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这座大门,更像一座危急时刻用于防御的城闸。
    宾客出入史家时,出入的都是侧门,而车驾只能停放在门外的街道上,哪怕皇帝亲临了也只能如此。
    史家家主史元亢的行踪就更为神秘了——当他回府时,府中人会升起机关,从宅院旁边的琉璃湖中开启一条高于水面的密道,待史元亢进入后,立行封闭……
    季如光站在一间临时搭建的营帐中,为永王、范金刚和符寿安讲解史宅中的机密。
    范金刚呵呵笑道:“小季啊,你何时做足的功课,我怎不知道呢?”
    季如光禀道:“回司公!臣调入净尘司前,在京营中干过两年,您是知道的。当时这史家牵涉多起买卖人口的案子,是以做过些查验。”
    “是么?”
    永王怕他继续追问,便打圆场道:“我来的时候,范司公和十二妹还未到,我便与季大人闲聊一番。季大人说的还是多年前的情形,如今他们愈发狂悖了。”
    “京营在府中有探子,说府中建筑多有逾制。如这太湖石柱,比宫中还高……”他一边说,一边将画好的地形图递给范金刚。
    范金刚借着火光,隐隐看到府里的雕梁画栋来。他干笑两声,转头看向了符寿安。
    “公主殿下,眼下兵马都齐备了,百姓也围了里外三圈的,下一步,您作何打算?”
    符寿安小声开口,又是一贯的乖巧。
    “庙堂上的事,我不懂,全凭范公公和七哥做主。”
    她自小接触了太多凶险之事,绝不会说出一句多余的话。
    范金刚又问永王:“殿下兼着京营呢,那自然是殿下做主喽?我就是个给圣上办差的老奴,哪里能越俎代庖呢。”
    符寿安心中冷笑,真是个老狐狸!他定是知道宁安公主牵涉史家的案子,自己绝不沾这个腥,把锅甩给永王便是。
    永王叹了口气:“京营原欲进府缉拿,可他们将出口都封上了,一个自投罗网的都没有。若要进府缉拿,又恐在京师动刀兵,惊了圣驾——故而逡巡犹豫。”
    堂堂王爷,居然径直起了身,向范金刚一拜:“父皇有何谕旨,还请司公示下。”
    范金刚一拍手,一队带刀武士鱼贯而入,将符寿安团团围住,又有一群壮硕力士抬着水缸进来,水缸上贴着黄色的符咒,出水龙头对着公主本人。
    “殿下,莫怪老奴唐突,我也是承天子意。”范金刚面无表情,“既是殿下发现了妖气,那便请殿下将这妖气除去了。”
    谁也没料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出,符寿安看着帐内的水缸,心中惆怅万分,大概父皇心目中,更倾向于自己才是妖物吧。
    愤懑之下,豪气陡生。符寿安高声道:“将赤乌羽衣取来!”
    范金刚一个眼色,两位宫娥便将羽衣捧来,披在公主身上。
    可只有符寿安和季如光两人知道,这件衣服是假的,若要真的施法,今日恐怕无法获得羽衣之力了。
    符寿安将眼睛闭着,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
    她猛然想起,在米娅墓中,曾将自己的意识与肉体脱离,以出阴神的方式侦知四周…
    既然史家确实做了妖邪之事,那便让范金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到史家的妖邪行径,便可让父皇暂时打消对她的疑虑。
    想到这里,她端坐起来,尽量让自己的意识变得空明。
    身边的刀兵斧刃、水缸神符渐渐化为乌有,父皇的责难不再令她难堪……她感到意识在与肉身对抗,一个轻灵飘逸,一个却沉重无比。
    她无法挣脱那种沉重,只好改变策略,不去刻意对抗,而是将肉身也想成空无……终于,她发现自己的视角已飘浮在半空中。
    范金刚沉默不语,永王关切地看着她,季如光却低着头一动不动。
    她迈开一“步”,瞬间就到了他身边,只见他早用刀鞘在地上划出两个字“速去”。
    对神识来说,似乎天南海北都没有阻隔。
    符寿安“飞”至史家上空,见高墙上灯火通明,守卫却眼神空洞,行动滞缓,似乎已不是活人,而偌大的宅子却黑洞洞、静悄悄。
    只是她无法在这宅子中降落——每个屋顶都镌刻着一种花纹,当符寿安靠近花纹时,就会被无形的“墙”所阻隔。
    这花纹有些眼熟,似乎在米娅墓中的石刻上看到过……
    符寿安忽然明白过来,这些花纹是用来驱除“邪祟”的。
    她不禁愕然,难不成,所谓的“出阴神”,就是……算了,不多想了。
    她飘荡一圈,忽听到内院部分传来一阵啼哭,悲悲戚戚,真真假假。
    紧接着,骇人的景象出现了。
    一群女人,大概有十多位,有老有小,面目肿胀,头发披散,自内院一个角落鱼贯而出,越飘越高,乃至飘到了天空中,才四散消失。
    她连忙下落,发现那是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口黑黝黝的井,里面层层叠叠的,居然有十几具女尸!
    一位四十多岁的虬髯大汉,赶着最后一位少女来到井边。
    她穿着华贵,花容失色,哀求着,哭喊着,却无济于事,被大汉一把推进了井中。
    符寿安骤然想起,这是史家家主史元亢啊!
    他自知无法脱罪,便先将自家亲族全部屠尽……
    符寿安心急之下,立时感到一股大力在拖拽自己,瞬间就被拉回了军帐之内。
    出“阴神”并不是无代价的,她觉得肉身像被重击了一般,心被紧紧攥住,再加天旋地转,“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快!”符寿安虚弱地说,“全府自尽……若不及时进去,恐怕罪证也销毁了……”
    玉真玉纯赶去,将符寿安扶到椅子上。
    范金刚狐疑地看着她,诘问二位女冠:“先前在寿安观的时候,可从未如此啊!”
    玉真抽泣道:“殿下自从昭天门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总是做噩梦……”
    玉纯也颤抖着补充:“今夜戌时便就寝了,可没过一个时辰,就喊叫起来,说‘有妖气’‘护卫父皇’之类,我们都唬得魂飞魄散……”
    永王也不失时机地过来,低声问范金刚:“范司公,若真如十二妹所说,现在不进去,只怕妖人弄出更大的乱子。不如京营和净尘司……”
    “好啊,那就请王爷下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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