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之后,老王默默地跛着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步一颠的进了屋里。谁也不明白他要去做什么,可是他却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默默地抽着烟。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头,经常会做些让大伙都不理解的事情。就像今天,本来是她家闺女出嫁,这原本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可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把领娣和一堆嫁妆丢给董学奎之后,自己就默默的躲进了屋子里。
    领娣又朝着屋里看了一眼,她知道父亲的个性,他是个要强的倔强的老头,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这次领娣嫁得却是不是他理想中的女婿,村子里边,镇子上也多半都有些闲言碎语。当然这些面子上的东西,其实老王早就已经看透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委屈了闺女,他更怕领娣以后要替他经受那些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老王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领娣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可另一方面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归宿。至少她不必在操持这个破烂的家,不必再呆在这个四处漏风的破窑洞里,不必再起早贪黑的在田间地头忙活。
    老王坐在炕沿上,看着墙壁上的旧照片发呆,那是妻子留下的唯一一张老照片。还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留下的,黑白底的老照片里,妻子的脸庞是那么的清秀。在那个时候,她也算是十里八村最水灵的姑娘,偏偏就摊上了他这么个没什么本事的木匠。可是那么些年,他却从来没有让这个苦命的女人过上一天好日子,结婚的时候,除了这几孔父辈留下的窑洞,真的是一无所有。可是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那个女人还是任劳任怨,屋里屋外的忙活着。
    董学奎见嫁妆都已经装上了拖拉机,伙计们也都催促着赶紧回去吃酒席,他又凑到门口朝里看了一眼。本想邀上岳丈一道去凑凑热闹,可是瞅着老王的模样,他却觉得有些为难。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爸,那个,你跟我们一块去镇上坐坐,喝杯酒呗。”
    老王忙用手抹了抹眼睛,笑着说:“不了,不了,你们先回去办正事要紧,我去不合规矩。等你们回门的时候,我再和你们的喜酒。”
    “这……领娣出嫁,娘家人每个送亲的,也不合规矩啊?”董学奎虽然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很不合适,可还是想邀上这个老实本分的木匠岳父,一道去凑凑热闹。他多少还是对这个倔强的老头存有几分敬意的,不说别的,单看在卫生院他为了省那几百块钱的医药费,硬是不肯打麻药,逼着医生给自己做手术的那股子劲儿。董学奎突然有些怕这个上个年纪的木匠老头,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矮了一大截,可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叫小海跟着去吧!”老王随意的朝着董学奎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似乎是怕他在停在门口,会看见自己的丑态。
    “那,爸,我们先走了啊!”董学奎有些尴尬,本想再次邀老王去家里吃席,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老王随意说的话好像对他有种威慑,他招呼接亲的人载着小海,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鞭炮声中,热热闹闹的出了村子,小孩子们追着车队又跳又叫,一直跑出了好远,才恋恋不舍的按着荷包里的喜糖,三五成群的往回走。老王从窗户缝上往外瞅了一眼,确定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才一瘸一拐的从炕上跳下来,站在磨盘上朝着村口眺望。车队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老王不断的沿着屋山头往山梁子上爬,看着领娣远去的身影。
    而在另外一头的山顶上,却出现了刘青山的身影,老王和他站在不同的山梁子上,可他们的目光却都一直死死的盯着车队最前方,坐在董学奎自行车后座上的领娣,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鼻息间有些酸涩,可都是强自把眼泪压了回去。
    领娣时不时也会朝着身后看一眼,小镇离她家不过三十多里,回趟娘家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可是这回她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压抑,那个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来起的家,那个曾经让她一度想要逃离却又无法逃离的家,那个她最熟悉儿又陌生的家,可是真的要离开了,却是那么的依恋,那么的不舍。她突然觉得这座没有任何色彩的土灰色的村庄,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切和遥远,好像这次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咋的,叫你跟着去吃席,你装样子不去。现在闺女走了,你又舍不得了?”王二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老王身后,他顺着老王的眼神朝着接亲的队伍看了一眼,队伍刚好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完全被光秃秃的黄土坡子也挡住了。
    老王悠长的叹了口气,还是盯着原来的方向,说:“也不晓得我做的到底对不对,不晓得娃以后会不会怨我?”
    “嗐,结婚是个好事情,你咋个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卖女儿呢!”王二伯半开玩笑的和老王打趣起来。
    “那个婆娘说的,你看我不撕烂她的嘴!”老王立马就像是炸了毛的公鸡一般,眼睛瞪得极大,嚷嚷起来。
    王二伯被老王的举动惊呆了,连忙拉住他说:“这不是开玩笑嘛,瞧你急得。”他见老王还没消气,又赔笑这说:“好,我嘴欠,一会儿自罚三杯……哎呀,走走走,我叫你老嫂子烧了几个菜,到屋里头去喝一杯。”
    老王却突然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和王二伯是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老伙计了,两人关系胜似亲兄弟,可是眼前这情形,自己嫁女儿,该是他请王二伯到家里喝杯喜酒才是,而且这些天为了领娣出嫁的那套嫁妆,已经给王二伯添了不少麻烦。这时候他又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去王二伯家喝这顿酒呢。
    王二伯似乎是看出了老王的心思,拉着他的手说道:“你这个人,你嫁闺女我讨不着一杯喜酒,咋还不让跟着你一块沾沾喜气?走走走……”
    说完,也不管老王一再推辞,连拖带拽的拉着老王朝自己家院子走去。此时的老王却像个孩子一般,再没什么架子端着了,忙不迭的说:“唉唉唉,腿腿腿,腿还没好利索呢!”
    凛冽的寒风中只剩下刘青山还站在山梁上,他的身影看上去显得那么凄凉,那么孤单。他注视着这座破败的旧村庄,看着那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窑洞房,不禁想起来自己的家,想起了领娣,想起了他们两人之间那段无疾而终,不能对旁人说起的感情。因为穷,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因为穷,领娣才不能继续等下去,等着自己回来兑现两人心照不宣的承诺。也是在这一刻,他坚定不移的在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要改变这样落后,贫穷,破败的局面。不光要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更要让整个镇子上的人都过上好日子。也许只有当日子真的好过起来了,像他和领娣这样的悲剧,才可能不再继续上演了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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