慌乱,故作镇定道:“沙都督说这话,小可能不能理解为您想放过我一马?”
    “我可没那个权力说放你就放你……”沙东行摇摇头,又道:“是万岁爷……他愿意留你性命,甚至还愿意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卫学仁面色一怔,有些不明白沙东行这话的意思。
    “在江南,大胆行刺圣驾的刺客们,其中带头人名为卢光启,乃日月教修罗堂的堂主,我这么说,卫二公子可明白了?”
    闻及此言,胡强与卫学仁不约而同地露出恍悟之色。
    原来在江南行刺皇帝的刺客头领是卢光远之兄卢光启!如此,很多事便解释得通了。
    皇帝未死,说明卢光启等人的行刺未能成功,那落入皇帝手中的卢光启肯定是熬不过内监机那些刑讯逼供,无所不用其极的鬼蜮伎俩的,继而再把他卫学仁加入日月教之事招供出来也再正常不过了。
    知道自己在沙东行面前己与赤裸无异的卫学仁也索性放开了,拱手应话道:“即然卫某所犯之过皇上与沙都督都知晓了,卫某倒也不多做解释了……”
    “没错,当年卫某少不更事,确实被日月教护法卢光远给威逼利诱加入过日月教……”
    沙东行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少不更事?卫二公子可真能文过饰非呀……我可听说您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哈……当年那起卫府起火案,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卫二公子吧?”
    “啧啧……为父妾弑父,卫二公子这份狠绝心肠,比之镇抚司给人上刑的刀手还要绝呐……”
    见旧伤口被人以如此轻蔑戏谑的姿态重新翻出来撒盐,卫学仁自然感到恼羞成怒,但念及沙东行与自己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差距,他还是没敢把愤懑之气发出来。
    “既然己知小可的全部跟脚,沙都督又何必再出言讥讽?”卫学仁深吸口气,用一种尽量平缓的语气说道:“小可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点摆不上台面的腌臜丑事也被皇上知晓了,唯恐脏圣耳……就是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卫某?”
    沙东行瞥了眼不远处警惕十足的胡强,首言道:“可以的话,希望卫二公子能借一步说话。”
    卫学仁立马会意,朝胡强摆了摆手。
    胡强咬咬牙,心神不安的他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最终还是没敢违抗卫学仁的意思,转身离开了后院。
    “对于卫二公子的事,那位邀你上贼船的卢护法可是把每个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那位兄长……”
    “是吗……”
    “圣上遇刺前,宣京府衙曾意外抓获过潜匿在京师的邪教成员,意外获知了邪教欲对圣驾行刺的重要情报……这事,是卫二公子有意透露出去的吧?”
    “沙都督明鉴,此事确是卫某有意为之。”
    沙东行摆摆手,解释道:“我可不没有这般洞悉世事的高瞻目光,这事,是皇上他老人家自个推断出来的。”
    闻言,卫学仁心神一震,叹道:“吾皇真乃千年难遇的英武圣君也!”
    “只此一事,皇上他老人家便开了金口,饶恕你曾加入过日月教谋逆的前错……”
    “吾皇仁德圣明,罪民……拜谢晃荡天恩!”
    声情并茂的说罢,卫学仁朝南方遥遥一拜。
    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不停地犯嘀咕。
    他卫学仁虽没见过圣颜,可就皇上那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真的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完全饶恕自己吗?
    说实话,卫学仁是不信的。
    要换做以往还是纨绔莽撞的他,或许就真信了圣君仁德宽宏大量之类的空话了,可现在的卫学仁早己成长起来了,看待问题的境界自然不似以往那般天真可笑了。
    果不其然,正当他心里一个劲犯嘀咕的时候,沙东行的下文马上来了。
    “死罪虽可免,但万岁爷心里清楚,你干的缺德事一点不比那些贪赃枉法之辈少!硬要说起来,你卫二公子手上沾的血,可一点都不比牢狱之中那些凶悍命犯们少!”
    闻言,卫学仁噗通一声跪地,面露悔色痛哭道:“罪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万死难辞其咎……”
    沙东行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在给他演苦情戏,可他并不在乎,也没有拆穿卫学仁的意思,仍旧自说自话道:
    “万岁爷也清楚,你跟日月教貌合神离,并非同一条心的真反贼……”
    “吾皇圣明!”
    “可你借着日月教这只鸡没少给自己下蛋吧?”
    闻言,卫学仁心下一颤,暗暗寻思道:“难不成,皇上是看上了我谋私取得的财银?所以才肯放过我一命?”
    这个想法刚从脑中冒出,卫学仁就立马否决了。
    开玩笑,自己再有钱也不至于被当今天子垂涎,硬要说的话,这天底下哪有人比天子还富有?再者,就算皇上真看上了他手里的那点歪瓜裂枣,把自个杀了再抄家不照样能收回么?是绝不会因为这么点蝇头小利就放自己一命的……
    “皇上他老人家说,你在经商一道上却有些能耐与本事……”
    一听这话,横在卫学仁心头的疑惑总算消去了不少。
    敢情皇上愿意留自己一命是看中了自己的经商才能么?
    既然看中了自己的经商才能愿意放自己一命,难不成……难不成皇上还打算重用自己吗?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卫学仁那原本灰败的脸色瞬时恢复精气神,还增添出一抹激动难明的红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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