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微微一笑,想起当初情形,也觉得当真是世事难料:“若是二十年前未曾出事,想必我们早就认得了。”
    “二十年前……”白盈玉低喃道,心里不自觉地想着:二十年前,萧都督出了事,爹爹却改名换姓考了功名,这其中……想到此处,她陡然打了一个冷战,却不敢再深想下去。爹爹已然身故,自己怎能再无端猜疑,实在是不孝之至。
    水咕嘟咕嘟地响着。
    她一径楞着神,坐着不动。
    “你在想什么?”萧辰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白盈玉回过神来,听见水滚的声音,忙跳起来去拿茶叶筒,口中掩饰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司马伯父说得那些话,什么官场上的事,我也想不明白。”
    “你不必太在意。”
    萧辰知道司马扬言语间对白宝震略有贬意,白盈玉定然心中别扭。对此,他再能明白不过,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被前尘往事负累着。
    “呃……”白盈玉低低应了,已将茶汤盛起,端到他面前。不知怎么,心里不自觉地发着慌,不愿在他面前坐下,急急走到床铺边上,将小玉抱起来放到萧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动手如昨夜那般替他整理起床铺来,只是手脚要略快一些。
    萧辰静静喝着茶,大概知道她心中有事,故而也不说话。
    替他铺好床,白盈玉便抱起小玉,轻声告辞离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过院中,进房,再听见对面房门搁起的声响,萧辰只觉得心中闷闷。
    窗外,一夜北风。
    次日清晨,天才初初亮,院外便传来练武之声。
    虽然觉得有些吵,李栩还是用被衾蒙上头,坚强地准备接着睡下去。却不料接下来,有脚步声进了院子,接着便有人敲门。
    不过不是敲他的门,而是敲萧辰的门。
    “贤侄,贤侄,起来了没有?”是司马扬的大嗓门。
    李栩暗自摇头,司马岱倒是不唱戏了,又来个司马扬,这爷俩还真是没一个让人消停的。
    那厢,萧辰已披衣起来,开门:“伯父,请进来坐。”
    司马扬笑道:“不用不用,我昨日听岳恒说你功夫不错,快起来,好在这天工山庄兵器样样齐全,咱们俩切磋切磋如何?”
    “伯父是前辈,在下怎敢……”
    “休得与我讲这些虚礼,对了,还有你师弟,叫上他,也好让岱儿瞧瞧。”司马扬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掉头就走,“快穿衣衫,我就在院外等你们。”
    萧辰无奈,只得回身穿好衣袍,又去把李栩也叫了起来。
    李栩自然是怨声载道:“怎么好好的,还扯上我?招谁惹谁了我。”
    “哪来那么多废话,习武之人本就该早起练功。”萧辰淡淡道,催着他穿衣衫。
    李栩心不甘情不愿地穿好衣袍,随萧辰往院外走,正好白盈玉推门出来,迟疑问道:
    “你们……这是……”
    “我们去卖艺!”李栩笑嘻嘻回道,“阿猫,你要不要来看?”
    “卖艺?”白盈玉听得莫名其妙。
    萧辰在李栩头上敲了一记,才道:“别听他胡诌,只是陪着司马伯父过两招而已。”
    白盈玉“哦”了一声,这才明白。
    李栩打量她片刻,奇道:“咦!你昨夜偷东西去了,怎么眼睛都是青的?”
    “……”白盈玉轻抚了下眼睛,尴尬道,“我没偷东西……”
    李栩的脑袋又挨了一下,萧辰无奈替他解释道:“他随口一说,并非真的说你去偷东西。你没睡好?”
    白盈玉楞了一下,昨夜她脑中乱糟糟的,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怎么了?”听她不答,萧辰有些奇怪。
    “哦……昨夜里风大,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我大概是还未习惯。”她轻声解释道。
    萧辰微皱了皱眉:“习惯了就好,蜀中家里,旁边也是大片竹林,待回去了,难道你还夜夜都不睡觉。”
    “嗯……”白盈玉低低应了。
    “二哥,快走吧,免得司马伯父待会又来催。”
    李栩朝她扮了个鬼脸,忙拖着萧辰往外头去。
    院外,池塘旁有片平整的青石空地。
    司马扬不知何时已让人搬了个兵器架安放在旁,同兵器架一块立着的是司马岱,看上去,他与那些兵器显然很不熟,一副干瞪眼的模样。
    看见萧辰和李栩过来,司马扬很是欢喜,顺手抽了一杆枪,就朝他们凌空扔过来。
    眼看就要砸到萧辰,只见他指头微屈,在枪杆上轻轻一扣,枪便飞入旁边李栩手中,李栩笑嘻嘻地抖了抖枪,道:“伯父,我惯用拳脚,不用兵刃。”
    说着踱步过去,把枪递向司马岱,笑道:“司马公子,不妨露两手?”
    司马岱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这个……不会……”话未说完就被司马扬瞪了一眼,只得噤声。
    “我这儿子,从小就吃不得苦,连个马步都扎不到半个时辰,根本就不是练武的苗子。”司马扬没好气道。
    “爹爹,我不是不能吃苦,我是觉得咱们得以德服人,光用武力……”司马岱低声解释。
    司马扬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你倒是说说,是服你的人多,还是服我的人多?读书都读傻了,得得得,你就站在旁边看着吧,别来妨碍。……贤侄,你过来!”他朝萧辰唤道。
    萧辰依言缓步走过来。
    “你喜欢用什么兵器?”司马扬问道。
    萧辰想了想:“……剑用起来还顺手些。”
    “你的剑呢?”
    “我不带剑。”
    司马扬楞了片刻,大大的惊诧了,道:“你年纪轻轻,莫非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境地?”
    “那倒不是,只是我嫌带来带去太麻烦,所以宁可不用。”萧辰如实道。
    “哦,你寻常用什么?”
    “我不常与人动手,实在没法子动起手来,也就有什么用什么。”
    第四十五章 切磋枪术
    听起来,他的口气实在有些托大,司马扬有心试试他,遂转头朝司马岱道:“岱儿,把枪递给你大哥……咱们就切磋一下枪术如何?”他也自取了一杆枪。
    萧辰接过长枪,抱拳施礼:“切磋绝不敢当,请伯父多多指点才是。”
    司马扬哈哈一笑,不再多言,手中长枪一抖,枪尖朝着他直刺过来,虽然招式颇快,但却仅用上三成功力,也是因怕当真伤了萧辰。从枪尖挟带的劲风中,萧辰如何会察觉不到,当下也未尽全力,侧身让开,轻轻一拨,将他的枪力道卸开。
    两人你来我往,枪影交错,地上积雪被劲风卷起,在两人身遭形成一团白雾。
    李栩在旁无聊,见司马岱呆呆盯着看,便凑过去,奇道:“你不是不会功夫么?看这么认真做什么?”
    “这个……”司马岱为难道,“我爹爹让我看,我不敢不看。”
    李栩手搭上他肩膀,半靠着他,笑道:“看出什么门道了?……阿猫!过来啊,我们在这里!”后半截话是对不远处刚跨出院门的白盈玉喊的。
    白盈玉怔了一下,缓步走过来,目光所及,并不是喊她的李栩,而是纷飞的雪尘之中那个青影……
    虽然一直都知道他功夫很好,可这还是她头一遭看见他与人动手。
    招式劲道,她一概都看不懂,只看得见他身形飘逸,银枪破雪。因为目盲,他全凭耳力,微微侧着头,脸上神情比起寻常更加专注,却不见丝毫紧张。
    觉得此刻的他不同于平日里,可到底差别在何处,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愈加遥远,心底不自觉地生出些许自卑来。
    司马扬与萧辰直拆了三十余招,见他应对轻松,非但无败相,连吃力的样子也看不出来,显然不过是陪着自己玩罢了。
    他遂哈哈一笑,跃开身子,收枪在侧。
    听他收了枪,萧辰亦刹住去招,返枪回身。
    “你这娃娃,藏着掖着,还怕伤了我不成?”司马扬笑道,“你这样,我们如何分得出高下。”
    萧辰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切磋,本就该点到为止,何必全力相搏。习武也不过就是强身健体,谁高谁低又有何妨。”
    这话甚得司马岱之心,他立时喜道:“萧大哥这话说的真好,我就最厌那些整日里打打杀杀争强好胜的人。”
    司马扬重重咳了一声:“你,这是在教训我呢?”
    “……孩儿不敢!”司马岱忙道,“我并不是说爹爹。”
    “哼。”
    司马扬总算放过他,复转向萧辰道:“你爹爹当年不光箭术好,枪术也极好。只可惜抄家时,他那柄枪也被抄了走,至今不知流落何方,不然现下该让你好好保存才是。”
    萧辰黯然片刻,随即淡淡道:“那些都是死物,没了就没了吧,不必强求。”
    司马扬拍拍他肩膀:“也对……都督能有你,便已经是再好不过了。”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你啊!快点成亲,生个娃娃,延续香火才是要紧事。”
    又来多管闲事了,萧辰暗叹口气,手往旁边兵器架上摸去,口中问道:“我爹爹除了枪和弓箭,可还用过别的兵器?”
    “刀剑他也都会使,不过不常用。都督着实是个懒人……”司马扬笑了小,“除了去狩猎,他几乎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军营里头的事还得我一趟趟地两头跑,向他报告事务,他自己则根本懒得去营里头,为了这事,我没少和他吵。”
    司马扬如此一说,萧辰立时想起老满贯也曾经说过,司马扬出入府中的常客,却常常怒气冲冲而去,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此事。
    “爹爹他身为都督,为何不喜欢去军营?”萧辰的手正摸到一柄长刀,刀柄上花纹缠绕,在指腹下凹凸起伏。
    “这个……我也不是很明白。他当都督的三年里,去军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还都推三阻四。”司马扬直摇头,“偏偏我又说不过他,实在是被他气得够呛。”
    李栩喜道:“原来二爹的口才也好?那和我二哥还真象!我二哥也是家里头最能说的。”
    “都督何止是口才好,他最气人的地方就是看着你干着急,他倒是一点都不急,脸上还带着笑,倒像是你在给他逗乐子一般。你说气不气人?”嘴上虽然问着气不气人,司马扬脸上倒是浓浓的笑意,神情惬意,似乎十分期望着那个人还能再来气气自己。
    萧辰闻言,微微一笑……
    唯有李栩甚是机灵,反应甚快,随即在司马岱耳边低低道:“以后你爹爹再骂你,你就笑嘻嘻的,保管有用。”
    司马岱一惊:“李大侠你千万别乱说,我怎么敢对我爹爹这样?”
    “连笑你都不敢?”
    “不敢……”
    “你这辈子悬了!”李栩摇着头下定论。
    萧辰摸到兵器架的空处,仔细地把手中长枪架好……爹爹的事情,他听得越多,便越是觉得无限怅然,只恨世事无情,自己与爹爹无缘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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