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条腿,不解道:“秦人如此残暴,蜀中之民还不造反么?”
    那少年惶恐道:“造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哪里有人敢做这等事?”
    公主道:“你们一个村子就被害死了十几人,还不造反等什么?”
    那少年开始为秦国辩解道:“早几年我们这里的日子也还好过,虽也会遇到灾年,丰年更多,大家勉强也可以糊口,像今年这样死这么多人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而且我爷爷说过,原来我们这一片除了几户之外,全都是奴隶,生死全凭主人心意。秦人来了以后给大家分了土地,比之以往已经好了很多,今年若是徭役安排在九月以后,秋粮已入仓,也不会遭灾。熬过了今年,或许就又有了活路。”
    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少年道:“有了第一年就会有第二年,你们已经连续遭了两年灾,若是再有一年,你们就都死了。”
    那少年被公主一激,有些愤恨了,恨恨道:“原来我们村归成都县管辖,县令还算好。前几年修好了华阳城,划了周围五个乡建立了华阳县,那县长就凶狠了。原来一年只需要服徭役三十天,自从有了华阳县徭役就变成了五十天,还耽误了好几年农时。”
    公主终于找到了县长的纰漏兴奋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这几年遭灾都跟这个县长有关系?”
    那少年道:“正是,往年服徭役从来不耽误农时,这县长来了不过三年,年年耽误,大家都很愤恨,却不敢多言,只盼着那狗官早日调任去了别处。”
    公主露出狼外婆的表情道:“那你雇了我们去杀了那县长可好!”
    那少年双手摇晃惶然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要你们去杀县长,这是要杀头的大罪,你们可不要害我......”
    公主哈哈大笑。
    几人出了小店一路向南而行,过十余里见到一座小城,那城门上写着“华阳”二字。
    公主道:“原来华阳县这么近,我们就去看看那县长,若果然是个害人的,就除了他。”
    小姑娘拍手赞同,司马青史本不愿参与这等事,见二人都如此踊跃,也不再反对。
    秦法五户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一什,设什长;十什为一里,设里长;十里为一亭,设亭长(所以不可小看刘邦,亭长也管着一千户);十亭为一乡,设有秩(大乡之长)、乡蔷夫(小乡之长);十乡为一县,设县令(标准县令下辖万户,已是百里侯);小县之长为县长。这华阳本是成都县下辖一个大乡,成都县所辖乡极多,是以以华阳为中心,分了南边几个乡置华阳县,设一县长管辖,县丞县尉辅之。
    华阳乃是近几年新建小城,规制十分齐整。尤其县衙前的广场,长五十余丈,宽四十余丈,比之寻常县衙门口宽大了许多。
    此时天色已晚,县衙门口的广场上十几个衙役举了火把把县衙前的广场照得犹如白昼。广场上立着许多木桩,每根木桩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加起来足有数百人。那些农夫大多年过五旬,一个个瘦骨嶙峋,佝偻着身子,腿脚虚浮,若不是有绳子绑在木桩上作为支撑,只怕都已瘫在地上了。
    靠近衙门口的平地上跪了数百人,俱是被绑农夫的家属,正在苦苦哀求衙门口的县丞李乡仁放了家人。那县丞是个土官,就是华阳本地人,广场上跪着的许多人他都认识,也十分同情他们的遭遇,只是县中主官乃是县长,自己做不得主。
    县丞站了一会儿,被阶下跪着的众人央告不过,转身进衙门去见县长贾能吏。贾能吏身高不足六尺,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正和县尉拥了两个美姬在堂中喝酒作乐,见县丞进来,笑道:“李大人,可是有些识相的送粮来了?”
    县丞拱了手道:“大人,经过了这些时日,能交粮的早就交了,哪里还能有粮交上来。”
    贾能吏听得无粮,一拍桌子大怒道:“既然无粮,你进来作甚,还不快去接着拷打,必得再追出一万石粮来。”旁边的两个美姬见县长大人发怒,端了酒爵上来劝慰,贾能吏方才转忧为喜,继续喝酒。
    县丞碰了一鼻子灰,本想就此转身出来,想想衙门外众人实在凄惨,强辩道:“大人,我县今年之粮虽未收齐,也差了没多少,加上早些年多征的数额,上交郡中之粮早就够了。这两年都有灾情,大人就宽容他们一年,明年补足就好了,大人千万开恩。”
    贾能吏闻言大怒道:“李大人,这华阳一县之长,到底是你还是我?
    早些年我要多征几石粮,你就颇多不满,如今可见了我的高明之处吧:若不是我早年多征那些粮,今年完不成任务,你我如何向郡守大人交代。
    如今你受了我的好处,毫不感激,居然向着那帮刁民说话。”
    县丞道:“大人的好处小人如何不知,只是这几日已经打死了数十人,若是有粮早就收上来了;再这样下去,粮也收不上来,打死了太多人,一则影响县中丁口,二则万一激起民变,如何是好。”
    贾能吏尚未说话,一旁的县尉插口道:“李老兄,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县长大人深谋远虑,抓来的都是老农,并无一个壮丁,便是死了几个,又有什么打紧。再说了,有兄弟我在此,何人敢作乱?李老兄若是在外拷粮累了,便坐下来喝几杯,何必惹县长大人生气。”
    县丞见二人如此说话,心知多说也是无益,只得告辞而出,去了自己公事房中生闷气。
    贾能吏见县丞怏怏而出,心中大是不满,对县尉道:“这个李乡仁好生不识抬举,早晚收拾了他。”
    县尉道:“大人且息怒,大人是外来之人,我又不熟悉县中政务,且容了他;待大人高升之后,再料理了他也不迟。”
    贾能吏喜道:“幸得有你相助,不然这李乡仁还不反了天了。”
    县尉道:“下官全靠大人提携,自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二人继续饮酒作乐。
    原来七年前蜀郡守李冰外调,贾能吏娶了新任郡守王宣的远房侄女,靠着巴结郡守讨了个修筑华阳城的差事。贾能吏私下里多加工多加料,多出来的工料都由华阳百姓承担;李乡仁本是华阳乡有秩,对此多有不满,只是贾能吏仗着郡守撑腰,李乡仁也无可奈何。县尉本是华阳乡徭吏,假意巴结贾能吏,肆意加派徭役。是以华阳城修筑得极为坚固宽敞,布局有序,还提前半年完工。郡守亲自来看十分满意,上报秦王分出华阳乡临近五乡置华阳县,以筑城之功提升贾能吏为县长,提升徭吏为县尉。
    这几年来贾能吏和县尉狼狈为奸,在县中竭尽压榨,已是打死了数百人。成都县令以贾能吏打死人太多上告郡守,郡守以贾能吏征粮征夫大大有功为由反给贾能吏提升了俸禄。明年葭萌县令将要致仕,郡守已告知贾能吏准备提升他为葭萌县令。是以贾能吏这两年在县中加倍搜刮,不顾生民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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