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说到昨日去叫宝淑去西凝楼,未能叫成,这一日她却自己来了。
    我正考量着应拿哪身衣服来搭卫白送我的这套八宝件,忽见一人掀了帘子探头来往里望。我一瞟便知那是谁,便道:“你也别探头探脑了,快进来,听说今日外面可冷得紧。”
    宝淑便抖抖索索地进来将我抱着:“眼见着就要过年,真是一天比一天冷。”
    我被她带进来的寒气冻得一个激灵,阿细连忙把宝淑拉开给她新搬了椅子坐了:“纪小姐今日来找我家这位,是有什么新鲜玩意要玩罢?”
    宝淑一噘嘴:“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新鲜玩意。这几日给我那远得挨不着边的舅老爷祝寿,成天拜这个拜那个的,话不让多说,东西也不让多吃。你这里有什么新鲜糕点吃,或者新的话本子看没有?”
    我想起昨日卫白送来的点心,却终究没舍得说出来,只说我知道城里新流行梨花糕,但因觉得太过油腻,便没有买来。
    宝淑不无遗憾地站起身来,又走两步走到我身后,拿了我还没戴上的发钗在手上把玩:“这个钗子倒和姐姐平日里素素淡淡的格调不太一样,亮闪闪的。”
    我道:“买了新的艳色的胭脂,便换换首饰风格。”心下却是一跳,我平日的那些首饰,除了自己偶尔出去买些十分称心的,大部分都是二哥派人购了来,再让我在其中挑选。我也觉得平日就在这宅子里待着,戴些太过亮眼的首饰也不大适合。拿眼一瞟,确实是一堆素银钗子耳环里只有卫白送我这一套最为打眼。
    宝淑笑道:“姐姐眉眼生得清淡,却不素寡,淡妆浓妆,按理都是好看的。”
    我道:“你今日是来听故事罢?”
    宝淑应了一声,我道:“你却来得不巧,这几日西凝楼要办歌会,卫白忙,府里基本不见人。要听故事,还得去西凝楼里。我昨日化个男装去了一回,但他讲的是连载的故事,如果不是从头听起,倒是没什么意思。”
    宝淑道:“那我便在姐姐你这看看书罢。可是看你这架势,像是要去见什么人。”
    我今日确实是要去见卫白。他昨日已与我说了今日虽然忙,但会一直在西凝楼里待着,若我在府里待得无趣,去找他也是可以的。
    宝淑见我为难,便道:“姐姐你若有约,便放心去罢。我只在你这安静看看书,待一个上午。你莫还信不过我?”
    我便与她找了些书搁在桌上,让她去内厅窝着。
    自己则终究选好一身银色长袄,罩了一件蓝色罩袍,将卫白送的那套首饰俱都用上。又怕太过华丽,胭脂终究只淡淡抹了些。又将宝淑交代好,便出门去了。将要过桥,见有个大爷支个烤红薯的摊儿,香气四溢,便摸出几枚铜钱,仔细挑了几个大的,放进纸袋包好,裹在怀里,隔了几层衣服,却还是热得心口滚烫滚烫。
    进了楼里,便直接往三楼去了。卫白今日只随意披了件中衣,头发也只拿根笔盘着,在案前坐着写着什么。桌前堆一堆书籍纸张,看那样式,像是宾客名单。我凑过去瞧一瞧,几个京城里大人物的名字赫然都在纸上。
    我道:“原以为你就是个说书先生,现在看来,你也是个大人物。”
    卫白这才好像意识到我来了,目光抬起定在我发髻上,嘴角似有似无扬起一些。我知他是看到了发钗,不自然地缩缩头躲躲。他却笑着摇摇头道:“人家姑娘身上都是脂粉香味,怎的你闻着三天两头不是梨花糕,便是烤红薯。”
    我把怀里滚烫的烤红薯扔到他面前:“你鼻子倒是比谁都灵。”
    卫白撑开纸袋来看看,一摊手道:“我这没个下人,又忙得脑袋上冒烟,哪里来时间剥这个。”
    我道:“下人没有,吃饭的家当总有罢。”
    卫白抬手指指外厅桌上盛瓜果的小碟。我便把装烤红薯的纸袋拿了去,拿小刀细细将烤焦的外皮剥了端去给他。卫白看上去有点惊讶,我却手都端得都快酸了:“你再忙,总能自己吃,不用我喂你罢。”
    他似是意犹未尽般接过盘子:“你若是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我道:“你这房里怎么这样热。”便转身去开窗。只听身后他“哎”地一声,我已将窗子拉开,一股冷风便哗地灌进房内。我听见身后书页翻动的声音,慌忙回了头去望,见他桌上一叠纸未装订,此刻散得满屋都是。
    我便急忙把窗又关上,把进屋了还没来得及脱的袍子脱了,弯腰去捡满屋的纸。卫白摇头道:“你这做事毛毛糙糙顾前不顾后,哪里像大家小姐。”
    我气道:“你见过几个大家小姐给人剥烤红薯的?”
    卫白一边吃一边慢悠悠道:“多了去了。”
    我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卫白,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罢。”
    他似是一愣:“我什么意思?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我想问,卫白,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呢?你既给我送了那许多的礼物,又为何不好好与我讲话?
    卫白沉默下来看我,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应当也算个聪明姑娘。”
    门外忽然有异响。卫白扬头问道:“谁?”
    门外有个小厮回道:“没什么卫先生,是一个客人喝醉了,摔了一跤。”
    我不安地低声道:“我虽不是很明白……”想了想还是拿笔写道:二哥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罢?
    他摇头:“这你却不用担心。”又接过我手里的笔,写了几句什么,起身拿过我的袍子,不动声色地将那纸收进袍子的内袋里,朗声说道:“今日便到这里罢,我要核对宾客名单,又要上下打点,终究太忙,改日有时间,再与林姑娘好好说话。”
    我随着他去外厅,刚要伸手去开门,却被他伸手一拉,堵在角落。他比我高上许多,这样一堵,我只觉得天都暗了。他低头来在我耳边说道:“门外有人,我不便多说。明日便在纸上写的地点时间见了,小心一点。”顿了一顿,又仿佛带些笑意说道,“胭脂用完了我自然会再送,你也别省着。”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推出房外。没了烤红薯,可心头更是一路滚烫着回去。待回到房中,却已不见宝淑踪影。春儿道:“纪姑娘窝在床上读书没读多久,我便在外边听她说,看得乏了,借小姐几本书回自己府上看,过两日看完了再送过来。”
    我顺口要应,忽地脑中却闪过什么,拉开抽屉一看,卫白那本集子果然不见了。
    我匆匆问阿细道:“昨日卫白送我那本集子你给我搁哪了?”
    阿细惶然道:“就在这抽屉里头呀。”
    我道:“可是没有。”
    春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以为是宝淑借走了。我却觉得不然,宝淑时常找我借书,都是从书架上挑选,从不可能翻我抽屉。
    “宝淑不会这样没有规矩的。”我道。
    阿细却像想起什么,低声问春儿道:“我们出去的这会子,可有人进来没有?”
    春儿道:“只有二爷手下的一个小厮来过,说是给小姐送东西过来,我就让他放在桌上了。”桌上确实多了一个包裹,打开来看,也确实都与往常二哥时不时给我送来的新鲜物事无异。
    二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将多余的人都遣下,我去了内厅,将门关上,把卫白塞给我的纸条展开。心瞬间便凉了半截。那纸条上写着:“锦川集,第五回:山之高,月出小。”
    山之高,月出小。月出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这是什么意思?
    答案自在书里,可书现今却不在我手上。
    我叫来阿细道:“你现在赶紧出去,买一本卫白的书来。能买到他送我那本的式样最好,若买不到,便是去二哥房里,我也要把这书拿回来。”
    便是等了许久,却依旧不见阿细回来。直到晚饭时分,才见她怀里揣个包裹匆匆跑回:“我问遍了这城东的书店,都说这最早一版精装早在书上市时便抢空了,独有这一本,还是在库里寻了好久方寻得的。”
    我心道幸好,忙将那书翻至第五回,可来来回回看遍了,也不见那首词。
    这可如何是好?
    我抬眼对阿细道:“阿细,你可有什么物件留在槐生那处未来得及取回的?”
    阿细茫然摇头:“别人比不得,可去二爷房里,还得找理由么?”
    我像被雷击一般醒过来,拉上她便要去二哥房里。可才走到半路,大门外忽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个穿着纪府衣裳的小厮,见了我,扑通一声便跪下了。那小厮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后面跟着同样哭成泪人的红杏。
    我慌忙问道:“宝淑可是出什么事了?”
    红杏哭道:“我家姑娘要死了,林姑娘快去看看罢,她要上吊,怎么劝都劝不住……”
    我一听,还有力气闹,反而放下心来:“红杏你不要哭,慢慢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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