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窝了数日,终于又再次站到了朝堂之上,谢泽老神在在地立在一旁,熟练地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听着耳边一众大臣乌泱泱的吵闹声。
    这么一大早上的,这群人倒也是真有精神,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吵上个半天。
    谢泽正昏昏欲睡地在心里吐槽着呢,下一刻,一名脸生的言官就站了出来,冷不丁地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准确的说,是江信。
    只见那人站在朝堂中央,言之凿凿地道:
    “陛下,臣有本启奏!臣要弹劾贤王殿下伴读江信,恃宠而骄!不知分寸,尊卑不分!致使京中谣言四起,让殿下和皇家的声誉受损,请陛下严惩!”
    谢泽凌厉的眼神陡然间扫向说话的人,冷笑一声道:“阿信身无功名,又非朝中官员,轮得到你弹劾?”
    在大沥朝,皇子伴读并非是正经的官身,最多只能算是皇子或者王爷的近侍。
    他们若是想要入朝为官,和其他人一样同样需要科举入仕,或是立下功劳受皇上亲封,又或者是承袭家中爵位。
    只有正式官员的私生活若有让人诟病的地方,传了出去引得言官不喜,才有所谓的弹劾一说。
    江信如今虽然跟着谢泽在兵部做事,可毕竟没有官职,就算平日里行为举止有哪些不妥之处,也确实轮不上弹劾一说。
    这言官被谢泽噎了一下,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反而梗着脖子,冷着一张脸振振有词:“江信虽无官职,可他既然身为殿下的伴读,就应该尽到伴读的义务,规劝殿下素日的言行。
    可从坊间的流言来看,他非但没有对殿下起到规劝作用,反而还利用其身份之便迷惑殿下,其身不正,与殿下过从甚密,这样的人,实在不堪为王爷伴读。”
    谢泽嗤笑:“本王还是头一次听闻伴读和自己的主子走得近都能成为被人诟病的对象了,既然如此,这样的伴读的确不做也罢!”
    他原先找康元帝请求让阿信做他的伴读,也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接近阿信,保护阿信,而不会引起阿信的戒备和反感。
    如今阿信都想起上辈子的事了,而且他都和阿信互相表白了,那这层身份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这人虽然不怀好意,倒是也提醒了他,要是因为伴读的身份,导致他和阿信不能过分亲热,那还不如早早地丢了。
    “你——!”那言官被谢泽的反应给气到了,显然没想到这疯子难得恳求陛下为江信争取来的伴读之位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吹胡子瞪眼地道:
    “简直荒唐!圣上亲赐的伴读,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贤王殿下究竟可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谢泽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道:“陛下对臣的厚爱臣自当珍惜,倒是你,要弹劾阿信说他不配做本王伴读的是你,说阿信不做伴读便是藐视皇恩的也是你。
    如此反复横跳,还拿陛下当挡箭牌,挑拨本王和陛下的关系,你居心何在?!”
    “……你!你血口喷人!”言官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跪下来对着康元帝大声喊冤:“陛下,微臣万万不敢挑拨陛下与贤王的关系啊陛下!
    微臣只是看不惯贤王与江信丝毫不顾及自身身份,相交甚密,引得旁人肆意揣测,从而影响了殿下和陛下的名声。”
    “引得旁人揣测?本王倒是想知道,是那些旁人,又揣测了些什么?不妨都说来给本王听听。”谢泽阴恻恻的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语气凉凉地道。
    众人顿时一个激灵,眼观鼻子鼻观心,假装没听到谢泽的话。
    说句实在的,自从谢泽回到京城之后,参他折子的人不少,可至今为止,还没有谁成功地挫了他的锐气的。
    其一是陛下护着,其二是这疯子根本就不在意名声,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在军营里学了一身的匪气,怼起人来从不留情,往往都能把人气个半死。
    一次两次之后,这些人也就学乖了,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平日里也懒得上奏贤王的那些破事儿,眼不见为净。
    这位言官是最近刚调回京城的,还没有见识过贤王疯起来的样子,也不知是谁的人,竟然在朝中大咧咧地就直接把矛头指向江信了。
    如今谁还不知道,贤王把江信护得有多紧,针对江信,怕是比针对贤王本王,更容易激怒这个疯子。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站出来帮这么一个小小的言官得罪贤王,没事干了么?
    就连四皇子和二皇子的人,也都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他们在京城四起的流言中都出了力,生怕谢泽查到他们,正心虚着呢,这个节骨眼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冒头吸引谢泽的怒火的。
    言官见谢泽和江信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今朝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着自己指责,真是又气又寒心,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道:“诸位畏惧王爷的威慑,不敢言语,微臣却是不怕。
    王爷与江信那般行事,还要问旁人揣测了什么吗?自然是你们举止暧昧,似是行龙阳之事,私底下怕是……”
    “原来是为了这事。”话还没说完,谢泽便迅速地打断了对方,淡淡地道:“如此,大人倒是不必再天天暗中揣测,整日里盯着本王的私事了,本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康元帝原本还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做表态,只等两人吵完再稍作安抚这事儿便算过了,突然间听到谢泽说了这么一句,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连忙站起身出声阻止:“谢泽,住……”
    “口”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谢泽已经淡定地开口了:“本王就是有龙阳之好,就是对江信心生爱慕,就是想要追求他,就是喜欢他。”
    一众朝臣:“……”
    康元帝:“……”这个臭小子!
    “你,你……”那言官显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已经被惊得只知道浑身颤抖地指着谢泽,想要骂他离经叛道,骂他不知所谓,骂他颠倒伦常。
    可不知道是不是谢泽的语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他“你”了半天,也没能骂出声来。
    然而他没骂出来,谢泽却是没打算让他好过,凉凉地道:“我怎么?我吃你家大米了吗?我喜欢谁,爱慕谁,想要和谁在一起,是导致天灾人祸了,还是造成生灵涂炭了?犯得着让阁下如此咄咄逼人?”
    “……你,你是王爷!”言官被谢泽怼得脸都紫了,终于忍无可忍地憋出一句废话来。
    谢泽轻笑一声,似乎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呢,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我是王爷,所以呢?皇嗣传承是天子之事,你整日盯着本王的房中事,是何用意?莫不是想造反不成?不过就算你想造反,也最好换一个人,本王可没有你这样的狼子野心。”
    “……我没有!”
    谢泽管他有没有,只是负手立在朝堂之上,淡定自若地直视康元帝,掷地有声地道:“陛下,微臣一生立身持正,忠君爱国,自问无愧于陛下,无愧于百姓。
    而今臣遇到愿与之相守一生之人,臣愿意保证,绝不会因耽于情爱而伤害他人,绝不会忘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只求陛下成全臣的私心,同意臣追求阿信。
    若是日后臣有幸亦能得到阿信的真心,臣恳请陛下赐婚,臣这一生,只愿和阿信终老。”
    “谢泽!”康元帝这回是真的动怒了,紧拧着眉头瞪着他,在看到那双比牛还要固执的眼睛之后,气得直捂着胸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调转枪头,冷冷地看向那挑事的言官,面无表情地道:
    “尤卿不辨是非,轻信坊间谣言,回去好好儿反思吧,朕乏了,退朝!”
    若不是这人在朝上提起此事,谢泽也不会好端端地当众说出这些来,平白惹人心烦。
    “陛下!”这姓尤的言官直接傻眼了,他好不容易才调来京城,还想着给自己塑造一个不畏强权的形象博得陛下的好感,哪知道这才第一天,就被陛下给斥责了。
    身为言官,失去了圣心,他以后岂不是彻底完了……
    众位大臣可懒得理会一个小小言官的心情,他们包括几个皇子,这会儿都被谢泽方才的话给惊到失语了。
    这疯子可知道他刚才在说什么?!
    当着陛下,当着朝中大臣的面承认自己有龙阳之好,承认自己喜欢谢泽,甚至嚣张到让陛下赐婚!简直,简直胆大包天!
    不,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更让他们不可置信的是,他说这一生只和江信终老,这意思不就是说自己这辈子只会有江信一个人吗?
    只会有江信一个人,可江信是个男的!他若是这辈子真的只和江信在一起,也就意味着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他难道当真要为了一个男子,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下这样的话必然不可能是假的,否则日后他抛弃江信另结新欢,又或者是娶了三妻四妾开枝散叶,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谁会做这样的蠢事?
    这家伙,果然是个疯子!
    在场中也不乏有喜爱男子,在家中豢养男宠的王公贵臣,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谢泽这样的气魄和勇气。
    一时间,众人看向谢泽的眼神都颇为复杂,真是不知道该嘲笑这疯子被感情迷昏了头,还是该佩服他的敢作敢当,率性坦荡……
    “王兄能够不为外界名声所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遵从本心,这份魄力,愚弟佩服。”三皇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方地对谢泽拱了拱手,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意。
    谢泽今日这番话说出来,就是绝了当皇帝的意思,那么对他们几人而言自然就不是敌人了。
    甚至可以说,没有比谢泽更好的拉拢对象了,就算他们日后登基为帝,让谢泽继续掌管兵权也没关系。
    他和江信不会有孩子,百年之后,这兵权还是交回到皇帝手上的。
    这么一想,几个对那个位置抱有野心的不免就开始对谢泽示好了。
    就连二皇子,还有前段时间与谢泽摩擦不断的四皇子,恭维和溢美之词都不要钱地冒出来赞赏谢泽了。
    “王兄与江公子如此情深,实在是羡煞旁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王兄的洒脱和气度,弟弟远不及矣!”
    然而谢泽依然还是那个谢泽,似乎是听不懂几人的示好似的,微微抬着下巴,用一副炫耀的语气道:“你们媳妇儿娶了一堆,却没找到一个真心人,羡慕我和阿信也是人之常情,再努力吧。”
    众皇子:“……”?明明只是客套几句而已,怎么感觉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秀了一脸?
    *
    大约是谢泽早朝上出人意料的行为打消了几个皇子心中的敌意,二皇子在回府后,得到江良才以种种顾虑拒绝了自己的招揽后,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发怒。
    然而元绛则却是沉不住气了,一脸焦急地跑来找二皇子:“殿下,江信的兵器图纸定然是出自江良才,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为谢泽效力,否则……”
    “放任他为谢泽效力又如何?”二皇子对元绛则老是让他针对谢泽的事情已经很不满了,当即就有些不爽地冲着元绛则道:
    “是你说谢泽会是我最大的威胁,我才听你的话做了这么多蠢事!事实上谢泽根本无意皇位!盯着我的人那么多,我何必再去招惹他?
    不管这江良才有没有真才实学,他兄长是江信,想投靠谢泽也很正常,只要不为我其他几个兄弟所用就行了。”
    元绛则一愣,随即紧拧着眉质问:“谁说谢泽无意皇位?”
    “他自己说的。”二皇子想到今天的事就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有一件事你倒是说对了,这家伙还真是个情种,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父皇给他和江信赐婚,还说以后不会有别人……”
    后面的话,元绛则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知道,自己布置了那么久的计划,自以为会让谢泽陷入两难的,皇位和爱人之间的选择,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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