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骓马的脚步停了下来,鼻孔中喘着粗气,发出阵阵不安的嘶鸣。
    在它面前百步左右,已沦为傀儡的游人四肢着地,虎视眈眈。
    他们早已死去,可脊椎上却连着一根粗大的树枝,彻底成了梅下的伥鬼。
    符寿安正要捻动法诀,季如光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干燥而温热的触感莫名给了她一丝抚慰。
    “施法殊为耗神,且由臣来除了它们。殿下可蓄积精力,将妖邪向梅树稀少的地方驱赶。”
    说罢,他跳下马,轻轻拍了拍马肚子,将其赶向前方。
    等符寿安离去后,他才默默念诵经咒,一瞬间,他身上戾气暴涨,禁制进一步打开!
    黑色电光从他身上向大地蔓延,直到将所有傀儡都死死钉在原地。
    季如光仍是人形,可面目已发生了极大变化,眉骨渐凸,獠牙从口角中伸出,须眉如雪,面色已呈青灰,声如雷鸣,指间也长出利爪来。
    一个傀儡一边挣扎,一边妄图咬上季如光的脖颈。
    季如光抓住它的肩头,双手一拉,便将其撕作两段。
    黑色电光缠绕之下,这两段尸体迅速被绞为灰烬。
    “我饿了。”季如光沉声道,“就让我,吃了你们吧!”
    每吃一个傀儡,黑光便炽盛一分,迅速从傀儡身体上,爬上了附近的所有梅树。他咆哮着,直到将所有梅树吞噬殆尽。
    追逐“玉纯”的间隙,符寿安因为担心而回头张望,却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清晰的记得那时在大墓里,季如光独自一人断后,为了震慑上百行尸,不得不让自己露出恶鬼的模样。
    自己看到他时,尚只有头发雪白,面庞上有黑色血脉出现,可如今一见,竟还有如此可怖的一面……
    季如光,他到底还会变成什么样子?
    符寿安愈发理解季如光为何要执着于重启玉壁了——他必须在自己失控之前,完成八十年前的使命。否则,他会永远活在噩梦之中。
    符寿安暗下决心,只要有她在身边,绝不能让季如光彻底成魔。
    由于灵囚放出的黑色闪电,隔绝了“玉纯”与傀儡之间的连接,她无法通过吃人来滋养自己。
    熊熊燃烧的梅树,自然也让百姓们心生恐惧,不敢近前,也便减少了傀儡的出现。
    很快,“玉纯”便受到重创,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她不得不踉跄着逃窜,试图奔向每一株道边、或是宅院中的梅树。
    可每当她接近成功时,总会有一只小小的火鸟从天而降,将她的希望彻底湮灭。
    不断有腊梅被大火吞没——河堤上、别墅中、官道旁……
    火舌咆哮着吞没玉纯的驻足之地,强迫她踏入对手选择的战场。
    梅树是她立身的地方,她可以从这一株,瞬间移动到那一株。若非体内真正的玉纯在“捣乱”,她早就该逃走了。
    不得不舍弃这个皮囊,回到自己的来处去么?
    想到这里,“玉纯”不再逃跑,而是转头面向追来的符寿安。
    她的双足迅速陷入土地中,挑衅地说:“现在离公主府已有七八里地了。不论是骑马,还是飞奔,你们都是赶不回去的。那些留在府里的人,我是不是该回去杀了他们?”
    “果然,府邸院子里那棵梅花,才是你的本体……说!你在那多久了?”
    “哈哈哈哈,季如光在那宅子里住了二十年,竟从未发现我的存在!只要他在,我每日都见他只会读书习武,真是个无聊至极的男人。”
    “是谁将你安排在那里的?”
    “当然是檀郎啊。”
    “檀郎是何人?!”
    “檀郎啊……他是这世间一等一的温柔之人……我有二十年没有见到他了……不过托你们的福,今日,他终于又来帮我了……”
    “玉纯”兴奋的说着,可突然,她的声音似乎被凿断了一般停住,整个人的面色都变得狰狞而惊恐。
    “呃啊啊——!你们!你们干了什么!!”
    “你离本体这么远,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人直接向你动手?”
    符寿安有些解气。
    “你害了玉纯,现在,想必定是雷敬和玉真在院中,已经将你的根挖了,枝砍了,叶烧了!你回去不了!”
    “啊啊啊——!”
    “玉纯”崩溃的嘶吼着,就在符寿安要上前时,左近一间宅院中,突然大地鸣响,一株腊梅冲天而起,竟有数丈之高。
    这梅树自行攒动,很快又将许多近旁的百姓掳至上空,瞬间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那源源不断的能量再次为“玉纯”输送过来。
    “檀郎!”
    “玉纯”兴奋的仰头望向天空:“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我的法术是你给的,我的命也是你给的,就让我,为你跳一支舞吧!”
    “玉纯”飞到巨大梅树上方,在空中起舞。
    她跳的是一种流行于数十年前,而今已无人识得的舞蹈,名唤《玉霄神》,在《永宁岁时记》里有记录,乃当时骚客佳话。
    舞姿优美灵动,妩媚娇俏,比之宁安公主多了一分轻佻,比之酒肆胡姬少了一分放荡,主打一个欲拒还迎。
    她今日本逃脱无望,然而檀郎却出手救了她,让她重新获取了能量,不枉自己为了他,生了又死,死了又生。
    她投入的跳着,然而这却不只是一个舞,更是一种术法。
    随着她的舞步,身上的披帛流淌舒展,方圆数百米内的百姓都会受到攻击。他们的身体被刺穿,血肉被吸食,而梅树愈发繁盛,花雨漫天,组成了一道由花瓣组成的、山海般的巨墙。
    好似萨满们吹响的法螺之形,所有花瓣都朝同一个方向旋转着,纵有百丈,横亦有百丈,“玉纯”便位居这螺旋中央。
    “玉纯”狂笑道:“你知道吗,如今永宁有梅树的地方,便会有我的傀儡。你是斗不过我的!”
    见符寿安不应,她更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我再说一遍,你若喝了檀郎的药,我便放了你的男人。”
    她端坐在高天之上、由枝条、藤蔓和花瓣构成的宝座中央,俯视着小小的符寿安。
    符寿安冷笑道:“为了纯儿,我不会用业火烧你,可我可以用凡火啊。”
    她捻动法诀,将方圆之内所有明火烧得正旺,形成无数条火龙,蜿蜒到天空中,最终聚合为一只遮天蔽日的火鸟。
    那火鸟欢叫着,舒展着强健有力的翅膀,三只由烈焰组成的脚爪足以抓起战船,刺破山峰。它向天顶飞去,随即俯冲、下落,准确撞击在花海组成的螺旋中央。
    那红色的巨物瞬间碎裂了,如山崩地坼,江河倒流。
    枝条、花瓣、人的断躯纷纷下落,又在半空中迎上黑色的闪电,统统化为灰烬。
    硕大梅树只剩下一丈多高的残骸,依然冒着被灼烧后的黑烟。
    “玉纯”就失神地倚靠在树下,符寿安走上前去。
    她一定要倾尽自己所有的法力,驱逐她!救下玉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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