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路中再没有心思胡思乱想,只是催着抬轿辇的宫人尽快往宫内行去,路上也切勿耽搁。
    一路上,顾不得马车颠簸,连平日里柔软的轿辇因了速度快也没那么稳了,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召见我?不可能没有原因的,那到底是为什么?皇甫逍两晚都没有回去,又是为何?或许,是真的生了我的气,不愿理我了?想到这里,嘴角只剩下苦笑,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心心相印,互相信任依赖,这是第一次,争吵。
    轻轻闭上眼睛,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乾清宫外,来迎我的和平和公公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的面色忐忑,指了指屋内,摇头叹气道:“王妃,逍王爷已经在殿内跪了一天一夜了,您进去看看吧!”
    跪了一天一夜?我愣了半晌,提起裙裾急急往上走去,那么冷的天气,他本就脆弱的膝盖怎么能受得了?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眼前一闪,一个身影掠过我疾速跃进微微开了一个缝隙的乾清宫,我有些傻地站在原地,对刚刚破门而入的如烟有着复杂的感觉。
    须臾后,门开了,站在门前的那个人倨傲的身影,是皇甫逍。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欲再度往内走。我急忙追上,终于在几步之后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扳过正对着自己,脸色虽然不见得多好,但也没用惨白如纸,嘴唇因为缺水起了裂皮,手冰凉。我紧张地扫了眼他的膝盖,关心的话语卡在喉咙出不来,只是着急地看着他。
    他拉过我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顿了片刻,拉着我往乾清宫的内殿走去。皇甫逍刻意地遁去了身形,悄悄地隐在一根巨大的雕龙玉柱后,屏息听着内殿的声音。
    我虽不解,可也没有置喙,站在他的身侧,仔细地凝视着他,对里面的对话实则并没有多少兴趣。他的面色绷得很紧,但那里面并没有什么戾气。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是什么大日子么?为什么他的表情那般奇怪?
    “今天是轻衣的忌日,你居然让逍儿在那跪那么久?你怎么狠得下心?”
    如烟的话直击我的心底,下意识地,我看向皇甫逍。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侧了侧首,回头看了眼里面的内殿,转身拉着我走出了乾清宫。
    刚刚走到门口,如烟清脆的声音响起:“云舒。”
    我回过头,轻轻挣开皇甫逍的手,嘴角微弯,扬起一个弧度,道:“师父……”
    如烟扫了眼皇甫逍,又看向我,道:“你跟我去个地方,三皇子请自行回去吧。”
    皇甫逍没有立即答话,只是侧目看着也跟着走出来一身明黄黄袍的皇帝,我可以看出他们之间有着眼神交流,莫名地,那种不安愈盛。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皇帝这没有温度的话显然不是对我,我回头看着皇甫逍,看着他那已经干燥破皮的嘴唇翕动,然后,他说:“是。儿臣绝不反悔。”
    所有的询问已经来不及开口,如烟已经拉着我凌空而去,俨然这不是皇宫而是那座葬花冢一般,来去自如。我顾忌着腹中胎儿不敢太过放肆,只敢跟下她后面踉跄地往前走。
    十八年来,皇宫我来过很多次,但如烟带我来的宫殿我却是第一次来。
    这是一个静谧柔雅的院落,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人烟居住,但打理地很是整齐,所有的家具看着就像是主人外出那样,洁净清爽。如烟已经迈步走了进去,而我抚着腹部,还是需要再多休息一刻才敢动弹了。
    “是你!”
    殿内传来一声低喝,那声音还是很是熟悉的,她,就是统掌后宫的陈皇后,语气中不掩诧异。
    “我只是想来祭奠旧主而已。”
    如烟的声音不愠不怒,只是随意吐来,纯为解疑而开口。不由地,我无奈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落,当真是不知道该进该退了。在这宁贵妃的故居中,陈皇后和如烟却在她忌日的这天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或许,真的会扰了故人的清静吧?
    正胡思乱想时,如烟的声音犹如幽灵之音一般传来:“云舒,快点进来。”
    没有逃避的理由的了,我默默祈祷:宁贵妃,请保佑您的孙子吧。祈祷完毕,敛了苦笑,端上得体的微笑,应了声“是”抬步往里走去。
    屋内摆设一如我所设想的,落落有致,一目了然,但女性,一个柔美娴静的女性闺房该有的气息味道一点不少。掩下打量的神色,我往她们走去,在如烟身侧对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凤安。”
    “免礼!”
    实在不敢奢望皇后在这个时候见到我还能做到和颜悦色,但她能开口应我已经该满足了吧?
    如烟牵着我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暖榻,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道:“你母妃最喜欢坐在那个位置绣东西,大到屏风,小到巾帕,都能绣得栩栩如生。”
    那个暖榻的后面有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花瓶,里面一枝新鲜的竹枝。难道,宁贵妃生前最爱的植物是竹?
    如烟对我不言语也没有什么反应,只顾拉着我给我说当年的宁贵妃爱做的事情,从大厅到寝房,从坐到站,从吟诗到弹琴,巨细无遗。一句句“你的母妃”说得我久久找不到回答的言语,大婚以来,皇甫逍从未带我来过这里……
    听着如烟的叙述,一个端庄娴静的大家女子已经跃然站在我的面前,对我温婉地抿唇笑着。然而这些不过都是臆想,事实上,这屋内另一个人对如烟旁若无人的举动已经极致地愤怒。皇后郁结了许久的怨气在这一刻达到空前的释放,一声低吼以后,皇后手指如烟,怒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我在这里的时候来气我,如烟,你果然歹毒!”
    我想开口为如烟解释,但在碰见如烟无所谓的神色和还有继续解说兴致的眼神,所有话语都说不出来了。也是她的这个反应更加激怒了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办法端起母仪天下肚容的皇后,所有,在如烟拉着我的手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皇后又是一声吼:“够了!如烟,多少年你都没有出现,偏偏挑你死了儿子的今年来皇宫,你不过是要报仇啊,你直接去未央宫找我就可以了,你凭什么到这里来扰先人安息!”
    皇后的话有着几分难解,如烟只是要在宁贵妃忌日来行祭拜缅怀之礼,皇后何必要说得那般难听?不悦地,我没有继续沉默,转身对怒极的皇后道:“皇后娘娘,想必您是误会什么了,师父不过是念在主仆一场,来祭拜…母妃的亡灵的……”
    “闭嘴!”皇后使劲地挥了挥手,矛头也直接转向我,道:“如果你的主子害得你众叛亲离,害得你不得不带着你腹中的胎儿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你还会在她百年以后来祭拜?如烟她一直不是善辈,更是做不到!要我相信她没有别的目的,不可能!”
    皇后的话可能太过言重,也过于偏激,但,如若此时有人逼得我必须带着孩子悄然离开,不能再回来,我也不会轻易释怀,更何况,孩子还没有了……想到这,心底深深地一阵哆嗦,我咬了咬唇,看向如烟,她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种叫做可怕的情绪在四周酝酿起来。
    许久,在暴跳的皇后终于稳住了情绪时,如烟才幽幽开口道:“我本想归于田野,再也不回皇城一步,可我的儿子死了,陈芳,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如烟,这是要报仇吗?这个念头吓了我一大跳,如烟不会那么狠,不会那么胡来的……但,即使她报仇了,也无可厚非吧?
    陈皇后却像是得到了如烟的承认一般笑了起来,她指着如烟道:“你终于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你是回来找我报仇的!哈哈~~~~没错,当时是我和宁轻衣携手陷害的你,没有让你流产,是你走运!”
    其实,我早就有了预感,宁贵妃的死绝不单纯,可当真听见皇后说起这段往事,还是觉得心有戚戚。
    如烟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点了点头,转而看着窗外,开口道:“这个,一开始我就知道。”
    “那你想知道的是后面的事情了?”皇后笑得更加畅快,那声音阴寒,阵阵刺耳,扰得我想举步逃窜出去,可我知道这不可能,如烟带来我,无非是要一个知悉内情的旁证罢了。
    人心叵测,我无力置喙,可这样的隐情,我不想知道,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告诉皇甫逍,届时,会有的后果就太不可预估了……
    “你当时人病得浑浑噩噩的,皇帝的心思更全到了你的身上,宁轻衣才会一不做二不休,才会用自己的命做饵陷你于万劫不复,所以,你的悲剧,全来自你那亲爱的小姐,宁轻衣!”
    窗外寒风阵阵,似乎也看不惯这里揭露着陈年内幕,太过阴沉,连老天都忍不下去了么?我看了眼头顶,深深吸了口气,无视如烟暗沉面色下的汹涌波涛,开口道:“皇后,死者已矣,你何必要这么咄咄逼人,要所有在世的人都因为这些陈年往事而乱了心神?”
    如烟没有理会我,反而是皇后,她每次见到如烟,神智几乎都是在崩溃边缘游走。此时,皇后深深地打量了我一番,无声的笑道:“我第一次要说,才刚刚说出个头,云舒你就迫不及待地拦住我,如今我全说了,你又受不了了?云舒,如果皇甫逍登了大宝之位,将来你要面对的阴谋不会少,你现在就记着,在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更不会有什么主仆之情,没有一个能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的女人手上没有鲜血!”
    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皇甫逍一直引以为动力的母妃受屈竟然是场自编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我受不了,当那天到来的时候皇甫逍可能会崩溃的模样,我受不了,那么多肮脏……
    到了这时,如烟才低喝出声:“够了!”
    如烟表情很是悲怆,她看着皇后道:“轻衣她嫉恨我抢走了皇上的注意,怀了龙种,她怕我腹中的胎儿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儿子的地位,所以不惜用计,宁可跟我两败俱伤死得凄然也要将我赶走,是不是?可她已经死了,死在这个地方!而你,在我被迫离开后,就借机毁了逍儿的腿,从此以后你和你儿子就高枕无忧了是不是?”
    皇后闻言笑得更加灿烂,她点头,毫不犹豫道:“是!”
    此时,屋外的动静大了几分,明明院子里没有人的,难道风竟这么大?正思忖间,如烟脸色大变,她指着门,冲我喊了起来:“快出去!”
    不明所以之下,我立着未动,可就是这样,如烟已经急不可耐地又吼出声:“快出去,逍儿在外面!”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这句话将我从头劈到了尾。震惊之后,我顾不得其他,急急往外冲去,阴沉的天色之下,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影。皇甫逍,你在哪里?你出来见我,好不好?
    腹部一阵骤痛,我隐忍着往院门外走去,终于,在院门外一株齐人高的植株上看见只锦囊,锦囊上面的桃花依旧簇新,上面的每针每线都是那么熟悉,锦囊,还带着他的温度……
    为什么会这样?
    皇甫逍……
    肚子痛得更加厉害,一种血肉即将被剥离身体的痛楚很席卷我的全身,吞噬我的意志,我狠命地抱着自己的腹部,忍不住终于倒地。可是,皇甫逍,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的腹中有了一个孩子,他在成长……
    意识逐渐混沌,茫茫中似乎有熟悉的人将我抱起,已经没有力气去辨识是谁,只记得自己拉着他的衣领,喘着粗气:“救我的孩子……”
    很久,我才听见一个“好”字,声音我很熟悉,我知道,他会做到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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