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蓝宁珞在简易的榻上辗转几次,皆是睡不着,听着毡棚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忽觉郁闷,索性将身上的绒毯扯下,大步出了毡棚。
    阴沉的夜空如黑布,从上到下包裹的密不透风,所以她一直觉着周围留下的燃烧味道才会久久不散,而闷气也随着这浓浓的烟味积沉。
    最令她烦心的还是云寻,这个比他大上十岁的男子竟然跪在她面前一声不吭,是否审出有用的话,云寻不置可否。蓝宁珞坐在石头上,愣是盯他盯到了天亮,双眼再一次有了发酸发胀的不适感。
    直到微微晨光从山头跃起,如瓷如烟,映着远山巍峨连绵起伏,如丝如带。晨时的露水打在她的布鞋上,印出斑斑点点,粉色衣裙也变得深了一层。
    她额前的碎发此时又如狂草一般,随着一阵微风搔首弄姿,之后横七竖八滑落在了脸上,有一缕还扫在了伤口上,那似有若无的痛处沿着脸颊窜上鼻梁,让她的双眸又生出一股酸胀感。
    雪幺见她斜靠在身后的树上闭着眸子一动不动,右脸擦干净血迹却赫然一指长的口子如暗夜里的恶狼般狰狞。雪幺不知如何是好,上前两步也跪在蓝宁珞跟前,轻声道:“少主,那人死了。”
    “你们把他杀了,他不死就真成鬼了。”蓝宁珞波澜不惊,微微的语气与往常无异。身旁的八个暗卫却齐齐意识到她的怒意,不待她说完已全部跪下来。
    这群暗卫没一个衷心的,简直混账!
    “少主息怒。”
    “嗯,息怒。”蓝宁珞点了点头,之后踉踉起身。她从未体会过整夜不安寝是个什么滋味,加上赶路,头愈发沉了,仿佛坠了一块石头。她不发话,无人敢起身,而她却转身欲走,留他们自行消化那句话的意思。
    宋青青已经捡回了被“鬼”吓丢的魂,出了毡棚本打算先叫蓝宁珞用早饭,然而看着那十个人跪在地上,便立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疾疾跑到蓝宁珞面前,问道:“蓝蓝,这是……为何?”
    “我今日有些累,不能骑马了。”蓝宁珞说罢拂袖而去,那缕碎发随着她的转身豁然飘至脑后。
    宋青青又唤她几声,皆是未果,不由心生疑窦:蓝蓝如今对吃都不上心了?她思想了片刻,仍旧没有头绪,便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十人,劝他们起身,可一个个都长在了地上。她不得不上前去拉雪幺的手,“他们不动,你去看看你家姑娘?”
    蓝宁珞去了溪水边,身后雪幺追上她,自知她在气头上,便不敢再唤她少主,而是小声唤她“小姐”。
    蓝宁珞神情一滞,她想提醒雪幺,她如今只是个道姑,并不是以前的“小姐”。
    “小姐饶了我吧。”雪幺绕到她跟前,拉着她白嫩的小手说:“小姐若是生气,我就去倒立!”
    *****
    蓝宁珞九岁那年的盛夏,正是淘气的时候,折腾完家里的人不过瘾,又换了目标偷跑出府去,不是招猫逗狗,就是逗狗招猫,总之不闯祸就浑身不自在。
    父亲知道后训斥了她,可她毫无悔改之意,便罚随身的侍女雪幺,知她已学了些功夫,便让她去倒立,谁知她就是立不住。
    一个几岁的女娃娃愣是把父亲逗乐了,见她这样子气也消了,却仍旧板着一张脸吼道:“日后小姐再放肆,你便倒立上一个时辰,动一下打一下。”
    现如今,雪幺最怕的就是倒立。蓝宁珞心疼跟着自己的人,这便也学着乖了。
    *****
    “对了,小姐要的银针,全收在这个盒子里了。”雪幺说完便捧着一只黑木盒子,又道:“我数过了,一共四十九根,有一根……”
    蓝宁珞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双手接过了盒子,手掌大的圆盒子,手掌的厚度,这东西既然能伤人,那自然也是个不错的防身利器。白得银针,说起来也是值钱的东西,算是收获!
    “对了,把他们身上戴的东西也拿下来,若是再遇见这帮人,兴许就不必这么费事。”
    “小姐的意思是,倘若再遇见这种人,我们可以以假乱真。”
    蓝宁珞点点头。之后又被雪幺好言相劝,“少主,寻哥哥并无大错,这次出门在外,少不了他的维护,少主饶了他吧。”
    被雪幺唠唠叨叨了半晌,蓝宁珞再拔腿回到毡棚时,看着那群跪在地上的人就来气。
    雪幺识趣地端了一只小凳扶她坐下,看看跪在地上已有疲态之意的云寻,又怯怯看看面无表情的蓝宁珞,不知如何是好,只扎煞着手发呆。
    少顷,蓝宁珞随手揪了一枝树叉,又将上面的叶子一片一片掠下,半晌方道:“跪了半个晚上还没跪够?”
    雪幺一听她发话,赶紧上前去扶云寻,宋青青也上前搭手,又着人去把饼和果子拿过来。
    云寻双腿早已如针刺般,起身之时也站立不稳,仍忍痛跌跌撞撞朝蓝宁珞而来。蓝宁珞却别过脸,不想理他的意思昭然若揭。
    “小姐要打要罚,属下不敢有半句怨言。”云寻再次跪了下去,只觉双腿酸软无力似要废掉,说话声亦不似往常那般平稳。
    “你生怕旁人不知我是女儿身?”蓝宁珞将手上的树枝扔在他脸上,折腾了半个晚上他竟然抖出这么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她冲雪幺吩咐,“赶紧带他去吃早饭,堵上他的嘴。”
    蓝宁珞看了雪幺一眼,问道:“陆仲秋可醒了?”
    “属下去问问。”
    “不必了,还是我自己去找他为好。”蓝宁珞拔腿便走。
    陆毅成似乎属于随想随到的那种狗皮膏药。此刻已然摇摇晃晃走过来,他语气颇有意味,“哎呦,我可累死了,一宿没睡好。”待他走近,才惊觉蓝宁珞脸颊受了伤,忙问道:“你,你的脸……?”
    蓝宁珞目光深深,语气却颇为平和,“小伤而已,不妨事的。”
    “你这细皮嫩肉的可不要留疤。”陆毅成忽然以手加额,之后向她施了一礼,正色道:“蓝宁珞,你昨日又救了我一命,陆某委实不知如何报答你。”
    “不必客气,有玉为证,你这个朋友我认了。”蓝宁珞心道:你报答我的方式无非是用你仅有的银子,一路太沉,还是算了。
    “我没听错吧,我一直想拜你为师,竟成了你的朋友?”陆毅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差……差辈了!”
    “那你想怎样?”蓝宁珞又在心底骂了他几句贼心不死的话。
    “不……不怎样。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又打不过你!”陆毅成仍旧嬉皮笑脸,“早饭可用过……?”
    “我有事找二爷,不知可否移步?”蓝宁珞知道他不认生,讲起话来一时收不住,不得不打断他。
    陆毅成点点头,随着她走到了溪水边。
    雪幺远远看着他二人你一嘴我一句说个没完。她心里急得发慌,尤其是哗啦啦的流水声,让她辗转半晌也未听清一句。她急得跺脚数次,踩死了几株叫不上名字的草。
    “二爷,二爷!”陆毅成的随从远远叫他。
    此时二人谈话完毕,陆毅成闻声和蓝宁珞双双走过来。他看小厮犹疑,觉着不太体面,遂嗔怪了一句:“急急忙忙做什么?”
    随从擦了一把汗却不肯说话。陆毅成真想朝他脸上甩两巴掌,方才还想一张嘴两张用,此时却扭扭捏捏不肯说了,怎么和刚娶进门的小媳妇似的,这岂非太不体面了!
    见随从看了看身旁的蓝宁珞,他才反应过来,郑重道:“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就是。”
    小厮又擦了把汗:“二爷,明家公子今日可到。”
    陆毅成立刻体内还魂,却仍旧丧着一张脸埋怨,“他拖拖拉拉这么久,害我损失了不少钱!”说罢又吩咐道:“你去让人收了毡棚,两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前往丹络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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