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钧言问发小救他的人,任昭说那是个中国同胞:“不过,我只看见了一眼,还没来得及道谢,他就走了。”
    手机也是任昭从警方那里拿到的。
    任昭说:“我问警察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他叫张超,我打电话道谢,本想请他吃饭,好心人说他已经回国了。”
    “人家救了你一命,是应该好好感谢,”白钧言思索道,“我们回国再请他吃饭吧。”
    对于救了任昭的人,他心里的感激难以言表。若不是碰巧有好人外出,任昭现在就沉没在印度洋的洋流里了……
    白钧言是临时请假来的斯里兰卡,多陪了发小几天,看他好像真的走出来了才安心。他不敢在国外待的太久,因为请的是丧假,若再请假下去,恐怕工作得丢。
    回国那天下午他就去单位报到了,随后从陈斯然那里取回了健身卡,问陈斯然进度如何:“你们在一起了吗?”
    陈斯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含糊道:“快了快了。”
    事实上,渣男油盐不进。
    陈斯然给他送过蛋糕,说是自己做的松子蛋糕,连着几天在对方健身的时候,给他送矿泉水,送的水渣男有时很自然地收了,说谢谢。蛋糕和小饼干渣男却没有要,说不爱吃。
    前后都大半个月了,陈斯然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无解的情况,感觉李赫种种行为,都是直男惯有的,还不是一般的直男,但为什么会收自己送的水呢?
    直到昨晚,陈斯然觉得差不多了,找他要微信时,才找到答案。
    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他说:“我不办卡。”
    礼貌的语气带着平淡的疏远,既不是很冷漠,但也无法再进一步,甚至于说完,还在继续机械地做深呼吸和卧推。
    当然,这么丢脸的事,陈斯然是不会如实告诉白钧言的。
    所以白钧言还以为他进行的非常顺利。
    -
    从斯里兰卡回来的第二周,白钧言负责接洽的项目出了差错。
    江南美术馆每周都有公益活动,就在公共图书馆外的广场,购买门票可免费参与,夏天有野营,秋天有陶瓷绘画等手作活动,冬天有手风琴的表演,青年艺术家的户外行为艺术展览等……
    这次圣诞特展,是他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策划的,跟一个丹麦的现代装置艺术家合作的室外玻璃装置展。
    结果,昨天玻璃运过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工人一搬下来就碎裂了一片。玻璃很大,需要几个人合力抱起,短时间内,完全不可能找到能尺寸和质地都一模一样的彩绘玻璃。
    丹麦艺术家大发雷霆,坚决不肯更改方案,认为他的作品,缺了这一片教堂玻璃,就少了灵魂。
    有时会碰上这样对自己的作品说一不二,从不因地制宜的人,这位艺术家不肯妥协,宁愿撤展,无奈之下,大家只能熬夜开会商量替代方案。
    这次特展分儿童和成人两个区域,成人的部分昨天就布置完毕了,现在差的是儿童展的部分。
    同事文哥说:“就像去年一样,做气囊装置,寻找小卡片,糖果那种活动可以吗,去年得到了很多的好评,刚好仓库有现成的。”
    周馆长直接否决说不行:“去年用过的东西怎么还能再用。”
    整个办公室一共只有十来个人,围着暖炉七嘴八舌地商量方案:“彩绘盘子,请一个圣诞老人演员来,我也可以扮成圣诞老人……”
    周馆长摇头:“我们又不是幼儿园。”
    儿童展的重点在于互动性和趣味性,太复杂的小孩子哪里懂,简单的在过去几年已经被他们玩出花来了,本次丹麦艺术家的方案,本是个非常独到的策划,岂料出了这种差错!
    白钧言抱着本子写写画画,最后撕了一张纸,竟然开始折纸,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插嘴,过了好久才说:“我看仓库里,还有去年留下的圣诞树,可以布个室内景,邀请儿童进去许愿。”
    有人插嘴:“这么老套的吗?”
    “不是,”白钧言晃了晃笔,忽然站起,穿着鞋踩在自己坐过的凳子上,手中方才折腾的“折纸”,方才现出面目,他将笔帽挂在刚才用毛衣线头打结的绳子尾端,忽然松手,将纸丢了下去——原来,这是一个用纸裁出来的降落伞。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跳脱的行为。
    “我们可以折纸,也可以明天去采购,批量采购这样的小降落伞,原理很简单,从上方飘落就行了。在图书馆前面的空地做一个十五平方的室内空间,做一些简单的布景,随便做成什么样都行,比如说,展出一块带有“神秘力量”的雕塑、石头什么的。然后我们要告知进入空间的人,只要停在树下许愿,神明就会听见你的心声。”
    “……心声?”
    望见周围同事领导或不解或荒唐的目光,白钧言淡定自若地解释:“做一个简单的体感装置,人只要站在特定的位置超过二十秒,这些降落伞就会带着答案,或者礼物,从天而降。”
    “啪嗒。”他丢下来的降落伞,带着笔帽再次落地。
    白钧的解释简单易懂,是个简单的,类似求神拜佛等神秘仪式的装置,就好比在寺庙佛前虔诚地晃动签筒,如果恰逢某种外应,心有所愿之人,会不会认为那其实是神在回应自己呢?
    周馆长若有所思,认为想法可行。
    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置,会认为上面是不是有人在操控,但这毕竟是做给儿童的展出。
    “不过白钧言,你又怎样保证,人会站在你说的那个位置呢。”
    “他们会的,”白钧言语气非常笃定,“室内只有那一样物品,我们完全可以用聚光灯来引诱,就和餐厅喜欢用饱和度高的明亮色是一个原理,这是一种心理暗示。”
    “那……”坐在白钧言对面的同事开口,“这个装置的原理呢,难不成我们要安排一个人在屋顶,看见人进去了,就丢一个礼物下去么?”
    “自然不是,这是随机性的东西,如果人为操控,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通过地面重量的传感器,站在特定位置超过二十二秒,装置启动,屋顶藏着的小降落伞就会随机掉下来一个。二十二秒是个很微妙的时间,”白钧言掏出手机,打开时钟秒表,“大家试试,在心里许愿,明年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比如脱单,暴富。”
    闻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被他所引导,竟真的在心里思考起愿望来。
    屏息数秒,白钧言暂停秒表,拿着手机展示给周围人看:“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二秒,除了有的人很贪心,许下很长很长的愿望,我想,二十二秒这个时间节点是完全恰当的。”
    周馆长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欣赏:“白钧言,四十八小时,有把握做完吗?”
    他们展馆做过多次比这种要复杂数倍、甚至百倍的互动装置,需要大量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来布置,白钧言提出的方案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他们剩的时间不多了,圣诞特展的票都卖出去了,总不能拿陈旧腐朽的方案来搪塞游客。
    白钧言停顿了一下:“可能需要大家的帮忙。”
    “需要做什么,你尽管说,无论如何,24号的特展,一定要准时推进。”
    搞懂了方式,众人说干就干,当即开始分工合作,几乎是一整夜,白钧言都在调试编程,周馆长请了工人来改造之前为丹麦艺术家的设计作品所建的钢架,四个工人敲敲打打了十多个小时,从晚上干到次日下午——
    而白钧言,也是彻夜不眠,次日在办公桌上趴着睡了三个小时,就起来继续调试了,同事点了外卖和咖啡给他,他也没来得及吃上两口。
    晚上七点,他的装置差不多完成了,经过几个同事的测试,反响很好:“你做的概率是多少?”
    “我昨晚设计的百分之五十概率。”也就是一半一半,增加了随机性,许下心愿的人,不一定能得到回应,“不过,今天早上,我改成了百分之八十,因为是过节嘛,想让所有人都开心。”
    “那不是……还会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不开心?”
    “不会不开心的,”白钧言说,“你第一次没得到的东西,自然会去尝试第二次,第三次,叠加更多次,这种来之不易的得到,会让人更开心的。”他眨眼,“你想想是不是?”
    同事笑着把咖啡递给他:“白钧言,你丫学心理学的吧?”
    “没有,我学的建筑。”他戴着手套捧着热咖啡,眼底浮现淡青色,皮肤被红色的围巾熏得温暖,白里透红,不过因为太久没休息,神色有些困倦。
    “早点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馆长刚刚让我跟你说,明天你可以晚点再来上班。”
    白钧言笑着点头:“嗯嗯,你也是。”
    同事逐一离开后,白钧言还留在美术馆。
    他打算做最后一轮的测试,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
    白钧言戴着手套的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是一条短信回复——
    备注为好心人张先生的人,回复他:“我27号有空,那就27吧。”
    ……
    白钧言摘了手套,戳戳屏幕:“张先生有什么忌口吗,爱吃什么菜系,外国菜还是中餐?”
    这位张超先生,他已经联系了好几天了,对方不太爱回消息,问他在哪个城市,隔了两天才回复一个上海。
    白钧言说自己也在上海,要请他吃饭,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这一下又等了两天才回复,可见对方要么是个大忙人,要么根本就不想承接自己的谢意,救人对张先生而言,可能只是日行一善。
    在那种时刻,一头扎到海里救了他的发小的人,感谢是一定要当面说的。
    消息石沉大海,张先生再次消失。白钧言收了手机,进入房间,继续测试。
    他站在聚光灯下,掏出手机看秒表,数着二十秒的时间,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深蓝色星空投影。
    没有任何反应,他触发了那百分之二十的随机概率。
    白钧言离开房间,推门出去,继而重新进来。
    在他的程序里,每一次的开门进入,站到灯光下,视为只有一次机会。倘若人一直站着不离开,打算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程序并不会被触发第二次。所以,他得出来再进去。
    这一次,他再度看着秒表测试,回应他的仍然是寂静。
    这么倒霉?
    他再次出去,第三次进入房间。
    好几次后,白钧言不得不信邪,难道,真的要在心里许愿吗?
    这只是程序而已,作为设计师,他再清楚不过了,却不由得尝试了一次,闭着眼睛稍微有些恶毒地想——
    渣男明天出门会被车撞死吗,我和陈斯然的计划能成功吗?
    过了三十秒,他睁眼,盯着空气骂了句:“破程序。”
    这程序肯定有问题!
    他最后一次测试,在心里恨道:“渣男李赫会死在我手里吗。”
    约莫二十秒,天花板的装置打开,一个小降落伞,落在了白钧言伸出来的手心,是采购的流心软糖。附加一张打印的小纸条,黑体字印刷着一个单字:会。
    白钧言心情舒爽了。
    渣男果然会死。
    尽管在他的设计里,“不会”的答案做得很少很少,但仍然有少量的否定答案。
    程序应该没有问题,但这个概率让他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没发现的bug,推开出口的门,他在冷风中小跑回办公室,打算开电脑再检查一遍。
    -
    半小时前,徐家汇路旁livehouse内,结束潜水环游旅程,刚回国的张超和李赫坐在二楼的露台观景坐喝酒。
    这时,张超低头看见“自杀者”的短信。
    本来不想理会的,忽略了好几次,但一想自己那天晚上救了一条人命,浑身湿透的把人送到医院,还被警方缠着不放,这么倒霉的事,就吃他一顿饭怎么了,那是自己应得的!
    这么一想,他就答应了,不过消息回得慢,因为他和李赫在露台喝酒,回得有一搭没一搭,对面那位问他:“张先生有什么忌口吗,爱吃什么菜系,外国菜还是中餐?”
    短信已经是半小时前的了。张超把威士忌推开,慢腾腾地回复:“忌口,忌素。”
    对面似乎是跟他作对似的,回得也慢,说好的:“安排吃法餐可以吗。”
    张超回:“行。”同时对李赫说起此事:“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前几天想不开,在斯里兰卡跳海的人。”他好像根本不清楚白钧言其实不是跳海的那位,兴许电话里说过,他忘了此事。
    此事勾动了尘封的回忆,李赫低声道:“或许不是跳海呢,只是…意外。”
    “肯定是,我去检查他租住的民宿时,还看见了遗书。说什么:‘我的生命史,我的地狱,我的喜怒哀乐,你都见证了,xxx,我永远爱你。’这个…白什么,大概是被人伤透了心吧,不然干嘛跳印度洋,死在国外,灵魂可怎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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