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鹰眼营这些日子刺探出的情报以及余浪自己的观察,他大致推算出孽多城中的守军不会超过五千人,加上小勃律作为吐蕃的从属国本来就很少经历战事,城内士兵的战斗力也很孱弱。
    “义父,婆夷水的藤桥已被我斩断,小勃律已不可能得到来自吐蕃的增援,眼下婆夷城已是我大唐囊中之物了。”
    高仙芝点了点头:“没错,为了防止吐蕃军冒险强渡婆夷水,我把李嗣业的陌刀营也留在那里镇守了。孽多城确实是垂手可得,眼下我们的任务便是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取下此城,减少伤亡,尽量少杀无辜民众。”
    余浪的主意是先由他自己进城去劝降,先礼后兵。高仙芝对此却不同意,这是灭国之事,小勃律国主再懦弱也不会投降,高仙芝不愿余浪去冒险。
    二人正讨论之极,帐外士兵禀报道:“小勃律国主孤身至大营请降!”
    余浪哈哈一笑:“我还想着进城去劝降,没想到他自己倒先坐不住了。”
    高仙芝却未掉以轻心:“只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弘业并未携带任何随身兵刃,穿了一身常服,丝毫未摆一国之主的架子,倒像是来自大唐的中年书生。
    高仙芝不敢怠慢,两国交战不得轻慢来使,何况对方贵为天子,却孤身而来诚意十足,邀请弘业于中军大帐上首处坐定,自己和余浪分列两侧。
    弘业拱了拱手:“弘业向来仰慕天朝上国的威风,不单单是百万雄兵之威,最是仰慕大唐文化,今日能与大唐两位英雄相见,实属三生有幸。”
    此人不但汉语流利,并且吐辞清雅,确实让人难以生厌。
    弘业顿了一顿,观察了一番二人的反应,继续说道:“弘业因自小习练的五行功法急需五色石,因此鬼迷心窍截下了大唐贡品,颇为后悔。此事原本只是小事,弘业将五色石折价为百倍金银归还大唐可好?除此以外,我小勃律愿奉天朝为宗主国,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还望两位将军怜惜我小勃律无辜百姓与大唐将士性命,止息干戈。”
    高仙芝微笑:“国主何必如此,攻灭贵国是我大唐天子的意志,绝非我们两个可以擅作主张更改的,况且,此事虽因五色石而起,难道国主认为我大唐天子出兵的意图仅仅是为了那些贡品么?何其幼稚。”
    弘业神色一黯:“是了,想必玄宗陛下是为了宾服四夷,震慑诸藩国,才拿我小勃律动刀。不过这把火终究是我引来的,弘业难辞其咎。最后容我再啰嗦两句,两位已是抱定了主意要攻灭我小勃律了么?”
    余浪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这是玄宗的意志,他心里即便再欣赏此人,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此时撤兵,那又如何面对死在路上的上万西征军。
    弘业起身,向二人平揖一礼:“即使如此,弘业唯有冒犯了。弘业从先皇手中继承了国祚,绝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我有两件事要告知诸位,其一,我小勃律降了,城中士兵百姓已得了我命令,不会反抗,其二我此际也不再是小勃律国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勃律人,我要为我的国家而战死。”
    高仙芝听了甚至觉得有些荒谬:“你的意思是你要以一人之力,挑战我整个西征军。”
    “正是!”弘业朗声回应,随后一挥袍袖,整个中军帐便化为尘泥,随后高高飞于青天,冷冷俯视着四万唐军。
    中军大营炸开的一瞬,几乎不待高仙芝发令,帐外的士兵已是万箭齐发,射向半空中的弘业。
    弘业岿然不动,等到弓箭近身,低低喝了一声“破!”,所有箭矢以比之前快了十倍的速度原路折返,弓箭兵死伤惨重。
    一次性御动千百支弓箭对于弘业的消耗也是极大的,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凝神戒备唐军的下一轮攻势。
    余浪眉头紧皱:“义父,此人修为通玄,恐怕已至无相巅峰,虽不至于打得我军全军覆没,但若一心求死,恐怕伤亡惨重。”
    “什么,无相巅峰!”高仙芝再也无法冷静,他怎么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小国竟会出如此人物,无相巅峰放在大唐也是殿堂级的宗师。
    这一级别的人物不会蠢到与数万大军为敌将自己逼至油尽灯枯,可此时弘业一心为国战死,竟是摆出了不死不休的姿态。
    摸清了此人的修为境界,余浪深知此时飞上高空与此人硬撼无疑是找死,必须得等此人内息损耗极为严重时才能出手。无相境的修行者虽说可以直接调度天地灵气施展法术,但一样是要以内息为引的,所以自身消耗虽然慢一些,但总归是有消耗的。
    消耗的手段很简单也很残酷,只能用人命来填。
    高仙芝阻止士兵们再放箭,转头与余浪商量道:“此人飞在高空,只有弓箭能进其身,可弓箭手向他放箭等若自杀,得像个法子真正能消耗到他才行。”
    余浪仰天看了弘业一眼,冷然发令:“不必顾及此人,三军开拔,屠城!”
    骁骑营应声而动,六千精骑直往大门洞开的孽多城而去。
    果然,余浪这一招逼得弘业不得不飞身而下挡住西征军去路。
    弘业满脸怒容:“天朝乃是君子之邦,岂能行此野蛮之事。”
    余浪拍马上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仗着修为杀伤我唐军士兵,我们又凭什么对你的百姓以礼相待!”
    弘业当即便欲取余浪性命,余浪祭出一刀一剑,勉力接下弘业三道剑气,却吃不住那雄浑的力量吐出一大口鲜血。见主将遇险,骁骑营的一众将士奋不顾身地挥刀往弘业身上斩去,弘业不得不回身自救。
    顷刻间骁骑营已倒下三百人之众,一众步兵也悍不畏死地拥了上去,誓要将这修为通天的妖人当场斩杀,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弘业此时已毫无安分潇洒之态,浑身染满血污,仿佛从地府爬回来的杀神。
    在余浪的调度之下,大军分为好几路往孽多城攻去,弘业纵是修为通天,来回不停瞬移,终究独力难支,已有一队人马率先进城,一众唐军挥刀怒吼道:“屠城!”
    兵荒马乱中,余浪又与弘业过了两招,旧伤被牵动,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大声吼道:“弘业,你要亲手葬送孽多城所有百姓的性命吗?他们可是奉你如神明的小勃律子民!你若执意如此,不仅仅是孽多城,整个小勃律的所有生灵都将被屠戮一空,你担得下这滔天的罪业吗!”
    弘业眼中闪过一分迷茫,随后恢复赤红色:“这份滔天罪业不是我弘业犯下的,是你们唐军犯下的!事已至此,我定要你们四万唐军今日葬身于此!”
    杀性大发的弘业下手再不容情,西征军的士兵们如一片片的芦苇被此人割去性命。
    西征军将士无一人退缩,明知此人强绝不似人类,还是不顾性命地列队与之厮杀。
    鲜血已将孽多城下的土壤染为赤红色,那些年轻的士兵生龙活虎地扑上去,又如软泥一般扑倒在地。余浪再也忍耐不住,紧握住一刀一剑飞身而上,独自与弘业殊死相搏。
    朱雀、奇点两大道印齐出,与弘业的五行环道印纠缠一处。
    弘业神色凝重,此时他的内息以消耗大半,面对余浪凶猛的攻势也丝毫不敢分心,全神应对。
    一瞬之间,二人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激斗了数十招。
    忽然,弘业面色大变,他感受到五行环的力量被一股巨大的牵扯力吸引而去。
    “你疯了!以你目前的境界,若是将我道印力量吸收进去,自己也难逃爆体而亡的结局!”弘业见多识广,看出了奇点道印有吸收别人力量的能力,却也看出其死穴。
    余浪惨笑:“即使是与你通过归于尽,我也不想看到西征军的兄弟们再添伤亡。”
    朱雀道印得到奇点道印中余力的滋润,高亢嘶鸣,登时也晋入了无相境。余浪的一双道印均已晋入无相,气海更加磅礴,与弘业越战越勇。
    奇点道印却已失控,演源源不绝地将弘业的力量吸入余浪体内。
    余浪和弘业俱是痛苦嘶吼,二人身遭五丈内寸草不生,凛冽的剑气将范围内的一切物体撕成碎片。
    西征军将士不得不退出这个范围。
    “余浪,余浪,余浪!”西征军将士们眼中含泪,他们无力参与这种级别的对决,只得嘶吼出内心的声音。
    耀眼的白光一闪而逝。
    奇点道印彻底吸干了弘业的五行环道印。
    余浪立在原地不敢动弹,以手植剑牢牢指定弘业的面门,余浪此时已是满负荷状态,气海再稍有起伏自己就会当场爆体而亡。
    “余浪,余浪,余浪!”士兵们欢呼声更甚,他们以为余浪胜了,战胜了这个强大如妖的男子。
    可惜,事与愿违,弘业目光清明,衰竭的气势一瞬之间攀越到了巅峰:“原来如此,不破不立。”
    弘业竟在这一场大战中顿悟了,晋入了无数修行者追求的至高之境——天启。
    一瞬之间,无数大道伦音涌入弘业脑海。
    “朝闻道,夕死可矣。”弘业抬头看了一眼行将坠入地平线的夕阳,目光中充满了对余浪和所有西征军士兵的怜悯。
    一入天启,便得造化。移山填海、摧城拔寨不在话下,何况四万士兵?修行者到了这个境界,已称得上是陆地神仙。无相与天启看似一步之隔,其实天差地别,没想到余浪误打误撞之下竟帮助弘业越过了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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