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天色渐晚,一切事物好像都被暗色磨平了棱角,看上去朦胧平和。白玉盘似的月也透过天幕渐渐清晰了起来,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钟离觐说他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晚霞一落他便离开了。今晚娘亲自下厨,准备给无常做一桌践行宴,此刻无常正坐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所事事地赏着月亮。
    高悬的月,散发着白色的柔光,如一位散仙般游走在天际。人间的月,到底和青云峰上所见不同,它离这世间这般遥远,尤显的纯净无可亵渎。
    可是对比起青云峰上的“手可摘星辰”来说,她好像对这四方窗户外的景致更陶醉一些。虽然朴素,但满是人情味。
    明明离开不过半月,无常已经有了扎根心底的乡愁。不过这次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想到这里,无常垂下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窗外闪过一阵红光。
    无常下意识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之后,她只觉得全身血液骤然冰凉。
    黑发红袍,肤白胜雪,乍一眼看恍如月下谪仙。可他的全身都泛着寒意,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如同蕴含着末日的风暴。
    无常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千桦的到来,好一会儿,才从嘴里露出两个颤抖的音节:“师叔……”
    千桦身形一晃消失在院落里,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无常的面前。他面对着窗子站着,居高临下看着无常,月光镀在他那张绝世的脸庞上,看起来亦正亦邪。
    他冷冷地看着她,心里的怒火毫无平息的预兆,千桦低沉地开口:“谁带你下山的?”
    她竟然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私自离开青云峰!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千桦只感到自己胸口邪气大盛,他看着无常惊恐的表情,更觉得烦躁无比。他伸出手来钳住她的下颚,又冰冷地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一遍,是谁带你离开青云峰的?”
    无常从来没见过千桦这样暴怒的样子,下颚上传来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骨头碾碎。她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是我自己下来的……”
    千桦的眼睛眯了眯,瞳孔里还有闪烁着的红光,他怒极反笑,俯下身来靠近无常:“你自己?你真当我是傻子?”
    无常看着眼前那张突然放大的俊脸,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身上灵力的波动,但是其间还夹杂着一种怪异的东西,就像是黑暗里吐着芯子的毒蛇,那种东西令她感到头皮发麻。
    “不肯说?”千桦的声音轻飘又邪魅,像是咬着她的耳朵在说话,“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钟离觐,对不对?”
    无常没有说话,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睫毛在轻轻地颤抖着。
    千桦直起身来,一连说了几个“好”,他脸上的冷笑变得狰狞,惨白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让无常一下子联想到玉面阎罗。
    他手心一覆,脚下立刻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晕,转瞬间便布好了瞬移阵法。无常还来不及开口,腰间便传来一股力道,再次站定时,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月牙阁。
    “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这个房间半步。”千桦的声音冷漠无情,他最后看了无常一眼,然后甩袖离开。
    她看见了桌上那根她走之前就燃着的蜡烛,火光还在跳动着,长度却连一寸都没有少去。
    无常慢慢蹲了下来,用双臂环起,把头埋了进去。
    她不知道千桦为什么会这样愤怒,就好像是她背叛了他一样。她只知道自己不应该擅自下山,所以她没有为自己反驳,可她依然没有后悔去人界的这一趟。
    但是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她没有怨言,她只是突然觉得窗外的月色是那样寒冷,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兜头兜脸地倾洒在她身上。
    她的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有不甘也有委屈,还有对钟离觐的愧疚。可是还有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确定的情愫,就像是心被扎破了一个口子,汩汩地流出酸涩的液体来。
    她的脑海里还留着千桦最后的眼神,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潭深水,她无法看见他的内心。
    这样的眼神让她蓦地一阵心痛,好像她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在与千桦感同身受,顺带着也让无常触摸到了些许寂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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