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在一头乱绪之中, 昏昏沉沉睡了个回笼觉。
    天亮时下起了雾雨。
    推开珊瑚窗,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如珠如帘, 丝丝缕缕,平添了两分惆怅。
    当然,对于已有十分惆怅的柳扶微来说,也不多这一分两分了。
    经昨夜那一劫, 她自知太孙妃这种位置肯定是别乱肖想了, 阿爹说过, 此次伴读落选者,亦可择其他良婿。
    这要换作是从前, 她自当认真筹划,可如今埋在她身上的种种隐患都能串成珠串,生死尚成问题,谈何婚配嫁娶
    阿飞依附于她的心中,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给她可乘之机, 尤其是阿娘的事。
    昨夜怨气才被消弭, 柳扶微这会儿思量此事, 竟也能勉勉强强平稳情绪。
    阿飞的话,虽然字字句句戳她心肺,但她也明白,既出是自己的恶根,也不能全盘否认。
    是的。哪怕是此刻, 她依旧不敢细想。
    她怕阿娘真是因她而死、逍遥门之祸因她而起, 更怕所有人弃她而去。
    倘若是事实,她又该如何自处
    柳扶微双手握着窗沿,心口又剧烈跃动起来。
    不, 阿微。
    “都是我的错”这种想法一旦产生,所有的可能性,都会被你自己提前抹杀。
    那不正遂了阿飞的心意么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假设成立,也意味着有人知道你是祸星,想要利用你得到脉望。可对方既已绑架自己,为何非要灭逍遥门满门这么多年,又为何从未找上门呢
    由此可见,这林林总总的未解之谜,未必如你所想。
    她如此自我安慰几次,心情总算纾解稍许。
    大抵昨夜在太孙寝殿睡得尚可,加上填饱肚子,她气色恢复,无需浓妆艳抹,薄抹唇脂,梳个简单的交心髻,清清爽爽,再搭一身郁金色绫裙,便成了另一番玲珑清透的风格。
    昨日她身子不适,对同入宫的伴读们未多留心,今日一出门,公孙馥徐秋骊她们主动跟自己打起招呼,她也回以关怀和夸赞,不一会儿就将其余生脸混熟。
    柳扶微虽说无意争奇斗艳,但被姜满月使绊子的事还记在心上呢,置气这种事,倘若憋得慌了,指不定又要生怨,若不想反反复复生出心魔,至少在皇宫期间,便不可再被人欺负。
    首先不可被孤立,其次不可张扬,最后,真被人找茬上门,也应拿出相应态度。
    她正考虑着如何把握其中分寸,远远看到姜满月迎面走来,一身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斜斜饰以棱花金步摇,居然走起了娇艳风,不再是昨日那副端庄优雅的姿容。
    奇怪的是,姜满月还主动朝自己微笑着点了个头。
    柳扶微一时纳闷,不晓得这位姜小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好轻轻回了个点头礼。
    一上午,先是尚仪局的女官带她们学习宫中礼仪,用过午膳,又被带至文昭殿的讲学堂,由教习皇子们的杜少傅亲自来授课两日。
    所谓授业,本是在考校贵女们识文断字、知音识曲的功底。
    柳扶微自幼受柳常安的书香熏陶,在舞文弄墨这一方面,虽不敢自称学识渊博,倘若打叠精神,在一众闺秀当中,当也不至落于下风。
    只是,她既然起了离宫之心,就得让自己在各项考校中发挥得差一些。但若差得太过显著,给柳家丢脸不说,恐怕还得惹太孙殿下生疑。
    是以,无论是答疑还是问卷,她都尽量让自己保持在中不溜的水准,好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坚守到底。
    首日考校题目相对简单,不到一个时辰,大家纷纷交卷。
    讲学堂外即是太液池,细密如银豪的雨丝如轻纱一般笼罩天地,众世家小姐索性三三两两靠坐于凉亭边,一面欣赏湖景,一面静待雨停。
    女孩子们坐在一块儿,自然你一言我一语的闲侃起来。
    众人最关心的,莫过于太孙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三四年来司照几乎不在长安,而此次入宫选妃的世家小姐都是二八年华,大多都没见过太孙殿下本尊。年龄最小的周茹小姐先道“都说太孙殿下耐是天人之姿,纵观我大渊朝,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我就是很想看看,我大渊最好看的男子,究竟生得是什么模样。”
    不少小姐闻言,掩唇笑了起来,又有人道“太孙殿下不还曾是天下第一智么又那般好看、那般聪明,怎会至今都未娶妻呢”
    这问题问的,一看就是刚来长安没多久,一时间没人回答。徐秋骊眼见冷了场,道“我听我阿爹说,太孙殿下从前也曾选过妃的,只是后来出了事才不了了之的。”
    “真的假的,出了什么事呀”
    徐秋骊摇摇头“不知。”
    有人道“我好像也有听闻,当时太孙人不在长安,圣人为他一手操办婚事,但那些待选秀女入宫没两天就打道回府,好像说是闹了鬼”
    几个女孩子们顿时有点害怕“不会我们也这么倒霉吧”
    公孙馥道“别瞎担心。可有看到今日一整日跟着我们的那几个护卫那都是卫中郎手下最得力的高手,等同于太孙殿下亲派人手保护我们,不会有事的。”
    周茹同意“对啊,再说,太孙殿下既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嫁给他肯定不亏。”
    又是一阵哄笑,徐秋骊则道“这话可不得乱说。我们只是入宫的伴读,殿下那儿指不定早有人选。”
    大家不由自主看向另一个廊亭下的“姜小姐派”们,她们也正嘀嘀咕咕说着话,因雨势过大听不甚清,想来所聊的话题无非大同小异。
    哪怕“陪姜小姐选妃”的说法众位闺秀心知肚明,心里多少也有些不乐意。
    于是这厢,有个略微丰润的谢小姐道“我听闻殿下从容风雅,温其如玉,只是早年受伤成疾,五感倶损。”
    周茹“五感倶损是什么意思”
    “应该就是那种,瘦弱露骨,力不能支,走路需人搀扶,说话都中气不足吧哎,嫁给他,可能都不能”
    谢小姐欲言又止,有几个听懂的女孩已然红了脸,周茹依旧不懂“不能什么”
    大家又低头笑了起来。
    “”柳扶微听到“力不能支”四个字,只觉得肩好似又隐隐泛疼,下意识揉了揉,心中恨恨地想天地熔炉阵都能给太孙殿下掀翻,他没力气呵。
    徐秋骊看柳扶微自始至终没说话,道“现如今的天下第一智是左少卿,这回的梦仙案也亏得他,我们才得以获救对了,左少卿还是扶微的兄长呢,是吧”
    自去年柳扶微失踪之后,左殊同几度为此向圣人请旨离长安寻人,异父异母的关系在闺阁圈里自然瞒不住了。
    柳扶微未严词反驳,只道“算不上是兄长,最多就是远房亲戚吧。”
    徐秋骊轻叹一声“只可惜他是劫煞星,否则他才是长安最好的夫婿人选。”
    这个亭子里的姑娘好几个都是“梦仙案”的受害者,对左殊同的观感都极好,闻言不觉点头。
    而说到太孙和左少卿,当然就不可避免要提到那传说中令太孙跌下神坛、而左少卿攀上神坛一战成名的神灯案。
    对于这个案子,民间的奇谈怪论良多,极不统一。
    恰巧公孙馥那年就在洛阳,便主动道“那年洛阳萍乡村发生了瘟疫,眼见染疾者愈发不可控制,整村人都被关起来了,朝廷也有焚村断疫之意。神灯就是在那时出现在村子里,之后整个村落的人就都康复了。”
    周茹“咦”了一声“这么神奇的么”
    公孙馥道“反正有这么一回事。据说只要对灯许愿,即可实现任何心愿,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这下轮到柳扶微探出身子“代价是什么”
    “那就不得而知了。此事过后,洛阳拜神灯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在平民,后来不少权贵也跟风而为,都说心想事成、百试百灵。”
    这些内幕,柳扶微也是第一次听说“然后呢”
    “后来就发生了事件啊,有人说,那是对神灯的不虔诚所致”
    “所以,神灯是从何降临的呢”
    公孙馥想了一下,道“我听我祖父说,神灯所拜的神,乃是人间最后一个神,他的神殿就在骊山行宫的万穹殿。”
    柳扶微瞳仁微微一闪又是万穹殿
    徐秋骊道“我听过一种说法,太孙殿下当时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神明对抗,才差点酿成了洛阳惨案,后来多亏左少卿找出了所有神灯,才助洛阳百姓逃过此劫。”
    周茹也忍不住参与进来“我听的传闻不是这样的,而是说万穹殿供镇压了一只妖,无恶不作的那种。那妖一开始喜欢太孙殿下,谁知殿下不为所动,她恼羞成怒,就将滚滚厄运尽注于太孙身上,后来她又看上了左少卿,左少卿也不为所动,才成了天煞孤星。”
    大家自没将这离谱说法放在心上,只笑道“那这个妖也太花心了吧。”
    柳扶微“”
    眼见这故事越来越有人鬼情未了的趋势,柳扶微忍不住道“道听途说不可信。再妄议下去,小心司礼监听到把我们都赶回家去啦。”
    她说这句话,本是怕大家祸从口出,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对面凉亭上的姜满月递来一个笑容。
    什么情况这位大小姐今日转性了
    等到雨势稍弱,宫人们送来雨伞,大家一人一把,自行撑着伞回去。
    走了片刻,柳扶微看到前边的公孙馥居然和姜满月共撑一把伞,更觉奇怪。
    水漫过台阶,姑娘们一路步行回来,衣裙鞋袜都湿了一大片,一迈上掖息宫,忙着回屋换衣沐浴。
    公孙馥就住在隔壁,回去时,柳扶微在回廊处遇到,这会儿姜满月不在,趁机问了一嘴“公孙小姐,你和姜小姐什么时候玩在一起了”
    公孙馥莫名“没有啊,我和姜小姐还没说过话呢。”
    这下轮到柳扶微愣住“你们方才不是共撑一把伞么”
    “你看错了吧,我是一个人撑的啊。”
    “啊”
    “再说了,姜小姐不是身体不适,告假一日么她都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过,你怎么会看到姜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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