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丹络镇外,众人早已疲惫不堪。因人来人往,车多物杂,只得又提早搭了毡棚,草草吃些饭,以待明日到丹络镇的客栈去好好歇息。
    陆毅成在车上睡饱了觉,养足了神,此时又来叨扰蓝宁珞。而她实在困倦,已在毡棚内睡了。旁边也没人守着。
    云寻受了伤,告了假去歇着了。
    雪幺将连日来换下的衣物拿到溪边去简单涮洗。
    蓝宁珞素来贪睡,睡熟后十个雷也劈不醒,这是雪幺告知她的话。
    然而蓝宁珞却反唇相讥:“废话,十个雷下来我就被劈死了,哪里还能醒来?”
    如今,睡熟中的蓝宁珞被陆毅成嚎丧了两声,没有得到应答。
    陆毅成心下紧张,哆哆嗦嗦挑开她毡棚的帘子向里探头,见有人背身睡着。
    他自觉扫兴,掉头便走,迎面竟是雪幺劈来的一掌。
    因他无防备,雪幺又是怒极了,一下子便将他扔出了一丈远。陆毅成摔在地上,腰间胳膊肘各是压在了碎石子上,随即便叫苦不堪。
    雪幺被气的忘了捂耳朵,这下火冒了十丈,将手中水囊也摔在他面前,喝道:“你方才鬼鬼祟祟做什么了?”
    陆毅成略动几下,觉着浑身上下乱跳着疼,面上五官分外难看,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只管低着头。
    又怕雪幺再打他,便缓了缓精神,装作一股别人冒犯他的口气质问,“喂,你这是做什么,你主人尚且能听我说几句,你怎么见人便打?”
    雪幺见他一副霸道样子,心下更气了,揪住他的领口再次发问:“你且给我交代明白,你方才做了什么?”
    “我只想找他说说话,谁想到他这么早就睡了,你看,正是晚霞遍天,夕阳无限好呀!”陆毅成咬着牙向她伸手,央求道:“我好歹和他是朋友,你好心扶我起来。”
    雪幺见他如此模样不像佯装,只好伸了伸手,之后捡起了地上的水囊,又再腰间摸了摸,她怕拉他脏了她的手!
    此时明达的随从林子玄正到处寻陆毅成,见他期期艾艾趴在地上,不问所以上前拉他起来。
    陆毅成的衣衫染上了血和土,此刻已然成了褐色的血泥。林子玄当即调侃他:“陆二爷,您这样还能去和我家公子喝酒么?”
    陆毅成知道林子玄有功夫在身,便捂着肚子发难:“林子玄,你眼前这小子对你家公子出言不逊,又将我打成这样,你,你去教训教训他,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出手伤人了!”
    雪幺听陆毅成无端扯谎,本就还没灭掉的怒火“腾”一下高涨。随手抽了短刀便要拔下他的舌头,她倒要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扯谎了!可手上短刀还没凑到陆毅成面前,林子玄已向她挥了一剑,刀剑相接,擦出一丝火影。
    雪幺见他不问青红皂白便听信谗言,怒火又高了几丈,奈何出门在外,还是不想树敌太多,只得规劝道:“这位兄台,不干你的事。”
    “这位兄台,陆二爷被你伤成了这样,就已经关我的事了。”林子玄说罢便朝雪幺飞去。
    一时间,二人衣袍漫卷,如羽如雪,刀剑攻守摩擦,如星如光。几个回合过后便引来随行商队的人观看,众人以为二人相互较量,遂在旁边拍手叫好。
    这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真是不可理喻!
    二人片刻也分不出胜负,反倒愈来愈凶。宋青青跑过来见势不妙,劝解两声未果,遂急忙进毡棚去叫蓝宁珞。
    蓝宁珞终究被她闹醒了,挤到跟前才看到用短刀的雪幺敌不过对方手中长剑,遂示意雪幺停手。
    雪幺遵命,而林子玄此刻的一剑已经收不住手,她再想躲时右手臂竟硬生生挨了他一剑。她当即身子歪斜,而鲜血随着林子玄的收剑已赫然喷出,身上的杏色衣衫也被染红了一片。
    “雪幺!”蓝宁珞拔步上前,林子玄又将剑对准她二人。
    蓝宁珞见雪幺额上已是密汗涔涔,不由分说,冲着林子玄道:“阁下既已伤人,又何必不肯松手?”
    “他是你的人?”林子玄颇为惊讶。
    蓝宁珞看了看他,也不做解释,只扶着雪幺朝毡棚中去,陆毅成则慌张起来,“哎,蓝宁珞,我那里有金疮药,给你拿一些。”
    “用不着在这里装好人。”她扶着雪幺继续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黑靴,她二人从下到上看去,仍旧是白袍白衫,一双星目微含歉意,正是林子玄的主人明达。
    他赔笑道:“在下的人伤了和气,还请莫怪。”
    明达身上竟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微微片片不绝如缕,似群山萦绕如流水潺潺,那是蓝宁珞素来喜欢的味道。可他布衣布袍,竟然熏了这种堪比黄金的香!
    只是雪幺现下流血不止,她亦知他是陆毅成的朋友,索性训诫起来:“你的人伤了和气我却不能怪,那我的人若是伤了你的人,你会不会怪呢?”
    “……是在下说错了话,在下定会管教。”说罢,已捧了一瓶金疮药上前,“请蓝……蓝公子万勿推辞,如有不够,我再着人来送。”
    蓝宁珞看了看他的毡棚距自己的毡棚有些远,又想了想方才雪幺和林子玄的出手速度迅如闪电。
    而他气息却异常平稳,丁是慢慢走过来的,可这里人多物乱,他靴上竟无半点灰尘,若说是刚刚过来的谁人能信?还这么及时送来了金疮药!
    蓝宁珞将扶住雪幺的手往袖子里躲了躲,边走边道:“公子的药还是拿给陆仲秋用吧,他也受了伤。”
    *
    “不是说过不要随意出手么?”蓝宁珞回到毡棚便取出药匣来,看着自己的丫头疼得汗珠滚滚,不由嗔怪了一句。索性包扎伤口有了经验,现下也能熟练起来。“我们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有正事要做,你竟然跟他打起来了,我若还不出去,你真能胜了他不成?”
    “谁让他……”
    “我还对付不了陆毅成?”蓝宁珞柳眉一挑,忿忿道:“亏我才信了他,今天他就来试我。”
    “少主知道他来?”雪幺惊诧道:“少主方才没睡?”
    蓝宁珞心中有气,下手自然略微沉重,疼的让雪幺抽了一口凉气。
    雪幺和云寻两人齐齐有伤,底下的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宋青青忙完了商队的事也瞪着眼睛谨小慎微起来。
    蓝宁珞心中早已明了,明达来者不善,不光要试探自己的身份,还在试探她身边人的功夫,得亏今日是雪幺受了伤,若是那个叫林子玄的人受了伤,今日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回到毡棚来。
    *
    蓝宁珞给雪幺包扎伤口的时候,陆毅成也在自己的毡棚里叫苦不迭。
    “明重原,我陆毅成几时受过这等罪。你说她是个女人,你去试她就是了,如今倒好,我才和她交了朋友,现下竟被你给搅了。唉,你毁了我一世英名!”陆毅成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肯停下来,“你是不是见到细皮嫩肉的人就怀疑是个女人?”
    “我并没有疑心,我原本就确定了。是你自己不信,我这才让你去试试她。”明达并没有理会陆毅成的责怪。
    陆毅成被他这句话噎得够呛!脸红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解释:“……我……我可说好了,我什么都没做!”
    明达自然信他,可此刻不想和他理论,看着守在身旁的林子玄,训了一句:“你下手当真没个轻重,今日若是伤了她,还指不定会怎么想我?”
    林子玄有些惭愧,“那丫头的刀不饶人,属下只好全心投入,她占下风,加上她主人发话她便立时停了出下来,属下一时收不住手,这才……伤了她。”
    “她的伤还好说。”明达苦恼道:“就是她主人不好说,日后真怕有吃她苦头的时候。”
    “公子这是何意?”
    “何意?”明达志得意满笑了笑,继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么感觉的。”
    “公子怎么说的和当年对陈家小姐……”林子玄话未说完便对上了明达那双由暖变冷的眸子,登时冷汗顺着脊背冒出来,撩袍跪地,“属下失口说错了话,还请公子莫怪。”
    陆毅成看着明达清清的目光,忽觉身上的伤难受,稍微一动,更是扯的生疼。他慢慢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明达跟前,劝道:“这原本是你出的馊主意,如今你却先生气,你赶紧让他起来罢。”
    “你亲自去给那位被你伤了的人送药,记着,一定让她收下。”明达说着将手里的药扔给了林子玄。
    他语态平稳,可林子玄知道,他越是平稳就越是怒气旺盛,见他未爆发出来便急急应了声便恭身退出去毡棚。一时有风吹过,他冷汗未干,不由打了个寒颤。
    林子玄站在外头,远远看着蓝宁珞的毡棚就发虚。待走近几步,又不敢再贸然上前。他在一旁徘徊了两下,略略思索着方才明达那句话,倒也不是害怕,而是担心。
    少顷,只见一个女装扮相的人从蓝宁珞毡棚里走出来,手上还捧了个包袱。林子玄依着那人的行动步伐来看,却并不是被自己所伤的雪幺。
    只见那人上着银白色窄袖短衣,下着同色水纹长裙,上身又罩了纯白色对襟褙子,头上还装饰了一条月白色发带,其余再无装饰,即便天色已黑,但映着周围灯火仍能看清,那人衣上无一处细纹,似乎是粗布衫。容颜俊秀,眉目清明,如此清素,倒将那张身段衬得愈发单薄。
    待林子玄细看时,方知此人是蓝宁珞。林子玄一头雾水,只管拔腿奔回了陆毅成的毡棚。
    “这么快?”明达险些被仓惶而进的林子玄呛到,稳了稳神情方问:“她可有说些什么?”
    林子玄捧着那瓶药口齿也不伶俐了,“蓝……她着了女装,又提了包袱匆匆朝密林去了。”
    陆毅成一时慌了神,“她……她真是个女的?唉,明重原,你可害死我了,我陆家上下好歹是忠贞正直之人,你让我去看一个女人,我……我……?”
    明达放下了茶盏,剑眉一挑,星目一抬,迫切问道:“你怎么了?”
    “我那日在她面前解带……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女人……”陆毅成说罢双颊好似泼了朱砂那般红,看着明达和林子玄齐齐笑出了声。
    陆毅成自知丢脸,双手不稳,一时端拿不住,恰好明达起身,将他重重按在位子上,陆毅成登时急了,拉他道:“她前几日跟我说了些话。她说请我帮她看顾宋青青那支商队,你说她是不是要走?”
    “她要真是走大晚上穿件素衣?要真是走为何近密林?”明达思想了一会,清爽笑道:“陆仲秋,陆二爷,不如我去帮你会会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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