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的话让袁隽豁然开朗,又百感交集,心里跟荡秋千似地忽上忽下,过程十分精彩,显露在面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纠结。萧凌不想她负累太重,刻意切换了轻松的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你和乐平比什么?她有哪里比你强吗?”
    “她比我……”袁隽差点脱口而出“漂亮”二字,但到底不想在萧凌面前于容貌一项上认输,便生硬地转了个弯,“……年岁上差你少些。”
    萧凌被逗得哈哈大笑,怎么也停不下,见袁隽着恼,主动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拍了她的脑袋。随后,翻身上马,矫健逃跑。
    “不要碰我的头!”袁隽立时抛下所有思绪,用最快最敏捷的身手上马扬鞭,驱使“追日”紧随“踏云”而去,全身心只关注这一件事,“萧诺一,你欠教训!”
    两人你追我逃,奔出很远,城门已遥遥在望,笑闹声引起路边茶寮中人的注意。人不多,只两个。一个面沉如水,冷若冰霜;一个春风拂面,阳光和煦。
    少顷,“春风拂面”阳光和煦地笑道:“公主,世子,好兴致啊!”
    袁隽也不下马,扫了一眼“面沉如水”,转而对“春风拂面”致意,道:“修撰大人是特意在此处等安平吗?”袁隽知道早晚能见着这两人,但对于在此时此地见到却有些意外。
    “可不是。若非如此,何至于休沐之日来此晒一日太阳、吃一日灰呢?”韩济温柔地笑着,答得很坦然。
    “既然茶不好喝,便罢了吧!先生,告辞!”
    袁隽正要驱马离去,忽听韩济声音传来:“茶不好喝,可以吃饭。”
    “家里规矩严,不让随便同人在一处吃饭。先生也快些回吧,此处的天色比之别处,看来倒要黑沉得更早些。”说完,袁、萧二人疾驰而去。
    “安平公主似是对你颇有成见啊!季泽,你怎么得罪这丫头了?”
    “她是安平公主袁隽?”鸿胪寺少卿成治注视着少女驰马远去的背影,平淡地问。
    “季泽,她是安平公主,你夫人是亭林郡主,同为皇亲,不曾见过吗?”韩济颇感意外。
    “上一次见时,她七岁,奉父母衣冠入京落冢。”成治目光悠远,似在回忆那个天色沉得如墨般的下午,一身缟素的女孩面无表情,捧着看来极沉的衣冠匣,一步一步如踏在人心之上,由城外而入。
    韩济再不说话,望向远处的城门,和远去的人。
    六月二十九,袁隽慢慢踱着步,走进“阔别”十日的国子监,今日有韩济的课。
    “安平公主,总算肯现身了?”韩济到得很早,在通往崇志堂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袁隽出现。
    “先生今日这么早,又是特意在等安平吗?”袁隽不禁想,这么个才能出众又执着的人,怕是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吧,难怪前世的萧凌会信任倚重他。
    “安平公主不上值、不修书,成日里出城骑马玩耍,可急坏了不少人。”两人所到之处,在旁指指点点的国子监属官和国子学学生皆不少,韩济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出言提醒袁隽。
    “圣上没有催我修书,祭酒大人、司业大人没有责我旷值,要他们急什么?”袁隽声音朗朗,又引了不少人侧目。
    “公主这番话颇有些‘仗势欺人’的味道。”
    “若不欺人,又怎让人知我所仗何势、势有多大?他日若一个不慎,就要得罪了安平身后之人,届时又该如何?呵!先生,安平这是在救人,行善积德。”
    韩济看着身前义正辞严的少女,无奈地笑,忽又见其转过身来郑重行礼:“先生,堂上见!”心道:这丫头,很难被欺负了!
    韩济今日讲的全是大楚与辽常年起摩擦的西北边地之事,袁隽清楚知道,这堂课就是为了讲给她听的,心里又对韩济能如此为达目的而手段频出起了些敬意。课毕,袁隽故意特别磨蹭,有些不想再听韩济旁敲侧击、循循善诱,怕一不小心就要着了道把事情应下来。忽闻一阵喧嚣,有人闯进崇志堂,大声喊着:“安平公主可在?文昌侯府任重,特来讨教学问。”
    堂内瞬时静了下来,韩济重又坐下。任重见韩济不走,率先行礼道:“韩先生好!任重可扰您讲学了?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无妨。已经散学,不过想瞧个热闹罢了。”韩济老神在在地看向袁隽。
    任重循着韩济视线看见了隐在角落处的袁隽,快步堵上前:“任重见过公主。”
    “你就是文昌侯家那个擅长术数的小子啊!”
    “公主怎知?”
    “听钱博士提起过,我曾与你姐姐同堂读书。”
    是了!任重想起,安平公主和他嫡姐曾经同在“公主学阁”伴读,教授术数的钱博士正是他的恩师。文昌侯府是个出了名于银钱数字没有半点概念的人家,商贾们都晓得京城的贵人中只这一家的钱最是好赚。因此,当钱博士在国子学授课时发现任重竟有术数天赋,曾经大为感慨。
    “问吧!我还有事,耽搁不得。”
    “公主听好了。春狩围猎,我家老头儿只捕鸡兔两种,同装一笼,清点之时,数得笼内鸡兔总头数二十有七、总脚数八十有六,问,鸡有多少?兔又有多少?”
    任重说完,在场之人都惊了,别人惊的是任重称他爹“我家老头儿”,袁隽惊的却是:你就拿这么个问题将我?太看不起人了!
    “公主不急,可慢慢算……”任重见袁隽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以为自己问得很不错,谁知话没说完,袁隽就冷冷地道:
    “鸡十一,兔十六。任重,擅长术数?呵,你是怎么哄钱博士的?”
    任重傻了眼,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其实不难,但也得费些心思计算,若再加上自己在一旁插科打诨,让安平公主于众目睽睽之下红个脸也挺有趣。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公主怕不是以前刚巧算过吧!这题不算,再来……”众人听任重言辞,便知袁隽所答不错,暗惊于安平公主的术数能力。
    “你可别来了。换我问你答,如何?”
    “也好。”
    “城东酒肆王老汉、城西饼铺刘小儿同赴万通钱庄,均需借银一千两,借期十年,利钱八分。钱庄两种还法:其一,本钱按月均分,每月还本数额不变,再算上未还的本钱的月利;其二,按本利总和之数,平分至借期,每月还钱数额一致。问,王、刘二人该选哪种?钱庄掌柜能不能答应?”袁隽问完,堂内鸦雀无声,连韩济都认真心算起来,任重神情尤为凝重。
    片刻,袁隽摇摇头,无比清晰地叹了口气:“我说了还有正事,不便奉陪,你且慢慢算吧。”袁隽似傲视群雄的将军般走出了门,又高声补了一刀:“人还是得先知己知彼,而后才有所谓‘讨教’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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