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谢永言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谢泽,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江信,随后捏紧了手里的包子,垂下头沉默不语。
    他肚子饿了,就去膳房里偷了些吃的,又怕被人发现,就找了个没人的屋子偷偷躲着吃。
    他从以前就经常这样干,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有人进来这个破屋子。
    纵使谢永言如今年纪还小,却也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这会儿听见一向严肃的谢泽王兄问他,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不过就算他不说,谢泽大概也能猜到七八分了。
    谢永言的生母是皇后宫里的一位宫女,一日皇上宿在皇后宫中,皇后身体抱恙不宜侍寝,便让自己的心腹宫女代替自己服侍了皇上。
    只是没想到这宫女运气不错,才只是那么一次便有孕了,被皇上晋封了位份。
    皇后心里不痛快,对这个宫女也就不是很待见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大约是孕期没有好生养胎,在生下谢永言不久后,宫女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在一天夜里,就这么被一场风寒给带走了。
    而十皇子谢永言,自那一天起,就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在皇宫里,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有时候过得还不如奴才。
    谢永言在皇后宫里长到了四岁,除了乳娘没有人会理他,就算他主动去找那些奴才说话,那些奴才事先得了吩咐,也是不敢搭理他的。
    等到了五岁的时候,谢永言便住进了皇子所。
    乳娘总说,等去了皇子所,会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小朋友,他们会和他一起玩儿,会和他说好多好多的话。
    可等到到了皇子所,他才发现,这里是有很多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孩儿,可依然没有人想和他玩儿。
    不仅如此,他的这些兄弟,比皇后宫里的那些奴才更讨厌,他们会故意打翻他的饭碗,故意绊他跟头,然后嘲笑他是没娘的孩子,连饭都不会吃,路都不会走。
    他不喜欢皇子所,可是却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了。
    不像别的皇子,小的时候还可以去自家母妃宫里小住,皇后像是丢垃圾一样迫不及待地把他丢出去了,他只能住在皇子所里了。
    他没有母妃给自己开小灶,每日就只能等着皇子所开饭的时间,要是被人打翻了饭,就要饿一天肚子,他是饿得受不了了,才会去膳房里偷吃的,不是故意要做小偷的。
    谢永言就这么低着头,看了看手里还剩下一半的包子,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冒出来了。
    谢泽&江信:“……”
    小小的十皇子如今已经知道什么叫丢脸了,他现在就觉得很丢脸,又忍不住想给自己辩解,抽抽噎噎地道:“对不起,嗝!我以前,很少哭的,嗝!”
    以前乳娘在的时候,他还会再乳娘面前哭一哭,现在来了皇子所,乳娘也没调去了其他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就算哭了也是让别人看笑话,已经很久没有掉眼泪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约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谢泽王兄。
    他知道,谢泽王兄也自小也失去了母亲,不,王兄比自己更可怜,他连父亲都没有了,可是他长成了那么厉害的人。
    谢永言在晚宴上见过,王兄谁的面子都不给,不管是二皇兄还是四皇兄,他脾气来了谁都敢骂,偏偏皇兄们还得对他毕恭毕敬的。
    在小小的谢永言心里,谢泽王兄就是他最崇拜的人了,他好想以后也能成为王兄那样的人。
    可是现在,却被王兄看到了自己这么丢脸又糟糕的一面,王兄那么强大又厉害,肯定最讨厌爱哭鬼了,他要被王兄讨厌了。
    一想到自己会被最崇拜的人所讨厌,谢永言顿时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往下掉。
    “……”谢泽一脸黑线,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准还会以为他和阿信来欺负小孩儿了,当即便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别哭了!”
    谢泽对待阿信以外的人一向没什么耐心,这有点儿凶的语气立时把谢永言吓得噤了声,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两人。
    “……”江信瞧见这孩子嘴角的伤口还在流血,连忙拉了拉他殿下,小声地道:“殿下,他,受伤了,要看,大夫。”
    虽说伤口不是很大,可毕竟是孩子,身体不比大人,即使是小伤口也要多注意些。
    而且,瞧着这孩子除了脸上的青肿,浑身都脏兮兮的,也不知道衣服下面有没有哪里伤着,最好还是找大夫去检查一下为好。
    谢泽皱了皱眉,随后把这小崽子拎起来抱着,对着江信道:“我送他去太医院。”
    “嗯。”江信弯了弯眼睛,跟在自家殿下身后出了院子。
    谢永言受宠若惊地被谢泽拎到了怀里,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瞅了眼跟在旁边的江信,小声地道:“谢谢……”
    *
    到了太医院,在太医诊治之后,才发现这小子身上的伤害真不少,前前后后,几乎都没几块好肉了。
    谢泽虽然懒得管那些个皇子之间的斗争,可也看不得一个孩子被这样欺负。
    更何况,在上辈子,这小子还帮了自己一个忙,他算是欠了前世的谢永言一个人情,想到这里,便冷下脸对着太医叮嘱:“这些日子就让他在太医院休息吧,皇子所那边如实说就行,我会将此事禀报陛下。”
    “是。”太医自然不敢不答应,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江信见自家殿下安排好了,低头看了看乖乖躺在床上的谢永言,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的头,弯起眼睛温柔地道:“你在此处,好好,养身体,不必担心,其他,殿下会,想办法的。”
    谢永言捏紧了被子,自从记事起,还从未体会过这样温暖的感觉。
    他好想求王兄还有这个温柔的大哥哥,求他们带自己离开皇宫,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可是最终,他只是低下了头,闷闷地道:“好。”
    王兄和大哥哥已经对他很好了,他们带他来医治伤口,还答应会和父皇禀报此事,以后他的处境应该会再好一些,他不能得寸进尺。
    江信见着谢永言乖乖的样子,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十皇子长得和他殿下有三分相似,他看着这孩子,忍不住就会想殿下小时候的模样。
    不过脾气应当是不像的,听阿福说,他殿下小时候就挺凶的,那几个皇子最多就是抱团不理他,确实没人敢欺负他的。
    “阿信,走了。”谢泽吩咐了太医一声,见他阿信还在照顾那个臭小子,还对他笑得那么好看,顿时就有点儿吃味了,直接过来拉住了江信的手,催着人离开了。
    “哦,好。”
    太医从背后看着两人离开时交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昨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过了,没想到这两人今天就开始手牵着手逛皇宫了,不愧是贤王殿下,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把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转头瞧见十皇子还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才刚入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太医叹了口气,忍不住宽慰道:“殿下放心,等陛下知道了此事,以后定然不会再让其他人这般对您的。”
    十皇子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干巴巴地道:“嗯。”
    不再被欺负已经很好了,他要多多吃饭,快点儿长大,以后也像王兄一样早早地求父皇让自己去从军,这样就能早一点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了。
    *
    谢泽和江信不知谢永言心中所想,从太医院出来后便又去了一趟皇帝那儿,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康元帝。
    康元帝虽以仁善出名,也向来不喜欢后宫内抱团欺负弱小,可他毕竟是皇帝,日理万机,孩子又那么多,哪里可能什么都管得过来。
    而且老十也只是个不受宠的宫女的孩子,他对这孩子的关注度也的确是有限。
    可纵使再怎么不在意,这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听到皇子所里的其他皇子竟然对着老十拳打脚踢,肆意嘲讽,甚至还不让他吃饭,康元帝动怒了,当即便下令暗卫彻查此事,又下了旨让太医院务必把这孩子养好。
    经过这一出,谢泽和江信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两个人慢悠悠地踱着步离开了皇宫。
    “殿下,上一世,是将皇位,传给,十皇子了吗?”上了马车,江信有些好奇地问自家殿下。
    梦里的场景有时候并不是很清晰,而且还很跳跃和混乱,只是十皇子出现的次数比旁人多了一些,他才作此猜测。
    谢泽也没打算瞒着他,点了点头道:“他能力不错,对我也没什么敌意,而且,他答应在我死后将我和你合葬在一处,我便立了遗诏,让他继承皇位。”
    话音刚落,谢泽顿了顿又道:“他应该是照办了的。”
    其实那个时候,几个皇子知道他没有儿子,都削尖了脑袋地讨好他,就想要从他手中继承皇位。
    他已经懒得去辨别谁对他是真心,谁对他是假意,或者说,都是假意。
    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能够安安稳稳地和他的阿信合葬。
    可即使是这么一件事,都困难重重。
    宗室不会让他和一个男子入太庙合葬,他活着的时候或许还能够威慑住他们,可等他死了呢?等他死了,那些人完全可以枉顾他的意愿,把他的阿信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他怕了,他怕阿信离得太远,黄泉路上找不到对方的影子。
    最后,他选择了谢永言。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的阿信是个祸害,连死了都还在迷惑他,都在上奏让他赶紧处理了阿信的尸体,最好是挫骨扬灰,以免越陷越深。
    只有谢永言,曾经上过一封奏折,客观地陈述了他的阿信并非魅惑主上的佞幸,还写了他阿信曾经改进了投石车的功绩,理当厚葬。
    他觉得谢永言对阿信存着一分善意,若是把将他二人合葬的事交由谢永言去办,对方应当是会愿意的。
    江信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见谢泽回忆起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下意识地趴到他殿下的腿上,撒娇般蹭了蹭对方的腰窝,笑着道:“那我和殿下,其实上辈子,还是,在一起了的。
    我们两辈子,都会在一起。”
    谢泽闻言一愣,随后握紧了江信的手,温柔地回应:“嗯。”
    年关将至,阿信的投石车也差不多快完成了。
    京城月报的第一期,应当也能在年前就刊印出来了。
    这一世,他要和阿信开开心心的,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堂堂正正地成亲。
    这样,百年之后,他和阿信就能光明正大地合葬在一起,谁也不能再说一句他们不好。
    谢泽俯身亲了亲阿信的额头,轻笑着道:“今年,阿信和我,应当会过个不错的年。”
    当然,对他们来说可能会不错的年,对旁人来说,就不一定了。
    在千里之外的西境,一对年迈的夫妇,正带着家中的孩子一路风尘仆仆地往京城的方向前进。
    “在西境住了这么多年,我都担心回去京城要不习惯了。”老妇人坐在马车上,对着自家老爷笑了笑道。
    那老爷倒不似妇人那般和蔼,看着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闻言淡淡地道:“总归是要比西境舒服的,你担心什么?”
    “是。”老妇人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几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等回了京城,也该给他们相看亲事了。”
    “嗯,等回去你多走动走动,给他们好好儿挑一挑。”
    “这是自然的。”老妇人应了一声,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不经意地提道:
    “说起来婷婷的那个孩子应当也大了,前些日子,我听从京城来的行商提起,那江正初的续弦暗害嫡长子,才使的那孩子自幼不会说话,其实并非是天生的哑巴。
    江正初因此被革职,江家的财产也抄没了大半,也不知现下,那孩子过得如何了?
    那老爷听她提起江家,当即脸色一沉,冷冷地道:“等回去暗中打听一下,若是他过得不好,送些银子过去救济一下便是,无需花什么心思,也不必相认。
    他是江家的人,与我陆家,并无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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