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上的某些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某种暗潮汹涌表面的平静随之到来。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大家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顾怀每天都会去李家的铺子作坊转一圈,老实本分地记录,这些地方都有得力的掌柜,轮不上他指手画脚,于是在那些影响李家命运的宴会之后,他又好像变成了派不上用场的闲散人员。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钱家,在有了新的纺织技术支撑之后,动作确实变得大开大合起来,俨然已经以苏州纺织业的龙头自居,偏偏其他人也拿不出什么意见,因为钱家现在货物的吞吐量确实可以甩其他商行几十条街,往日在苏州就显得尤为残酷的价格战这半个月来几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零散的铺子,布价已经降到了往年的最低点,归结于前些日子苏州众多商贾对李家后路的堵截,太多原本不需要雇佣的织娘已经没必要收的蚕丝现在已经成了某种累赘,在确定李家这次已经基本上没有幸理之后,怎么样从这场风波脱身以及事后吃下空出来的市场成了每个商贾都在头疼的问题。
    这里面钱家和王家显然是最舍得砸钱的,说不定已经在掐着指头算日子,等着李家倒下之后合作把苏州的市场全部吃下来,如果说以前他们还只是争朝贡,那么现在有了新式纺织技术后,胃口俨然已经大了很多。
    然而九月下旬的某一天,钱家某个负责处理新式纺机事务的族人,在焦头烂额地又踏平一家仿制织机的劣质作坊后,隐隐发现了些不协调的地方。
    “大伯,最近仿制织机的作坊好像越来越多了,王管事那边也在催,说这种仿制的织机功效虽然只有五六分,但怎么也会影响咱们得生意...”
    这天晚上在家中吃饭的时候,他有些不太自信地朝钱家家主提了一句,大概也是觉得王五有些危言耸听,所以又补充道:“不过王管事说不用担心,这种新式织机的造法流传不出去,倒会不有人影响咱们的地位...”
    钱家家主微微愣了愣,随后道:“确实不用担心流出去,连咱们不也没摸清这种织机的造法么?你这段时间多上心一点,见着一家仿制的便砸一家,万万不能影响到咱们的布局...”
    “是。”
    对于这种有人仿制的情况,王管事那边是早就提醒过他们了的,这也多半是避免不了的问题,进过那间仓库的人太多,经手过的人也多,只要多少摸清些构造原理,回家自己折腾下也能复刻个几分出来,但只要不是能达到那间仓库一样的吞吐量,对钱家而言就没什么威胁。
    所以钱家家主并未将这番对话放在心上,那位族人也暂时不再去想它,依然只是每日游走在巷弄之间,追查这种仿制织机又出现在哪个破烂作坊,靠着官面上的关系解决掉这些潜在的竞争对手。
    然而这次只过了七八天,他就发现某些仿制的织机已经有了七八分功效,这些作坊背后还隐隐有那些往日不敢和钱家作对的商贾的影子。
    而当下午李家将这次朝贡份额所需的布匹系数叫上,某位户部侍郎即将起行回京的消息传回钱家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便是王管事那边出了问题,等追到那间城北荒地上的破烂仓库时,才发现守在仓库外的已经换成了李家的宋掌柜。
    “嗯...李家确实是买下了这间工厂,今早才谈妥的,朝贡份额需要的那些布,确实不是在这里纺出来的,那间小作坊虽然小了点,但也勉强够用了。”
    “王管事?今早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了,看起来是要出城,现在估计已经过驿站了?哎哟诸位还请小心些,这些现在都是李家的财产,要是一不小心弄坏了...诸位也不想和李家对簿公堂吧?”
    匆匆分出一半的人出城去堵那位王管事,又留下一半在现场与李家的人对峙,钱家这一代中最有能力的年轻人匆匆回家报信,等到跨入正厅,便一眼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钱家家主。
    他原本就有些老了,前些日子独子惨死在家中后须发又白了几分,这半个月来忙着打压李家忙着抢占市场,本就显得有些憔悴,此刻更是已经有些目光呆滞了。
    一只手抖动着,麻木地听完后辈的汇报,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一个方向,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等到后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他的视线落到了什么上面。
    那首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定风波...
    ......
    “钱家这次,保守估计得亏几万两银子,还打下了布匹的价格,让那么多流民有衣服可穿...实在是功德无量。”
    李府正房的花园内,顾怀和李明珠正在院子里下棋,顾怀执黑落下一颗棋子后,满脸都是对钱家家主的敬佩:“而且还被那位王管事骗了一万多两,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多长几个心眼,实在让人唏嘘...听说现在钱家的库仓里还堆满了布料,朝贡的份额反正是没他们份了,只能去和那些有了自己丝织作坊的小商贾打价格战,也不知道要卖到多便宜才能回一口气。”
    气色好转了许多的李明珠并没有说话,只是落下一颗棋子,然后歪着头看他,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这件事跟相公真的没关系吗?”李明珠想了想,“那天没能竞价过钱家,马上就有小作坊找了上来...而且那位王管事把那些织机卖给李家的价钱也太低了些。”
    她挽了挽头发,低头笑了笑:“可能妾身做生意做多了,就不太相信会捡到这么多的便宜...”
    “跟我确实没关系,”顾怀一脸的诚恳,“或许只是钱家那位太倒霉...老天爷一向看不惯太嚣张的人。”
    他对上了李明珠的视线,好像在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这个聪慧的女子应该猜到了些什么。
    他低头落下棋子,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应该是告一段落了,钱家的烂摊子没个几年根本收拾不完,李家这边,你身体渐渐好起来,我也不用再去铺子里坐着无所事事,至于生意就更好做了,有了新式织机,朝贡自然是要做到底的,普通市场的话,未来几年估计都要杀得血流成河,做不做都行,我的建议是别做了免得再掺和进什么破事里...”
    李明珠拄着下巴看着他,直到他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才笑道:“相公也很适合做生意呢。”
    她想了想,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红润,做过了不知道多少心理挣扎,才轻轻开口:“相公...”
    “嗯?”
    “我们圆房吧。”
    顾怀手一抖,一颗棋子落到棋盘,打乱了已成围剿之势的一角: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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