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总是短暂而凌乱的,就好像此刻行月,不经意间就被背上的少女惊动每一根心弦。少女身上那股唯有在母亲大人面前才会出现的沉重感,时不时让行月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背上的那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
    行月甩了甩头,这应该是幻觉吧?
    此刻他跟在元吉他们的身后,踩着过脚腕儿的积雪,约莫走了半天才堪堪到了渭水的中游地段。这里原先是很繁华的地处,渭水的两畔都有不下几百处村落,奈何受二十来的雪灾影响,这里早已是光秃秃的一片雪原世界,就连渭水的河流也已断绝,全部凝固成了冰雪。
    打了个哆嗦,行月在心里暗自诅咒着该死的天气。
    “元吉,还有多久到达下游的前线?”行月的声音穿过飘雪落入了元吉的耳内,元吉扭过头,厚重的衣物使得他看起来很像北蛮草原的某种肥厚生物,眯着眼望了眼天际,道:“额…我们现在在中游地段,大约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了吧。”顿了顿,元吉扯着关中口音骂骂咧咧道,“天杀的哟,要不是这贼他妈的天气,御剑飞行的话我们现在早就到了下游了。”
    其余的青年打趣的笑了起来,纷纷拍了拍元吉的后脑勺。元吉一乐,正要喊着‘臭小子’之类的话跟他们扭打一块时,无意间注意到了行月脸上的僵硬表情,不声不响就凑近了行月,安慰道:“行月,别担心,你的娘亲一定没事的。以你娘亲的修为,只要不是王级别的恶虬,就别想从你娘亲手中讨得到好处。”
    “但愿吧。”
    行月神色一黯,而后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猛的扭头道:“元吉,她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带着她到前线去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好交代啊。”
    元吉望了眼背上甜睡的少女,吞了几口口水,打哈哈道:“这么好看的女子,跟着我们去的确是危险了点。前面有个破败的村落,那里有地窖藏身处,把她留在那里,想必安全的多。即使我们回不来,她醒来也会离开那里的…不过,这女子好生耐看,行月,你难道不觉得她很适合做道侣么?”
    行月笑骂一声:“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要是人家姑娘听到,没准就把你的脑袋削个精光。”
    “嘻嘻,不说了。今晚早点赶路,不然晚点到前线,就连汤都没了。”元吉傻乎乎的摸着后脑勺,继续朝下游走去。
    几人继续在风雪中穿行,略显厚重的衣物上全是积雪。此刻夜晚宁静到了一种可怕的境界。这感觉就好像行走在极北的雪原上,鸟兽不闻,空寂无人,格外的诡异。不过这几人的心态特别的好,如若不然也不会连夜走在这片随时都会冒出突破前线防御的恶虬土地上。
    这几年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几分。
    低矮的山头旁,凭空出现了几处垒着厚重积雪的房屋。这里便是元吉所说的败落村落,但这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村子四周光秃秃的树木早已不见了江南的绿色美感,阴压压的天空也如饥饿的狼,大张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世间吞噬殆尽。
    几人跟着元吉推开了一扇屋门,积雪洋洋洒洒砸了他们一脸。屋内的摆设很是简单,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元吉在走入这间屋子的时候,神色有些萧索,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心事。行月留意到了他的脸色变化,心中无奈一叹。他自小只知道元吉是渭水中游逃来的难民,眼下自然清楚这里想必就是元吉儿时所呆过的村落了。
    拍了拍元吉的肩膀,行月看着元吉,一切尽在不言中。
    元吉乐呵呵一笑,道:“别摆出这么伤感的脸色,我又不是快死的人…唔,快把那女子放下来吧。这里的地窖很安全,因为霉味掩住了活人的气息,想必即使恶虬来了,也不会发现她的存在的。”说着,元吉娴熟
    的走到一间破败的卧室门内,推开床铺,露出了床铺下黑漆漆的洞口。
    其余两人俱是打趣笑道:“元吉,看不出来嘛,这里居然还有密室,哪里像是地窖的样子。哈哈,里面该不会藏着的什么宝贝东西吧。”
    “嘁——东火,昌河,你们俩别磨叽了。眼下我们要快点赶路,快来帮行月将那女子放入这地窖里面,然后点燃里面的烛火,这样不会太冷。”
    几人嘿嘿一笑,这模样颇有一股金屋藏娇之意。毕竟年少气血旺盛,对美丽女子自然少不了一丝狂热。但是当今世上祸事多,前一刻还活着,下一刻没准已经成了恶虬的口中餐了。谁都是在乱世中苟活下来的,心性不佳者恐怕早就将这女子猥亵了,既然随时都有可能死,也想死前享乐一番。所幸他们保持着修真者心性以及良好的教育,并没有让他们的心性沉沦,所以对这女子,也就是墨如轩也是格外的照顾。
    不过要是墨如轩醒来,见到下身一滩血迹,只怕也是想不通原委,更别提将几人狠狠削一顿了。
    ……
    安放好墨如轩后,行月和元吉几人快步走出了房屋。此刻四野风雪漫漫,严重阻碍行路。但他们并不想多做休息,而是想快些赶到前线,找到行月的娘亲。或者能够再度目睹在他们心目中地位崇高的女子,纵使死也是极好的去处吧。
    传闻中的修界花仙。
    二十年风雪漫漫,容颜不改。
    不过行月从出生至今将近二十年,即使一直陪在母亲大人的身边,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在八岁那年陪着母亲同睡的时候,听到母亲大人喃喃咿语的念着一个叫‘孤狼’的名字,然后她的眼泪就情不自禁湿了一床,行月年纪还小,但还是将这个名字深深刻入了心里。或许,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吧。
    行月自嘲一笑,紧了紧衣物,跟着元吉他们向村子东南面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还没走出多远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风雪徒然大了几分,透过黑夜,哪里隐隐有着几抹黑压压的身影朝他们这里慢慢踱来。
    元吉行月几人面面相觑,正不明来者何人时,却是骤然听到了前面的风雪中,慢慢的走出一抹碧色衣裳的妙美女子。而女子的身侧,是一名噙着笑意的男子,男子的嘴角线条干冷却又透着柔美,五官精致到了分毫之间,一头前额碎发在风雪中轻轻摆动,渐而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是多么搭配的俊男美女组合啊——
    行月微微一惊,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那一男一女似乎注意到了元吉行月等人的存在,其中的碧裳女子狐疑一声,用着好听的细碎道:“哦,这破败的村子居然还有人。唔,还是修真联盟的小修士们,真是好运呢。鬼仇,要不要杀了他们,身后的小家伙们可是饿得慌了。”
    元吉行月等人顿时一凛,纷纷后退,听其言辞,眼前这俩俊美之人,绝不是同阵营的人!
    既然不是同阵营的,而且,他们口中的小家伙是…元吉略一思量,然后眼珠子越睁越大,满脸惊恐。别看平时他傻傻愣愣,其实心智是这几人中最为成熟的。很快的,元吉就意识到了不对,朝身后的三人喊道:“快跑,他们是恶虬那边的人!”
    什么!
    身后的几人纷纷惊呼道。他们从未上过前线,听闻恶虬乃是巨大虫子状的生物,所以当即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这点。但观元吉的惊恐脸色不像是在说假话,正犹豫间,前方的那碧裳女子忽然掩着嘴咯咯咯一笑,道:“鬼仇,你要是再不抓人,他们可就跑了。要是回去,尊主听闻你做事不利落,只怕你那可人儿要遭受一顿毒打了。”
    咔嚓!绝美男子身侧的风雪骤然间凝成冰
    晶,又瞬间碎裂。庞大的气场好似受到内心深处的不稳定情绪而絮乱了起来。这名从未开口说话的鬼仇,慢慢抬起了头,露出碎发下的两道漆黑眼瞳,额前的菱形刺青泛着恶心的色泽。行月元吉全身一疙瘩,纷纷又后退几步,没想到这容貌比之女子还好看的男人,竟然在额前留下了这么一道可怖的刺青。就好像一尊完美的瓷器,被人生生刮伤了一道刺眼的疤痕。
    “王若淋,别逼我杀你!”那叫鬼仇的绝美男子,漆黑的眼瞳骤然一亮,冷冷的盯住了身边的那碧裳女子,话语因为咬的过重而微微颤抖。
    “咯咯咯,鬼仇哥哥,别这样嘛,奴家怪害怕的呢。不过嘛,那木小鱼可真是幸福呢,有鬼仇哥哥不惜耗费生命甘为尊主的下奴,这样的情意可真是羡煞奴家了。”碧裳女子顷刻摆出无比妖冶妩媚的姿态,顿时看的元吉等人一愣一愣的。
    这女人,变化也太快了吧?
    糟糕!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关注这些。
    元吉心中大骂自己一声畜生,立即拉住行月的手,不管行月痴傻的表情。边朝村北跑边高声叫道:“风紧,扯呼——大家快跑啊——”
    其余两人立即反应过来,立即跟着元吉跑路。听那女子的口气,显然是来者不善啊。而且那女子善变的性格,也是让几人不免一阵恶寒。若是平时,兴许还会沉迷此道,但眼下这荒山野地的,这鬼魅一样的女人任谁遇到也要一阵惊颤啊。
    行月元吉等人一阵狂奔,而身后的二人却是不见追来。庆幸间,元吉的内心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就在元吉逃出那里没多久,忽然一阵悚然惊心的话语飘入了众人的耳内。
    “别跑嘛,小官人。好好留下来陪姐姐我云雨一番岂不是美哉。”
    漫天的风雪猛然间一滞,肉眼可见的速度全数化成了冰晶,在众人惊恐的眼瞳内,那些冰晶全数的轰击向四人,庞大道不可匹敌的灵气从冰晶上透了出来,下一刻眼见着就要挨上了行月和元吉。“小心——”忽然这时候,两道身影急速的掠了过来,元吉行月一瞥,顿时惊吓道:“昌河,东火,别过来,危险!”
    扑哧,扑哧,两道身影在风雪中一颤。无数的血柱从他们身体各处喷涌而出,刚好将元吉行月挡在了身前。元吉行月瞪大了眼,恐惧的望着眼前从半空掉地的两人,此刻如同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此情此景,行月元吉早已泣不成声,泪水倾泻而下,四人从雪峰而来,一路上相依为伴,又是从小玩到大挚友,谁对谁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存在。
    但这一刻,一句话未说完,曾经的挚友此刻已经完全死透的躺在了他们的面前。
    行月疯狂了。
    他发疯似的拔出佩剑,全身的灵力倾注于剑上,瞪着夸张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闲庭信步一样的女子,粗重的喘息声像烟囱一样不断往空气冒着白雾。一字一字狠狠道:“你竟然杀了他们,我-要-你-死!”
    砰!行月的身影下一刻转瞬消失,元吉意识过来的时候行月早就冲向了碧裳女子。元吉想阻拦也是来不及了,只能拼命叫道:“笨蛋,别去,快回来!”
    奈何,行月的剑,已经如长风刺向了碧裳女子。
    碧裳女子羞涩的浅浅一笑,脸颊酡红的仿若是高潮迭起的迹象。这种让生者在死前痛不欲生的杀人快感,实在令她过于迷恋其中,或者准确的说,这种近乎变态的心理,是一种享受吧。
    碧裳女子指尖微微一屈,两道银针扑射而去。当即咔嚓几声,行月的长剑立即碎裂一地,银针顷刻间朝行月的胸膛刺去!
    元吉大骇,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地,痛苦的闭上了眼…
    这种庞大灵力的银针下,行月的下场已经见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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