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致双手合十,拇指顶住下巴,食指点到眉心,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再睁开,放下手对赵三娘道:“赵三姐姐,你且回去收拾一二,三日后我会命人来接你们,但言致多嘴两句,金银可带,首饰珠佩之类能变卖就变卖了吧,绸缎华服也不必留着,日后你们就不是王府家眷了,我会给你们路引户籍,也会给你们找到一个安宁之地,但接下来的日子要如何,都是看你们自己的。”
    赵三娘明白她的意思,一群女子在外行走,纵使有家仆无数家财万贯,亦会引来匪徒。“三娘多谢郡主。”
    言致摆摆手,让她早些回自己院中,府中搜查的禁军并不会撤出,她们还是固守其中为好。
    言致踏出二门,梅之白便从墙后站了出来,拧眉看着她,显然言致和赵三娘谈话这段时间,他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你寻几个心腹,守着将那间屋子翻个干净,然后我们进宫。”
    梅之白看她神色凝重,仿佛有不释心结,便也不多问,如她所言吩咐下去。
    武安殿中,诸人皆在,皇帝端坐上位,抿唇蹙眉面色苍白憔悴,他本就刚肃清体内毒素,又突经此大变故,纵然是祁俊轩自己野心勃勃,可又何尝不是他的错呢,若他当初再硬气一些,祁俊轩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又或他在祁俊轩出生后带到身边教养,不是一味忽视,是否便不会造就今日情景?
    言致踏入武安殿时殿内安静沉默,言天一下一下的擦着长枪,他已整兵完备,明日便要领兵南下平西南各族,但这一仗,是言天自上战场以后最有底气的,以往他虽在前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却仍要时不时担忧朝中是否安稳,这一仗却不必,无论胜与败,他都有坚实的后盾。
    “阿草?”
    言致颔首,脚步不停地走到了皇帝跟前,掀袍,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言致回来了。”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起来道:“回来就好,辛苦了。”
    言致顺势起身,反握住皇帝手腕的时候,她突然如触碰猛火一般缩回了手,皇帝立时便追上抓住她蜷缩着在发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目露恳求。
    为何会这样?
    明明有轻音姐姐在的······
    言致敛眉垂目,狠狠咬了一下下唇,避开了他的眼睛,退步到左首的父亲身边站定,问道:“父亲明日南下,要带多少兵马?季云穆在西南有多少人马?”
    言天伸手拍了拍她搭在自己椅背上的的手背,温声道:“西南多山地,雾障,北方兵士在当地无法发挥其能,再者季云穆在西南经营近十年,西南驻兵二十万余,各族联军也不过三十万,足以。何况季云穆只是伤了肢体,又不是坏了脑子,必能予我诸多帮助。”
    “你的意思,是不带兵?那将呢?除了二哥,还要带谁?叶乾历来心思缜密,跟随你的时间也最长······”
    言天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只带小白,西南季云穆麾下已经有了他们既成的班子,我只是去做领帅,不是要取代季云穆的。”
    言致明白他的顾虑,她再明白不过了。西南之乱迫在眉睫,焉能在内部生祸。
    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担忧压下,迫使自己相信父亲驰骋沙场二十余年,区区一群西南蛮夷又能耐他何?言致转了话音道:“我今日去见了西王妃,从她处得知了一些事,祁俊轩在固州练了私兵,兵马数目尚未可知,但西王府所有财产收入俱用于此处了,我担心他到得固州便会利用此时京中兵力空虚,父亲南下之机起事。”
    祁俊轩叛逃之时,西南各族联军进犯,这其中的关联人人都看得出来,所以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攘外为重,言叔安心南下,京中有我们,无论祁俊轩将要如何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就叫他如了意。”
    一趟彭州之行,消失了近一月,在山野乡间行走,太子黑了很多也瘦了不少,面容越发坚毅,提起祁俊轩再也没了曾经迷惘怅然的模样。
    言致看着他明亮如昔的眼睛,目光一转滑到皇帝带着欣慰却怎么也掩不住暗淡的眼睛上,心上一揪,有些刺痒的疼痛。
    有人本一直半靠在椅背上,手上转着一串紫檀佛珠,对殿中的诸多事并未置一言,见她忽然红了眼眶,眸色一沉,开口道:“此乃卫王韩氏在朝中所留暗桩与西王有联系者,之白,明晨之前全部拔了,其余先不管,卫王幼子的身份也不必与外说明,林寒柯便暂且是林寒柯为好。”
    他扔了一卷簿册给梅之白,微微坐直了身子继续道:“祁俊轩起事是必然,太子所言不错,他起事与否,西南之乱皆为重。明日定王启程后,将云氏和钱氏也抄了,举族下狱,直系斩首。”
    千允眉心微蹙,道:“云氏且不论,钱氏又以何罪名?”
    “二者罪皆为西王同党,云氏罪二在构陷大贤江氏,无端谋害鹿天书院数千性命,只此二者便足以,其余小罪随意列举便可,重要的是让天下看到朝廷对西王谋逆一事的态度,绝不退让,绝不容忍,也让天下看到朝廷整顿朝纲造福百姓的决心。”
    祁俊吾动了动嘴角,却在看到殿中诸人严肃冷厉的神色时把自己那点不足道的不忍压了回去。
    反倒是千允在听到鹿天书院数千性命一词时诧异地抬了眉眼,扫了一眼言致,视线落在释离原身上,沉声问道:“你所说鹿天书院数千性命一事,可是那年鹿天书院逍遥散案?是云氏所为?”
    言致不明白千允为何突然起了怒气,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千允浑身上下充满了与他不符的杀意。
    但释离原知道,逍遥王妃的来历再不可知,再隐晦,也瞒不过释族的眼线,而逍遥王之所以会和王妃有诸多纠葛,皆缘自这逍遥二字。
    “云仪亲口承认,并因此事而自刎,绝不会有错。”
    千允得到肯定答案,忽然甩袖起身,说道:“我去刑部,明日审判云氏,我亲自去。”
    言致一步窜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不容拒绝地道:“我要监斩。”
    千允仿佛含了冰刺的目光看向言致,对上她不退半分的坚持,抿唇不肯同意。
    皇帝就着昏黄的烛光看向坚持的两人,轻咳了两声,说道:“公子,让阿草去吧,有始有终,总该了了。”
    如此一来,千允便拒绝不得,从她放松了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宽袖,甩了一下缓步踏出了大殿,殿外已有清濛的月光,他这么一步步走出去,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淡,再回到了那个如仙人一样的公子。
    言致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千允的状态太危险了,她自己曾几度陷入杀欲魔障,若无人引导,是很难醒过来的。
    释离原就势拉了她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身侧,摩挲把玩着她并不细腻只称得上修长的手指,唇角带笑。
    定王府,轻音扶着腰在门口候着言致翻身下马,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左右看了看她的面色,心下一松,正欲开口,就听到言致惊奇地摸着她微微鼓起的肚子道:“轻······轻音姐姐,啊,嫂子,嫂子,这里有我的小侄儿了是不是?他多大了?很快就会出来了是不是?”
    言致的手轻轻的带着期待地在她小腹上来回抚摸,神色温柔得仿佛能泛出水光来,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她平日里打打杀杀粗手粗脚的影子。
    释离原替她牵了马与言天并肩而来,轻音与释离原点头见礼,又将她的手合拢放在自己的两只手中间,握着摇了摇,温声道:“是,三月余了,再有七个月你就能看到他了。先进屋,我再和你细细说好不好?”
    “好。”言致一边随着她往里走,眼睛却一直落在轻音的肚子上,她离开时和轻音姐姐玩笑说要回来看小侄儿,没想到真的回来就看到轻音姐姐大了肚子,这样的欢喜,岂是一两句能够言明的。“嫂子,大哥是五月初走的,他走时知道了吗?”
    轻音笑着戳了下她瘦了许多的面颊,佯装怒道:“你这是不信我的医术?那时都一月多了,我怎会看不出来?”
    “言致错了,嫂嫂莫要怪罪!”
    “你呀,惯会装乖卖巧~”轻音一路与她相携,更多是言致觉得她身怀有孕,一路紧张过度地扶着她在走,入二门时轻音与她道:“你先去梳洗了,一会儿过来淳安堂吃饭。”
    言致点头,下意识转头问释离原道:“你可要与我一起?”
    轻音闻言,笑骂了她一声:“胡说什么,释少主乃是外男,我自会给备客院,怎么能和你一起?”
    言致揉了揉被轻音敲了下的脑门儿,瘪了瘪嘴自己走了,这不是一路与他朝夕相对形影不离,连屋子都时常住的一间,她已然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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