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开始讲述:“后来突然有一天,你父亲拎着两瓶白酒和一些卤菜来找我。说是庆祝一番。于是我们又喝了一场。我也没问庆祝什么。由于那天我有些事挺高兴的,所以我一直都没有醉。只听你父亲喝得面红耳赤之后念叨着一句‘不是她的错,她是爱我的。’。就这一句话,他一直念叨,直到最后在我那儿睡了。”
    “从那以后,隔了有一段日子,我升职了,于是带着酒菜去找你父亲喝酒,他挺高兴。可是喝到后来,他絮叨着说:如果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得多幸福,如果相爱的人能在一起得多满足。那时我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可是后来我们也喝多了,再说我们也从来不过问彼此的私事。只是有了开心的事,或者难过的事时,就去找对方喝酒。我们就是这样的朋友。”
    邱雨听到这儿嘴角跳了跳,却忍住了没有表示什么。然后男子又接着讲:“那年冬天很冷,有一次我去找他喝酒,敲了很久他才开门。只见他脸色蜡黄,嘴唇毫无血色。扶住门框喘着气。这是病了啊。于是我不顾他的反对,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可是结果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肝癌晚期。唉!”那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邱雨心里一颤,眼睛有些发酸。但是多年的恨意还是让他忍住了,没有流出眼泪。
    男子接着说道:“没过几天他就出院了。用他的话说要回家等死。我买了水果去看他。他说要拜托我些事情。于是他告诉我,他有个母亲,有个儿子,都在老家。然后掏出一个存折交给我。让我定时帮他寄钱回去。说是能寄几次的。
    可是寄了一次之后,我突然因为急性胃穿孔住了院。第二次就没有来得及寄钱。就在我准备让护士帮忙的时候,他自己蹒跚而来。问清了情况,没有怪我,却把我欠下的住院费帮我交了。”男子眼角渗出了泪水。似乎对于这件事印象极深。做了几次深呼吸,男子解释道:“以前我的酒肉朋友也不少。可是这一次是我被开除公职的时候。住院以来,没有任何朋友愿意来帮我一把,问候一句。所以他把供养老母幼子的钱都拿出来给我交住院费。让我太震撼了。让我……让我觉得这人间还有些温度。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那时候他却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趁着清醒的时候,又给了我一个大本子。说是他自己写的歌。撕下其中一首叫做《爱的挽歌》的歌给我,让我帮他把这首歌卖掉。然后把钱寄给你们。说是至少能买十多万。”
    “于是我赶紧奔走联系,后来谈好了价格二十四万,卖给了一个当红歌星。等我拿到钱的时候,却传来了他病危的消息。我急忙赶去医院。”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自嘲地说:原来他守护的东西才值这么点儿钱啊。然后又郑重嘱托我,让我别寄钱了,用这个钱在蓝海市买一处房产。他去了以后,在你满二十五岁的时候过户给你。算是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最后能为儿子做的事。”
    接着男子面带愧色又道:“现在,虽然与约定的日子还差了几年。但是我也等不了了。事务所的股份被人收购了。我也只能拿着钱走人了,唉!人间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像你父亲那样纯粹的朋友太少了啊!”
    接着那男子向邱雨要了身份证,交代一个工作人员帮着去办理了过户手续。然后他又问了邱雨一些别的问题。
    等了两个小时,手续办好了,他又带着邱雨一起打车去到房子的地方,把邱雨领进门。这才告别离去了。他出国的手续都已经办好,明天就走了,今天还要跟几个人告别。
    邱雨独自站在房子里,心里却翻涌不已。曾几何时,他在省城时是多么羡慕那些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啊。觉得他们的生活一定就幸福无比。而后来他也渐渐明白了,这些人却也未必就比自己幸福。而到了现在,他如今房也有了,车也有了。却由衷地感到苦涩。从心底里泛出的苦涩。今天听人家说起父亲,而他的脑海里却已经模糊了父亲的面容。父亲的形象怎么都想不起来,哪怕他再努力也是无济于事。
    还记得小时候见过几次,那时候每年过年时,父亲也会回来住上几天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如今自己知道了父亲的一些事,心里的怨恨虽然减轻了许多。但是要说再没有恨,那也是不可能的。他被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嘲笑了多少年的阴影岂是可是轻易化去的。
    四处走了走看了看。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两居室的房子。只是主卧保留着,次卧被改成了一间书房。书架上寥寥几本书。桌上放着一个大笔记本。墙上还挂着一把陈旧的民谣吉他。
    邱雨拿起笔记本翻开。里面赫然都是工整手写的乐谱,词曲都有。那首被提到的《爱的挽歌》被单独撕了下来,夹在当中。
    邱雨轻抚着笔记本上的笔迹,良久以后才合上。回到客厅,眼睛里不知道何时,却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东西了。随意地擦了一把,邱雨锁了门离去。
    蓝海市的大街比省城要宽敞很多,只是如今省城的街道他都熟悉了。而蓝海市的街道这时走起来很有感觉。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走来,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就这样向前走着,时而转弯,时而直走,没有目的地,一切全凭潜意识做主。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邱雨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个东西。这才收起呆滞的目光。四下一张望,却只是见到,一个身穿破旧羽绒服的女子正在一张一张地捡起地上散乱的纸张。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却看不清长相。
    邱雨四下里看看,似乎周围没有别人。难道是自己撞了她?
    赶紧说声对不起,然后也蹲下帮着捡起地上的纸。纸张散在地上很多,捡完之后又按照页数一一排列之后,都递给那个女子,口中连连道歉着。却发现那女子接过纸张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她接过邱雨递过来的纸张,轻轻仰起脸,说了句谢谢。
    而邱雨却如同遭了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地。曾经那个面孔他无比熟悉,即便是如今他也时时想起。
    “你怎么了?”标准的普通话,女子说完,伸出通红的小手在邱雨眼前摇了摇,见邱雨依然愣着,有些害怕地往后躲躲。心道,这人不会是神经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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