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一听莫空所言,皇帝警觉地问,“眼睛好了,便又能看人记忆了?”
    “不能。”莫空语气笃定,“她的异能已被吾去之,再加上季如光已死,公主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国师先生,你见过虫娘、了解虫娘么?”
    “虽未见过,但倾慕有之。”
    “倾慕?!”
    “吾与寿安公主,或有百年之缘。”莫空顿了顿,“那便是另一个时代的故事了。”
    皇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他原本是个对鬼神敬而远之的人,可这区区几个月里,各种各样的妖邪轮番登场,不由对幽冥之事多了几分相信。
    “国师先生,朕听闻神仙食天地之灵气,不似尘世之人,有婚丧嫁娶之虞。”
    “万岁可听说过萧史弄玉的故事?”
    莫空幽幽道,仿佛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人,“秦穆公有女名弄玉,善吹箫。她的箫声传至天界,有位名为萧史的仙人便循声下界,最终二人皆为夫妻,双双乘鹤归去……”
    “先生好雅兴。”皇帝赞道,“我儿既已失明,与凡女无异,虽是天家女儿,到底也需要一个好的归宿,先生若是不弃,朕自是欢喜。”
    莫空微微躬身,以示谢意,他太清楚这皇帝心里所想,只要让他知道符寿安再无异能,而自己又对她有所垂青,他便会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弱点,而不管是谁,只要有弱点,便能让他心中平衡。
    “那先生想何时迎娶吾儿?”
    “吾虽垂青公主,可婚娶之事,总要看公主的意愿。”
    “好,好好……但凭先生所愿。”
    皇帝摆摆手,一个女儿的命运就这么轻飘飘的定下了。
    莫空很满意这个结果,毕竟,只要有和公主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便自信能改变她的想法。
    符寿安失明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季如光被无数床弩射出的箭穿透,却向着自己,伸出一只尚能活动的手。
    他的白发散乱,额角也断了,巨箭从眼窝射入,又从后颅穿出,带着血。
    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大叫着,试图挣脱那对手镯的束缚,然而它们却越箍越紧,仿佛要咬下她的手腕。
    原本明丽的双眼徒劳地睁大,可瞳孔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
    再后来,一块香气浓烈的丝绢捂住她的嘴,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是这股子香,将她从昏沉中唤醒。
    她强忍泪水,整顿思绪。
    她还要找到母妃,找到玉真玉清,找到季如光的眷属们,继承他的未竟之志,去玉壁……还要为他报仇!
    报仇!!
    对了,她猛然想起,季如光不是灵囚么?灵囚永远不会死,对不对?
    她曾经亲眼看到,用刀刃划过的肌肤迅速愈合,被床弩射穿的身躯却不流血。
    他一定还活着。
    想到这里,符寿安盘起腿来,气沉丹田,准备出了阴神,前去找他的神识。
    他的神识杀气冲天,在一众善终的、横死的人们当中,最为猛烈,最为显眼。
    可符寿安忽然发现,那两只手镯还是紧紧噬着小臂,她的一切法术都只得偃旗息鼓。她慌乱地向前摸索,那里有一个横长的书桌,上面还摆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是她的。
    符寿安连忙抽刀出鞘,用刀尖抵近肌肤,像将手镯撬下来。
    谁知撬了几下,手镯居然扭动起来,甚至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这是活物!
    她心中一凛,忙将匕首揣入怀中,摸索着出了房门。
    先离开这里再说。
    正月十五已过,春意渐泛,春风渐暖,符寿安心中却充满凉意。
    她瞧不见门外的台阶,脚下一个趔趄,正要软倒之际,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肘,旋即很快抽走。
    “娜娜,你醒了?”莫空的声音温柔无比,没有一丝惯见的戏谑和轻薄。
    符寿安伸手入怀,将匕首抽出,挡在自己身前。
    “季如光呢?你把他怎么样了?我要见他!”
    她已判定出莫空的方位,一个箭步上前,将刀尖抵在他喉头。
    “娜娜,请给我时间。”他依然不慌不忙。
    “你发什么昏?”符寿安迷惑了,“我不是什么娜娜!季如光呢?”
    “这个,还记得么?”伴随莫空轻柔的话音,符寿安感到有几只小小的东西飞来,萦绕在她身边,若有若无的翅膀拂过脸颊,颇为舒适。
    符寿安不禁伸出手,有个小东西立即降落在手心。她摸上去,感觉到了一对柔薄的翅膀,竟是只蝴蝶。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还是认得你呢。”
    符寿安冷冷的撤回手:“我是寿安公主,不是你说的什么‘娜娜’!你拘禁皇亲,不怕死罪么?”
    “骸骨蝶啊,终于回到造物主的身边了么?”
    莫空并没有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说道,“那个时候啊,大漠中的旅者为了避免迷路,常以死人枯骨为标识。你将这些无主的骸骨,做成了美丽的蝴蝶呢,便能在黑暗中、沙暴里,引导正确的方向……”
    符寿安惊愕之余,猛然想起“娜娜”这个名字,不就是当年将季如光变为灵囚的、上一任明女么?
    莫空怎么会将自己认成娜娜?他与娜娜、以及八十年前的夜狰之乱有什么关系?
    她并不想细究这些,只是对莫空冷冷道:“我再说一遍,季如光在哪里?!”
    莫空语气中透出一丝怨恨:“他?死了。”
    “季如光不会死的。”
    “你还记得四天王山下,他被床弩扎得像只刺猬么?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莫空“噗嗤”一声笑起来,笑了很久才停下。
    “我当然知道!”
    他加重声音:“他是个灵囚!是个不老不死,不怕受伤,不惧流血的天下第一死灵!从某种意义而言,八十年前他便已经死了,我杀掉的,无非是个行尸走肉罢了。”
    “灵囚当然很难杀死——只要有一块肉,一根骨头,甚至一簇头发,他们都可以再生。”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符寿安的表情,继续道,“我只是将他融入了铁水当中,他的每一分,每一寸身体,都已和铁水熔炼在一起了。”
    莫空的喉头动了动,仿佛在回味一顿不久前刚刚享用过的大餐。
    “然后呢?你想知道么?”他继续挑逗符寿安。
    “快说!”
    “我将这一大缸铁水,洋洋洒洒的,全部打成了铁花!”
    符寿安向他猛扑过去,莫空脚边忽然生出藤蔓来,将她紧紧制住。
    “我还没说完,不要急。”他用指尖划过符寿安的下颌,“火树银花不夜天,你听过么?见过么?上元夜的京城,非常的美。”
    “我要杀了你!”
    莫空忽然严肃起来:“也许你全都忘了,就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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