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觐掌了千年月神的闲职,只求过天君赐予他一座月下亭。
    亭子立于天涯的茫茫云海之上,白玉石柱上镀满了银白的月华,颇有种遗世独立的翩然之感。这里是天的尽头,寂静无声,辽阔空旷。巨大的明月就悬在他们的头顶,无数星辰组成一条璀璨的银河,恍若在夜幕上撒了一把碾碎的钻石粉末。
    无数个日夜,钟离觐都是在这座亭子里度过的。他孤身静坐于此,眼里只有星月的辉映。
    容韫算得上是这片天地的第一个客人。他站在月下亭中,皎皎白光映衬着他衣袍上的金蟒,仿佛赐予了它蓬勃的生命力,金丝如蟒鳞,反射着它所承载的尊贵。
    “你这月下亭,景致倒是不错。”容韫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在这片天地中的宁静。
    钟离觐广袖一挥,桌上便出现了一把精巧的酒壶,还有两个小巧的酒杯。一时间,酒香四溢,清雅如雨露,袅袅似轻烟。
    “殿下过奖。”钟离觐见容韫入座,就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倒是臣须得多谢殿下,让这华灯酒可算等到一个愿意品鉴它的人了。”
    钟离觐一边说,一边给容韫倒了杯酒。琼浆自壶口注入杯中,竟像是条流淌而出的星河。
    容韫举起杯来闻了闻,然后一口饮下。甘洌之气打通了味觉和嗅觉,不辛不辣,倒是有芬芳的回甘。他垂眸看着酒杯中残留的玉液,有些诧异地说:“华灯酒?名字倒是特别……”
    钟离觐笑了,淡淡地吟诵道:“星黑夜正午,异物为华灯。这片云海是永夜之所,虽说有星月照相辉映,可臣依旧觉得暗无天日。臣之所以取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有个寄托罢了。”
    “你若不喜欢这里,去找天君陛下禀明即可,何必这般伤春悲秋?”
    “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臣一直知道月神一职枯燥乏味,只是独自一人在天涯海角守着明月罢了。”钟离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神色如常,“臣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偿还心里的一份愧疚。”
    容韫拿着酒杯的手骤然一紧,连带着面色也冷了下来:“看来月神今日找本宫来这月下亭,是为了算一算旧账了?”
    “阿韫,你怪我自然是应当的。”钟离觐的眼眸垂了下去,“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恨自己。”
    他想过许多遍,如果他当时没有提出凤凰能救仙界大军,怀渊会不会不做那个决定,可是不管他怎么想,他都想不通这个“如果”的意义。
    他只知道,如果怀渊能够回来,他会尽自己的一切去偿还她,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对她好。
    当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活在这种不确切的愧疚里的时候,上天却好像突然给了他一个机会。那日他碰巧路过青云峰,手腕上的碧玺竟然又有了光亮。尽管只是零星的闪烁,却在他的心里掀起了万丈波澜。
    当他看见那个白衣少女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时隔千百年的熟悉之感,那种感觉让他几乎忘了呼吸,甚至径直落下泪来。所以这次他拦下容韫,就是为了确认心里那种荒唐的想法。
    钟离觐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容韫,声音里带上了轻微的颤抖:“阿韫,你告诉我,是不是她……回来了?”
    容韫丝毫不回避他的眼神,只是他的面上依然毫无波动,冷峻的神色像是泛着寒光的利刃。
    良久,他勾起嘴角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阿觐,酒虽好,不过切莫贪杯。”
    容韫说完,甩袖而去,钟离觐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亭中。又是万籁俱寂,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串五彩纷呈的碧玺,混合着璀璨的星光,像是这世间唯一的暖色。
    “怀渊,是你说戴着这串碧玺,若是我需要你,你就能感受得到。”钟离觐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可是为什么,你就不再出现了呢……”
    “那个无常,会是你吗?你是不是,一直都还活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让我再看看你吧。”
    “没有你的日子,那些月光都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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