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何宝林通敌叛国,犯下的是谋反大罪”
    这话连星茗听着都觉得有些惊奇。
    一个泥足深陷在后宫之中,满心满眼只有家族荣光的女人,是怎么和谋反扯上关系的
    偏偏谭招娣静默几秒,突然大笑了一声。
    她在殿内重新梳妆,吩咐婢女为自己上最浓烈的艳妆,戴最名贵气派的首饰,穿上比当年选秀那日还要漂亮的衣服,她的原话是我要比新娘子出嫁都要美”,说话时带着狰狞的笑,看人的时候眼白里泛着红血丝。
    于是宫女又瑟瑟发抖将她的指甲涂上鲜红的蔻丹,一层又一层,又一层
    一套流程走完,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夜半。
    四处宫墙下藏匿着守夜的宫女,在交头接耳。
    “真的是谋、谋”
    “我听说是给人下毒被抓到了”
    “我怎么听人说是与侍卫私通扰乱皇室子嗣血统呢。”
    来的路上说何宝林什么罪的都有,五花八门的高帽子不要钱般往何宝林头上招呼。
    刑部还没审,何宝林就已经在悠悠众口中被定下死罪。
    很明显。
    是家族遗弃了何宝林。
    淑妃自缢,其父兄解甲归田,那么这段时间里查出的诸多罪状总得有个来顶锅的人,才好安抚住百姓文人们的口诛笔伐。去年肥猫伤人案由何宝林替淑妃背锅,而今自然也是由何宝林一家老小来替淑妃的一家老小顶锅。可陛下偏偏只拿下了何宝林一人,只字不提其正前朝当官的六品官员父亲,其中腌臜不足为外人道也。
    谭招娣只感觉,大快人心
    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你为家族卖命,甘心当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即便是危难时刻你也不愿背弃家族。
    可是你的家族呢
    你的家族又把你当什么
    一遇到事儿,第一个被推出去送死的人就是你
    谭招娣春风满面,自打进宫以来从没有这么身心通畅过,从头到脚都泛着快感的麻,脚步也跟着轻飘飘的。她微笑同每一个路上遇见的宫女说平身,若是遇见合眼缘的,还会莫名赏赐一二,将众人弄得诚惶诚恐,在她离去许久后才脸色惨白,啜泣着交头接耳
    “娘娘为何要赏赐我,我、我是不是哪儿开罪了她“
    “我还没活够,我不想死啊。”
    拿到赏赐的人像拿到催命符,没拿到赏赐的人则是满脸庆幸。
    她在宫人们的眼中早已经与癫鬼无异。
    一路上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春喜被倒吊着沉入水中时的痛苦哭求、在大狱中的那几日嗖嗖流窜的老鼠、飞到脸上的小蟑螂。首饰匣中日复一日减少的首饰、何宝林替她簪上桃木簪的温柔浅笑、被扔到角落里生灰的稻草人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尖声大笑的梦,在眼前不断闪回。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打点好刑部,来到暂时关押何宝林的地方。
    “娘娘,请。”
    她抬步迈入,却在走到最后一个拐角时停下。
    “我这身如何。”
    她是精心打扮过的,盘发上堆满金金红红的珠翠,一身草莓红十样锦、乳白色披云肩,浇筑石榴红耳饰,左右手各佩戴手镯,十根手指头恨不得戴上二十个玉扳指。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穷人乍富的堆砌诡异感,狱卒初见只觉得重,再看又会觉得乱,但他哪敢如实说,只谨慎垂首
    “娘娘尊容,属下不敢贸然直视。”
    谭招娣抬手扶正云鬓,确保每一根发簪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又检查十指鲜红蔻丹有无脱落处。一切准备就绪,她才扬起笑容,抖擞精神转过那一道人生拐角。
    何宝端坐在角落,还是白日里的服饰,素净,只是头饰被抓得歪歪斜斜。
    见谭招娣到来,她起身行礼,礼仪周全。
    “谭才人安”
    “风水轮流转。”谭招娣直接打断请安,省去寒暄笑盈盈开口“几年前我被你构陷入狱,当时是你来大牢看我,没想到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轮到你了。”
    来者不善。
    何宝林坐了回去,面色疲惫闭上眼睛。
    谭招娣一皱眉,冷笑“装什么装。”
    何宝林“”
    谭招娣挤兑“牢里的伙食可还好”
    “”
    “当年我还有春喜那丫头陪着,是个忠心的,在我落败时尚且忠心护主。天可怜见,为何你如今一个人在其中你家里人没有花钱打点”
    “”
    “哦,我明白了,哈哈原来你家中根本就无人在意。”谭招娣猛扑到牢房木杆上,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里面,大笑说“为何不说话为何不看我是不是觉得很丢脸白日还下跪向我求助,求我护住你的家族,结果晚上就被家族背弃,这么大的一件事,你家竟连个派过来问询的人都无。”
    提及家族,何宝林才睁开眼睛,转头看过来,语气淡淡。
    “才人穿这身,不好看。”
    “你”
    哐当一声巨响,谭招娣一拳头砸在木杆子上,面色青紫。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她恼羞成怒。
    深吸一口气之后,她恢复冷静,一根一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最后拿到手上居然有七八根之多。握在手中冰冷沉重又扎手,她将一根发簪扔到何宝林足下,像赏赐街边行乞的乞丐般昂着下巴说“当年我锒铛入狱,你来看我时将红玛瑙簪子还给我,说那才是属于我的东西。”
    又丢一根。
    “我恨极了你那副嘴脸,日日想,夜夜恨。每次在陛下身下承欢时,我都想吐,紧接着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这个背信弃义之人。我突然就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恶心了,因为你比那头猪还要让我感到恶心恶心”
    再一根。
    我现在这样说,你肯定不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如若不能感同,就切身受此
    ▌本作者惭时提醒您最全的美强惨反派横剑自刎后尽在,域名
    “一根你体会不到,那就两根。”
    “两根不行,那就三根”
    越说越大声,等到将手中的簪子全部扔完,她已经双目赤红含上了泪“你后悔吗”
    “”
    何宝林沉默了许久,看过来的视线略复杂。
    谭招娣猛地拔高音量“你后悔吗”
    何宝林“你想问的只有这个”
    谭招娣“不然呢”
    “朝堂诡谲、后宫龃龉、内宅纠纷,你都不好奇你难道就不好奇淑妃所犯何事不好奇六扇门搜出来的罪证为何不好奇今日之事后朝堂格局”
    “别说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后悔吗。”她凤眼圆睁,一瞬不瞬紧紧盯着何宝林,她想着,总得有个能够令她释然的结局吧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两年的癫狂沉沦。可她注定是要失望的,视野中,何宝林往日粉嫩的唇色如今苍白起皮,没有任何波澜地漠然道
    “生为何氏女,永世何氏女。”
    “无甚可悔。”
    谭招娣松松垂下紧抓着木杆子的手。
    很早很早以前,她远在大西北的爹总是说她倔犟,犟得像头驴,她深以为然。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也从未遇见过像自己这般倔犟的人,可何宝林看起来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骨子里却也是透着一股子捶不烂的犟,令她都自愧弗如。
    那就比一比谁能够犟到最后。
    “我会救你。”她说
    “你的家族将你看作弃子,那就由我来将你救出。从今以后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活你才能活,我让你死,你活不了。我可以等,一天不行那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那就一年,一年还不行那就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总有一天,我要亲耳听见你说后悔。你不是说我在深宫里没有目的地去争宠很可怜吗我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因为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哈哈哈”笑声忽止,她眯着眼
    “夜还很长,岁岁年年,咱们走着瞧。”
    何宝林皱眉“我早已身陷囹圄,你打算如何救我”
    谭招娣“我不管陛下和你父亲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推你一个小女子出来下狱,我只知道我能给出更加诱人的条件,即便是帮着陛下整治我爹也行。只要过了陛下这关,想要救你出来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何宝林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仿佛是预料到了什么。
    总算是愿意从墙角站起身,来到木杆子之前,与谭招娣面对面,彼此距离不过半臂。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谭招娣笑着“伪造你的亲笔信件。想必要不了几天,你就能够亲眼看到家族蒙难的模样。届时你不仅能够毫发无损从刑部出来,还会摇身一变变成举劾家族的英雄,风风光光,整个燕京谁不敬你一
    声,巾帼不让须眉。”
    “不可”
    何宝林面现怒容,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搁着狱杆抓紧谭招娣的衣袖祈求,“不要这样做。”
    看见何宝林的脸色,谭招娣幸灾乐祸,总算是感觉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
    她甚至开始幻想以后
    不是说她争宠没有任何意义吗
    谁说没有
    何宝林的委屈、恐惧、后悔全都是她向上爬的意义。
    “明日便送你一份大礼,日后你何氏家族谱你得写在第一页。”谭招娣拂开何宝林的手,一点一点将袖子抽出,感觉到衣角愈发凝重的顿感,她同样也能够感受到何宝林心中的沉重。
    浑身毛孔仿佛忽然间大张。
    茅塞顿开,苏爽至极。
    她不再和何宝林废话,大笑转身“若是你何家以后还有族谱的话哈哈哈哈”
    “才人谭才人不要走,谭招娣”
    何宝林的尾音哽咽,“我不能成为家族的罪人啊。”
    鲜少能看见何宝林情绪大起大落。
    谭招娣本来都打算放完狠话就转身离开,听见这声音,终是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她以为会看见何宝林哭泣,下跪
    恳求、绝望。
    可再一次出乎预料。
    何宝林双手抓着牢狱木杆,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一直眼眶通红看着地面。
    她脸上的血色迅速流失,直至变得苍白、惨白,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恍惚抬起脸。
    “宫里头应该没有人敢和你说真话了谭招娣,你穿的这身,实在不好看。”
    “”谭招娣缓缓皱眉。
    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这重要吗
    何宝林虚弱弯起唇角,一如初见般宛若神女降世,声音轻轻
    “但你指甲上涂的蔻丹很好看。”
    “红红的,很鲜艳,和我以前爱涂的一模一样。”
    谭招娣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这是在嘲讽自己学她涂红蔻丹吗
    何宝林继续“你既然学我,可知晓为何我只涂红蔻丹。”
    谭招娣没否认,声音硬邦邦“为什么。”
    何宝林“因为我娘亲爱涂。”她失神笑着,眼帘疲倦耷拉着望向地面,“代代人卷入泥沼,代代人重蹈覆辙。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将家族利益凌驾于个人选择之前,我娘如此教导,淑妃的娘也是如此教导。为什么到你这儿,仿佛就认定是我没有良心,是我做了件错事。死又何惧,为何偏要杀人诛心。”
    顿了顿,她更显疲惫叹道“你这样,我也会觉得很冤枉。”
    谭招娣怒了,声音不自觉变大“代代人如此,就一定正确”
    何宝林“你还是不懂。正不正确,根本就不重要。”
    “我不懂”
    谭招娣怒极反笑“好啊,就当是我不懂。你们所有人都说我不懂,都将我看作深宫之中唯一的异类,那我就当这个异类谁稀罕和你们一样,我偏要与众不同。”
    “是吗。”何宝林笑了“现在的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谭招娣费解“你说什么”
    何宝林看向她指尖的红蔻丹,喃喃“有何不同。你我又有何不同。”
    谭招娣足足反应了好几秒钟,愣滞看到自己手指甲上的一抹鲜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突然间被震慑住,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半会都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皇宫是一个大染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好像也慢慢的被同化了。
    她不再耀武扬威,更没有来时那般理直气壮,下意识退后数步,慌不择路转身往外走。临转弯之前,她还是心有不甘问“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除了为家族求情,这一点我不可能会退让”
    为什么会心有不甘。
    就连谭招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到底想听见什么呢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时,也曾偶然结交过几位朋友。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当然也会有矛盾,但朋友之间没有隔夜仇,想来,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敞亮人,谁做错了事情一目了然,又肯放下身段主动道歉。
    过节便不会像个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乃至于滚成一团仇恨,再也敲不碎。
    可以前的经验放在深宫中再一次毫无用处。
    何宝林从来没有向她道歉过,她等了两年,都没有能等到一声道歉。
    为什么。
    究竟是不知悔改,还是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这两年一直都很不甘心,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活得稀里糊涂,可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觉得好受些。在深宫里待的每一天,她都觉得浑身血液在叫嚣,在沸腾。
    她痛恨每天的太阳升起,真正痛恨的却远不止太阳升起。
    向我道歉吧。
    谭招娣心中酸胀,止不住默念
    如果你道歉,我会好受点,真的,我会好受很多。
    如果你道歉,你是真心知错的话,我以后就不为难你了。
    如果你道歉
    等了很久,身后终于响起声音。
    那是极轻极轻的“砰”一声闷响,像极了重物落地之声,又因为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这声音仿佛被压在了水面之下。谭招娣瞬间鼻酸,全身上下泛着一股子麻意,脖子僵直不能回头看。
    紧接着。
    是“噗嗤”、“噗嗤”的血声,血液浸透枯黄稻草,不消片刻,整个牢房里就腥味弥漫。
    守在牢房外的狱卒听见动静小跑过来,一拐过拐角就吓得摔倒在地,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打开牢狱门。
    哗啦
    哗啦
    铁链沉重的声音。
    “何宝林”
    “何宝林自尽了”
    七嘴八舌。
    不断有人从谭招娣身边跑过,不慎撞到了她的肩膀,将她撞得摇摇欲坠,没有一个人看清楚她脸色惨白呆站着的模样。
    那些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像是蚂蚁被闷在锅中四散逃逸,堂皇又猎奇,唯独清晰刺穿耳膜的是那一句
    “地上的这些簪子是哪里来的”
    当年谭招娣锒铛入狱,何宝林来探望她,临走前留了一根红玛瑙簪子给她
    留一枚尖锐的簪子,才能够容她自尽。
    她没有自尽。
    那个时候的她绝对想不到,真正用簪子自尽的人,竟是两年后的何宝林。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始终不敢往后看。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刑部的。
    外面在下雨。
    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切都静止了,雨水仿佛在视野中倒流,心中猝然间空了一大块。
    而今不仅是不甘心,还填不满。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同样的话语颠倒反复着说,一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喃喃自语着,回到了寝殿,“她怎么可以”
    谭招娣紧紧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宫女肩膀。
    那宫女看她双眼赤红,形貌宛若恶鬼,吓得想跪倒在地又跪不下去。
    “才人,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谭招娣松开手掌一把将她推开,宫女总算是能够如愿以偿地跪下去,嘴里头颠来倒去说的还是那么惶恐的一句“才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大家哆哆嗦嗦跪成一排。
    谭招娣扶着柱子,静了足足一刻钟,突然指向其中一位宫女“你,过来。”
    “”
    宫女一下子软倒在地。
    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瑟缩脑袋靠近“才人有何吩咐”
    “取盆水来,替我卸甲。”
    谭招娣指甲上的蔻丹是刚上色的,哪有刚上就卸的道理一是伤手,二是根本卸不掉呀。
    但谭招娣发话,宫殿里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
    不多时,就有宫女取来了一盆水,将谭招娣的双手浸泡入水中。
    陶锉打磨,半晌没变化。
    谭招娣“为何卸不掉”
    宫女回“才人,您的指甲太薄,力道轻些才不会伤及您的手。”
    谭招娣不与她废话,双眼通红劈手夺过陶锉,一只手大张按在水盆底,另一只手紧捏陶锉,刷刷刷刷
    水花四溅。
    只不过几秒钟时间,水盆里就泛起一缕一缕的红血丝,已经被锉下去的皮肉与倒刺。她整个人宛如中邪一般疯魔,不顾旁人惊恐的视线,直至将两只手都挫的血肉模糊,才怒不可遏将水盆掀掉,“为什么我的指甲还是
    红的为什么会卸不掉蔻丹”
    才人heihei可那是您的血啊。
    █本作者惭时提醒您美强惨反派横剑自刎后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宫女明知如此,也不敢出声。
    “都和我作对,全天下人都在和我作对。滚都给我滚开”宫女们退避三舍,又看见谭招娣疯癫无状快步跑到墙角,抱起扔在那儿落灰数日的稻草人曾经她想将稻草人送给何宝林,礼物还没有来得及送出手,时局就已然大变。
    她用何宝林送给她的马鞭绕稻草人捆了数圈,像施绞刑般将稻草人吊在树上,“所有人不得取下马鞭与稻草人。”
    “是、是”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一股又一股的障气遁地而走,扑向内殿。
    扑向铠甲。
    恨之入骨的执念,正在滋养着铠甲。
    “死了,全部都死了,哈哈哈哈”谭招娣尖声大笑,笑得涕泪横流,摇摇晃晃地推开殿门。怨憎会,她到底在怨恨谁呢
    怨世道不公,怨身不由己,怨屠龙的勇士最终变成了龙。
    更怨恨早已和何宝林一般无二的自己。
    她和别人,貌似没什么两样。
    来这深宫走了一遭,她最终,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她像当年选秀入宫时那般,
    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暗与阴霾之中。
    终其一生,再也没能走出来。
    “我靠”
    连星茗刚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听见的是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所以谭招娣真正的四苦执念是怨憎会不是大家原本猜测的争风吃醋她恨的人居然还是她自己第一个诞下狸猫的人也不是何宝林,何宝林生的是正常孩子呀。谣言真是害人不浅。”
    说到这,世子还扭头看了眼传闻中恶贯满盈的连某人,
    坚定点头重复“谣言害人不浅啊。”
    连星茗刚要起身,胳膊肘被人轻柔抬起。
    他顺着力道站起身,心神不宁低声道“多谢师兄。”
    傅寄秋一身黑衣,浑身上下都裹挟着秋风的萧瑟,眉宇间却透露着与气质截然相反的温柔。此时正蹙眉观察他的神情。
    “你看见白羿了吗”
    “看见了。”连星茗回。
    傅寄秋接着说“障妖与事主的四苦执念一致,白羿的执念也”
    连星茗打断“师兄慎言。”他含笑抬眸,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漂亮的人笑起来,像春日和睦的风般让人心情愉悦。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微怒又不好发作时,他往往也是这般笑着,“白羿就是白羿,他有名字,怎可用障妖二字来称呼他。”
    傅寄秋身形顿住。
    连星茗侧身,垂下眼帘道“你见过他。”
    “你也曾认识他,你不能不能这样说他。”
    傅寄秋意识到失言,忙欲补救。侧方来一道身影,正是手持佛珠的李虚云,出家人宽和有礼、慈眉善目,“原应
    有第三重障妖环境,可如今我们都已经回到了现实。想来,许是因为事主已然亡故,她的未了执念撑不住。谭施主已悬尸数十年之久,无人替其收尸,小僧欲为其主持法事超度,令其入土为安。道友,你可想来相助”
    连星茗注意力被吸引,我一个琴修,怎么帮你██”
    李虚云笑道“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连星茗“这也算帮忙”
    李虚云“多一个人缅怀亡者,总归不是件坏事。”
    “这好吧。”连星茗点头。
    傅寄秋原本想说的补救话语,被这么一打岔,寻不到再提及的合适时机。他皱眉,凝视李虚云。
    李虚云却不看他,冲连星茗行了个虚礼“既如此,接下来的几日还请道友多多指教。”
    另一边。
    裴子烨经不住淮南王与淮南王妃的恳求,捏着鼻子进宫殿四下搜寻。好半晌才拎着一只死猫从殿门里走出。
    淮南王妃一看,大惊失色。
    悲痛倒地叫了声,“我儿”
    世子懵逼回头看“娘你哭什么,我在这里。”
    淮南王踉跄走到死猫侧面,须发斑白,掩面潸然泪下。世子左看看,右看看,恍然之间仿佛突然懂了什么,大为震惊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人的吧
    这只从小就喜欢睡在他床头让他吃一嘴猫毛的猫,该不会也是倒霉生成了狸猫的皇室子弟吧
    他都不用去问。
    只用眼睛看就能得到答案。
    裴子烨刚捏住猫僵硬的脖子,淮南王就抬手欲止,裴子烨道“它是卡死的。”
    淮南王愣住,“什么”
    裴子烨“卡死的。它脖子里有东西。”说着,他指尖轻轻掰开猫的嘴巴,食指往里一探、一收,卷出一枚黑色碎玉,往后一丢
    “接住。”
    连星茗手忙脚乱接住。
    裴子烨“是鬼玉碎片之一。你现在有两枚了。”
    连星茗顶着淮南王夫妻疑惑的视线,硬着头皮明知故问道“你把它给我干什么。”
    裴子烨茫然“是你的”东西为什么不给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连星茗一个皱眉给滞住。结结巴巴半晌,干巴巴挤出一句恼羞成怒的话,“我犯贱总行了吧。我就想给你。”
    这时,殿门大开。
    宫中内侍乌泱泱进来大几十人,由朝廷高官带头,本直奔连星茗等人,却在中途调转方向小步跑到淮南王妃身侧。淮南王妃正捂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脸色惨白,有人抬手诊脉片刻,惊道“动了胎气,这是要生了啊。”
    “”
    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
    一来,淮南王妃这一胎未满月份,这是早产之兆。二来,现在这个时间点,谁也不知道宫中狸猫换太子的异象结没结束,怎知她生的这胎是狸猫幼崽还是人类幼崽
    所有人都愣着不动,等
    他们反应过来没准都要一尸两命了。连星茗上前几步搀扶淮南王妃,吩咐内侍“就近寻一处宫殿作为产房,找你们宫里当值的医官来、或是稳婆。要快。”他一个人搀不住痛到哀嚎的淮南王妃,只能寻求最信任之人的帮助,“师兄烦请过来搭把手”
    这话还没说完,右侧就有人迅速弯腰打横抱起淮南王妃。
    是李虚云。
    李虚云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原本忌讳这些。可李虚云却与众不同,他像是个走下神坛的俊俏凡俗子弟,额头渗出焦虑的细汗,“道友,开路。”
    连星茗没动。
    李虚云转过琥珀色浅眸,宽慰道“莫慌神,尽人事听天命。我会助你。”
    “哦哦,好。”连星茗稀里糊涂应下,还想回头寻找傅寄秋。可他们的身边围拢有太多的人,生产之事又耽误不得,世子与淮南王催得急,他只能快步先离开。
    一群人离开宫殿。
    人去楼空。
    裴子烨松手放下僵死的猫,用脚尖抄了把土将狸猫掩埋起来。将猫埋好后,他扭头看见傅寄秋竟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睛直勾勾看着空无一人的殿门,手掌紧紧攥着佩剑,指腹都攥白。
    裴子烨一个没忍住,直接幸灾乐祸笑出声来。
    嚯。
    他自己是个嘴笨的,每次稍不留神触了连星茗的霉头,傅寄秋三言两语就会安抚住连星茗,他就算想补救都找不到机会补救,气都能被气死。
    偏偏连星茗还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就吃傅寄秋这一套。
    现在好了,一山更比一山高。
    裴子烨皮笑肉不笑,抱着臂贴脸开大,欠揍出声道“我看那个李虚云不错,是你那位心尖尖上小师弟喜欢的类型。啧啧啧,有些人现在挺不是滋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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